闲话人生(89)范守纲引领我走近语文教育大家
1986年10月8日晚上,上海《语文学习》主编范守纲突然飞来,入住人教社招待所。这是我们第二次相遇。
1984年11月5日,“漓江之秋”全国语文教学改革研讨会,我们第一次相遇在山水甲天下的桂林。
那年,那一天,我作为大会的特邀代表,报到后分到一个标间。进门不一会,又来了一位特邀代表,非常礼貌地问我贵姓,我自报叫李培永。他立即上前,双手紧握我的手说,“你好!你就是李培永呀!我是上海《语文学习》的范守纲。模范的范,遵守的守,语文教学大纲的纲。我就是模范遵守语文教学大纲的范守纲。”他不停顿地接着说:“我们9月初已经通过书信联系过了,没有想到大会把我们两人分到一起住了!太好了!我原来还想开完会后,去武汉华师一附中找你呢!”我一听他快速说完之后,非常高兴,非常感谢他约我写稿!
范主编9月初给我来信说,他们决定发表学生的作文《假如我是武汉市市长》,希望我继续提供学生的优秀作文。
他放下行李后说,我们两个住在一起太好了,我先去找其他人谈事,晚上回来好好聊聊我打算找你约稿的事。
当天晚上,他忙得十一点左右才回来。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开始聊天。他先说约稿的事,觉得《假如我是武汉市市长》一文已经广为传播,现在要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可不可以再找一篇这个学生的优秀作文,你也写一篇评点作文的文章,发在明年《语文学习》第一期。你我这几天有时间再研究一下选文和点评文章怎么写。后来,1985年《语文学习》第一期,发表了学生的优秀作文《夏夜纳凉小记》和我的评论文章《反弹琵琶出新意》。
那次会议之余,他先后介绍我认识了魏书生、徐振维、钱梦龙等全国著名的语文特级教师。让我大开眼界,学到许多许多。
他这次来北京,又是约稿的事。
这次更让我惊叹!他要带我去拜见叶圣陶、张志公两位泰斗级大师。我一听,就像自己在做梦一样!
他与朱泳燚和张必琨也是老朋友了,当晚,我们欢聚一室。
张志公先生就在人教社上班,第二天,我陪范守纲一起去志公先生办公室时,志公先生非常热情,见面握手后就拿烟,一边点烟一边说:“医生、亲人都劝我戒烟,还有朋友告诉我,说吃糖可以戒烟。没有想到,烟没有戒掉,吃糖又有瘾了。这不,原来只要烟、酒、茶,现在还要加上糖果。哈哈!”
范主编真是一个采访高手,他在与志公先生的聊天中,不知不觉把他要问的问题都谈到了。聊天时,志公先生还讲了一件趣事。他说,有一年,他陪吕叔湘先生参加北京市中学语文教学研讨会时,叔湘先生拿着会议议程单,指着一位发言人的名字问:“志公啊,这位老师的名字怎么读呀?”志公先生一看,忙说:“不认识”。
那位老师就是北京著名的语文特级教师刘胐胐(fēi)。吕叔相先生是我国语言学界泰斗级大师,张志公先生也是大语言学家,他们两位在大庭广众之中,都非常坦然地说自己不认识那个字,并当场请教主持会议的老师。
这种大家风范,“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精神,感动了在场的所有老师。我也因此又在范主编的引荐下,到刘胐胐老师家中拜访了他们夫妇,后来还为他们办的《说写月刊》,写了几篇关于说话训练的文章。
范守纲是一位非常敬业、非常勤奋的主编。礼节性拜访志公先生后,抓紧时间梳理了与志公先生谈话要点后,决定再次深入采访。他与志公先生约定在10月15日晚上。
1986年10月15日,下午,范主编约我和朱泳燚老师,跟他一起去去叶老家。
范主编和朱老师以前经常去叶老当年住的四合院,那个四合院,是北京市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老式四合院-—北京市东四八条71号,大门左侧的墙上,一铜牌标明《北京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叶老一家就在这里生活、工作,他的教育思想体系中的许多篇章、许多童话、许多小说就诞生在这里。
范守纲是那个时代著名杂志《语文学习》的编辑,经常去叶老家采访;朱老师年轻时,潜心研究叶老的文学创作,写了一部《叶圣陶的语言修改艺术》,为此,也曾经常去叶老家。他们两位是叶老家的常客,与叶老家的儿女们也非常熟悉。
朱老师按响门铃,开门的是叶至善先生。那一年,先生也年近七十了,长相酷似叶老,满头白发,连眉毛都全白了。
他一看范守纲和朱泳燚,就说,很不巧,叶老住院了。范主编连忙说:“没事,没事。我们就是来看望他老人家的,您去医院时,代我们问候老人家,我们就不去医院打扰了。”
范主编介绍我认识至善先生,他一边说:“年轻真好!”一边请我们进了客厅。
我们在客厅谈有关语文教学的一些事,谈话非常自然。谈到语文教材选文和修订时,讨论也非常热烈。
叶至善先生一生做编辑工作,他的文字功底深厚,是叶圣陶老先生培养和教育的结果。至善先生少年时代就喜欢练习写作,父亲的指导更给了他切实的帮助,使他知道了该写什么和怎么写;他们兄妹三人围着桌子看父亲给他们改习作,也让他比较早的就知道了应该怎样选编和修改稿子;所有这些都为他最终走上编辑这条道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至善先生看来,父亲对自己的关心和教育,决不止在幼年时代和青少年时代,至善先生晚年写的短文《改诗》中,他这样写道:“1972年春天(在干校养牛),我学写古体诗,这是第一首;说实话,把草稿寄给父亲,就巴望父亲能帮我改一改。父亲还是老章法,跟一向看我的散文稿一个样,只提意见,要我动脑筋自己修改,用的仍旧是商量和鼓励的口气。后边还有两段,是回答我的提问。……看了父亲的批语,真是高兴极了,没想到头一次学做古体,就得到了父亲的称赞。……我把改稿从头到尾抄了一遍寄给父亲,把所以这样改动想法都写上了。……隔了一个星期,就得到父亲的回答。父亲说改的地方他都同意。……”又说:“草嫩如春韭”太直,似可以改成“春草如春韭”,古风用字可以不避重见,问我是否同意。最后又抄了一遍,加上了题目《黄堰夜牧》。就在这篇短文的最后,至善先生把父亲给予他的这一切,比作了一刻也离不开的空气。他说,常有人问我:“你父亲是怎样关心你,教育你的?”我说,我说不清楚。关心和教育往往是无形的,跟空气一样,大家无时无刻不在呼吸,可是谁也没有感觉到自己生活在空气的海洋中。琐碎的例子可以举出一些来,教我改诗也算一个。就说这个例子吧,父亲对我的关心和教育,也远远不止改几个字眼,改几句句子。
那天下午,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当我们谈到语文课本选用教材问题时,叶至善先生谈他父亲的说明文《景泰蓝的制作》的创作经过后,他明确表示,这篇文章不应该选入中学语文课本,理由是文章的内容太专业化了,老师不容易讲清楚,学生也比较难理解。
作为一个长期在中学教语文的普通教师来说,我非常赞成至善先生说的意见。后来人民教育出版社也采纳了他的建议,再也没有选用叶老的这篇说明文了。而朱泳燚写的说明文《看云识天气》,一直是初中语文课本的必读课文。
一下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别时,至善先生一定要送我们出门,走到院子中,我们四人照了一张合影才依依惜别。
晚上,我们一行三人再去拜访志公先生,先生侃侃而谈两个多小时,纵横捭阖,集中围绕《语文学习》当时读者的三个“兴奋点”,阐述他的语文教育思想。
- 语文教育封闭型问题;
- 语文教育的辩证思维;
- 语文教师要学一点专业理论。
回到招待所,我们三人感触颇深,都觉得今天收获太大了,但又觉得志公先生意犹未尽。范主编说:“不要紧,我出门时,已经跟志公先生说好了,明天早上去先生的办公室,请先生继续讲,我带录音机去录下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我们准时到了志公先生的办公室。先生又足足讲了两个半小时。一起去聆听先生讲话的,还有人教社中语室主任张厚感编审、特约编审顾振彪、《作文·汉语》责编王连云等。
感谢范守纲主编!引领我走近语文教育大家,聆听他们的谆谆教诲,受益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