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脚踝骨折记

7月8日,下班回到家,无意中得知老爸脚踝崴了。第一个直觉就是可别骨折了,老年人骨质疏松,崴一下很容易骨折。吃过晚饭,硬是拉着他去了家附近的医院,也幸亏,虽然他一再坚持不去医院。而骨折后居然还用脚上楼,用各种来路不明的膏药胡乱贴着。

 

医院急诊人并不多,等了2个小时,拍了X射线,终于被告知脚踝两侧全部骨折,当晚留在医院,等待第二天手术。听到这个消息我顿觉五雷轰顶,感谢万能的互联网,并无太多医学常识的我迅速上网搜查各路信息。一般骨折都是打上石膏等着自己长好,莫非他这骨折情况复杂,难道不是简单的骨折,有小碎片吗?好不容易等到手术医生,简单询问手术的原因,原来并无碎片,但因为骨折后有错位极不稳定,断骨很难自己长好,必须在脚踝外侧加板(plate),在脚踝内侧加螺钉(screw)固定才行。加入的板和螺钉都不要取出。

 

考虑到手术可能涉及到的风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换家更好的医院去做手术,毕竟这家小医院都不是全科。硬着头皮申请出院,再跑到Downtown的Toronto General Hospital已近午夜。医院等急诊注册的人不多,可惜还是没有经验,像Toronto General Hospital这样全球排名前十的医院,急诊并不处理这种极其普通的骨伤,尤其是需要手术的都要遣到她的姊妹医院Toronto Western。想想检查加手术加复查还要跑很多次,我一个人开车跑towndown实在有些为难。黑漆漆的夜里,穿行过到处是醉汉和流浪汉的有点鬼魅的downtown,决定还是去North York Genral Hospital,毕竟是全科医院,大多地区的全科医院除了Toronto General也就是她家了。

 

因为在家附近的医院已经打了石膏,又不敢随便拆掉,入其他医院的急诊就难办,还是要实话实说。North York General虽然收了,但和急诊医生还是颇费口舌,一进去就被批评,说我们利用加国的免费医疗系统,shopping around。我只好苦情地把曾经的经历简述一下,总算解了被歧视的嫌疑。可是急诊医生不是骨科手术医生,不能决定是否需要手术,半夜两点多赶回家再在早七点回来意义不大,就让老爸留在急诊病房的过道对付几个小时等待一早接班的骨科医生给个诊断结果。

 

老爸躺着睡着了,我只能坐在床旁的椅子上。他的前后左右要么是老的奄奄一息残喘的,要么是喝得酩酊大醉不醒人世的住在shelter里的流浪汉。午夜后只要没什么大问题,已经少有医生护士来。老人们或呻吟着,或叫嚷着,疼痛着,也多半不被理会,直到例行的vital检查发现异常才会采取点措施。他们身边也没有亲人陪伴,看着他们头顶稀疏的白发在脑壳上飘着,总是觉得不知道哪口气没上来可能就过去了,而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这种凄凉让我倒抽了无数口气。

 

一夜未眠。监护着风蚀残年的老者不规律的呼吸声,还有偶尔的code blue呼唤,一夜未眠。。。

 

老去,实在是太可怕的事情。。。而终有一天我们也终将无可奈何老去,老去。。。那是我们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却不得不面对的。。。

 

按说他没摔倒也不是行走中崴脚,情况不应该这么复杂,可是没有第一时间停止活动去医院急诊,硬是把情况搞复杂了。骨科手术医生一早接班后并没有搭理我们,pia pia打醒我们旁边这个醉汉,说是马上推他进手术室做手术,他在shelter里从床上摔下将左肩摔坏,必须尽快手术。医生解释两句,醉汉又睡回去,医生pia pia再次打醒他,要他签字。签完字,醉汉再次睡过去,医生只好再次pia pia打醒他,告诉他手术放进去的板子必须在六个月后取出来,必须滴。他哼哼答应但估计醒来应该都不记得了。可悲可怜啊,醉倒连命都不要的,谁会真正关心他呢?而没有人关心的孤独是不是又让他醉生梦死呢?

 

而我们没有轮到手术,也没有被pia pia打醉汉脸的手术医生看一眼,就被另外的医生遣到医院的骨科诊所了,还要等电话才知什么时间能做手术。怀着极其忐忑不安的心情情绪极其低落滴带着老爸回家,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做上手术,一切都变成了另一个未知,因此甚是担心自己又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把明明能在家附近医院能在第二天就做的手术拖到了未知之时。如果因为拖延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我又如何向爹妈交代?

 

幸运的是隔天的一早刚刚到公司附近的停车场,接到诊所电话问能不能去医院见医生。幸运的是手术医生看过老爸就安排隔天也就是周五手术。总算- 有希望了!心里第一块石头落了地。

 

手术大约40分钟,因为不懂英语,我作为翻译一直送老爸到手术室门外,麻醉师和手术护士来接他,还特意安排了能讲国语的护士,老爸多少压力小点。这五年内陪着老爸做了很多次眼睛手术,为他在手术文件上一次次签字,一次次听医生讲手术可能出现的风险,一次次艰难地为他做是否手术的决定。那曾经威严的父亲,孩童时曾经的我的天,慢慢塌下来,越来越沉重地压在我瘦弱的肩膀上,常常,他好像小孩子一样在回程的副驾驶上疲惫地睡去,无数个往返眼科诊所的路上,我觉得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他的天,顶着老天一次又一次压向他的考验。随着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他连打点滴都开始害怕,虽然在我面前极力掩饰,但是每次看到护士需要在他星星点点老年斑的手臂上寻找血管都会忍不住眼泪转几圈。年纪大了原先青筋暴露的血管都日渐萎缩,有时拍拍打打都不太清楚显示。想想,心就会一酸。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不大感受他们的衰老,但每次一去医院,那种老去的感觉就刺痛着我的心脏。。。

 

因为眼睛视野失半,他走路常常踩空或碰撞,我一直担心他摔跟头,几次劝他使用四爪拐棍。但固执的他一直认为一旦使用拐棍将是一个时代的结束,真正衰老的开始,是他一直不愿接受的事情,似乎觉得人生倒计时就是从使用拐棍开始的。我在多本书里看到多个医生提及老人最怕的就是摔跟头,一旦摔了第一个跟头,摔跟头引发的脏器衰竭和其他并发症将让老人以雪崩般的速度恶化,很多人因此很快走向人生的终点。在适当的时候使用拐棍防止摔跟头可以延缓老人的寿命很多年。

 

而因为骨折在脚部,走路不便,日常饮食起居都成了问题,尤其如厕,原来不成问题的事情变成了问题。得知骨折需要手术后,他的精神上多少受到一些打击加之行动不变,萎靡不振行动就更加不畅。厕所如果没有扶手,无论站立还是从坐立到起立都是一件很难的事了。一向威严的老爸还是接受不了我在旁边照顾他如厕,坚持自己打理。我在心理感叹,其实病到一定程度,痛苦会让人丧失尊严丧失刚强,只能等待别人照顾。。。

 

麻醉师和护士推着他进入手术室,我拿着拐杖在等候室等候。再怕再痛,上手术台的都只能是病人自己,亲人只能在外面焦急等待,帮不上任何忙。这个时候,最难。

 

手术一切顺利,手术医生出来见了我继续下一台手术。他在苏醒室醒过来,我才被叫进去。他一直喊疼,表情却没有相应的表现,护士很怀疑他报的疼痛级别。可他一直坚持他的疼痛级别,止痛药也没有什么缓解,于是苏醒室里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同时间做手术的人,他还被观察着。最后护士无奈给了他比较强力的止痛药,属 Narcotic,是被监控的类似吗啡的止痛药。这个总算见了效,疼痛有所缓解才放我们回家。

 

回家后第二天下午经过一阵剧痛后,脚趾能动了,心里的第二块石头才算落地。 

 

这么好的天气,在家躺六周,可是相当郁闷的事儿,何况不能出外晒太阳也不利于钙吸收和骨骼恢复。于是找个二手轮椅,用完再卖掉。有了轮椅推着出去转转,至少还不致于与世隔绝,心情好些。于是开始每天邀他出去转转。头三天每天都说痛,一而三再而三地拒绝,甚至连楼都不下。我知道他心里有负担,怕这把老骨头恢复不好。可算约上了复诊时间,他这才开始下楼,然后晚饭后同意我推着他出去转转。第一天出去,怕被周围的熟人看见还用布把脚包上了。出去走走总还是让人心情放松的,第二天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于是我推着他走了很远很远,到了小区西边的一条步道,人工蓄水池周围的花花草草也是个小风景。有人这样推着他,多少是个安慰,精神状态好多了。

 

有时治愈,常常关怀,总是安慰。是的,其实治病从来不只是医疗和药物,精神安慰将产生更大的动力加速身体的康复吧。在这一点上,中国的老人是不是多少幸福一些呢?身边总归有个子女照看一下,而这里医院里那些无人陪伴的西方老人总是让我无法忘却的伤感,竟然猛地想起我姥爷,最后的时日里躺在老人院里,每次去看他,听他断断续续说要回一次家看看,洗一次澡净净身,而这小小的愿望最后都没能实现,在当年无数次想帮他实现这个愿望却无能为力的我的忧伤和恐惧中离开了人世。人生尽历沧桑后,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能够帮助他完成这个小小的愿望,而不是多年后想念他的时候都只能祈求在梦中和他相遇。

 

这次骨折的罪魁祸首,一双老弟穿旧的名牌鞋,鞋号还大他几码,劝他扔掉后终于寿终正寝了。给他们买的衣服和鞋子,从来都是匆匆过客在他们眼前一闪后要么压箱底再也不见天日,要么就是束之高阁永无落身之日。甚至连买的营养药也要一直等到到期才舍得动。既然一次次把手术的决定权交给我,那为什么不能把生活的艰难也一并交给我,小时候你们要我听你们的话,我听了;现在我长大了,你们变老了,你们难道不该听我的话:想开点,再想开点,不要没有困难还要制造困难滴生活。人生的垃圾太多,不单单是一双舍不得扔掉不能再穿的旧鞋和旧衣,一顿可吃可不吃的免费午餐,一个可打可不打的絮叨电话,一个个为他人的人生愤怒的情绪,一个个无法忘却的心结。。。余生其实并不长,简简单单的减法生活,认认真真爱自己,就是爱爱你们的我们。。。

 

术后两周内回医院复查,医生把原来的石膏拆掉,看到了手术后缝合的伤口。脚踝外侧伤口比较长,用一排订书钉缝合,脚踝内侧用线缝合。医生把订书钉起掉,缝合线拆掉,然后拍了X光片,重新打上石膏。手术后医生并没有给开消炎药,大热的天就是一直担心伤口捂着会发炎。看来一切都正常,医生不开消炎药也是对的,毕竟能不吃就不吃。拆了订书钉和缝线的伤口就用胶带一条一条粘上,也没上药。手术后拍的X光片显示一共打了7个钢钉,一块钢板。

 

五周内再次回医院复查,就可以拆掉石膏了。医生嘱咐要尽量多活动脚趾。他还是能感觉到麻,虽然淤血和肿胀有所缓解,医生说还需要一段时间,毕竟全部康复需要至少6个月。而6个月后是不是还需要物理治疗等复健,也未得知。老爸终于叹口气说:也许我真的应该用拐棍了。。。

 

8月27日复查,X光片说是已经全部愈合,可以把石膏拆掉,换行走靴子了。长久的不活动,对受伤侧脚更重要的是术后的物理治疗。医生给了一个详细的单子要求每天在家做练习,还给写了做物理治疗的介绍信,开始康复练习。

 

写于2019年7月20日,修改于8月28日 

卖碳翁 发表评论于
回复 'Colline' 的评论 : 是的,只有到了生命的某一阶段才深切感悟到。
Colline 发表评论于
还好有你这样孝敬的孩子也算福气了。是的,我们都会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只有我们到了生命的某一阶段才会感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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