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形上人

每当我贴出一篇博文,屋后形单影只的鸟儿便唱出啾啾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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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导形下遗址的发掘,是我考古生涯中最为荣耀辉煌的时刻,这倒不是因为该遗址被评为本世纪世界十大考古发现之首,也不是因为这次发掘让我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公众人物。那些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争着向我打听,希望我透露一些进展或内幕,仿佛这个遗址隐藏着一些与他们有关的某种秘密,每一个人都像做贼心虚的嫌犯似地混在人群里,偷偷地向警察打探案件的进展。

         我感到自豪和兴奋的原因只有一个:在这次发掘中,我们与其说是枯燥无味、食古不化的考古专家,不如说成了心思缜密、抽丝剥茧的便衣侦探。而解开这个文明的秘密也确实如同侦破一件陈年悬案。

         一切缘起于我在古玩市场的偶然闲逛。刚看到那件又黑又小的物件时,我以为是店主随手在地上捡起来压住宣纸的普通石头,但仔细端详,才发觉非同凡响。它类似于捣蒜石杵,却又细到经受不住冲力;说它是缝针,却既无针眼又上下同粗。使劲揉搓之后,发现它原来底色深黄,可以肯定是出自较远的年代,而且经过精心的打磨;在放大镜下,竟然可以依稀辨认出末端的细缝里有类似人体皮肤的组织残留。出于职业的好奇,我把它买下之后便开始仔细地研究。由于在史料里找不到任何线索,我只能从材质和产地入手,最终确认,这种叫大黄的独有石材只出产于一个叫形下的地方。

    “石头是这儿的石头,但这玩意儿倒从来没有见过。”胡须斑白的长者耷拉着眼皮,只瞅了一眼,就打发掉来者,又低头忙活脚下的粮食去了。“这种石头我们这儿现在也不常见了。”田头的后生停下手中的活计,端详着石杵,迟疑地说。他也同样低垂着双目,不敢直视,不知道是出于对陌生人的拘谨,还是来自天生的腼腆。“不过,在后山采药时,我倒是在顶上见过一块大一点的石头。”这后一句话成了我们在形下村走访所获得的唯一有意义的线索。

         但它也就此揭开了一段遗失文明的帷幕。在披荆斩棘爬上山头并挖开泥土之后,我们发现那块大黄原来是某种建筑的巨大石柱,棱角工整,雕刻细腻,显露出非同凡响的工艺,预示着古老却先进的文明。我们激动无比,扩大范围,继续挖掘,终于把庞大却已倾圮的形下遗址完全暴露了出来。面对着数量繁多的石制容器和工具,我们无不惊叹于它们设计的巧妙和雕工的精美,花纹细腻繁杂,构图对称工整。挖掘清理工作由其他同事接手之后,我和学生们便开始抽丝剥茧,研究起这个文明,试图寻找出它发达和没落的线索。

         有很多谜题困扰着我们。比如世界各地的不同文明一般都建立在离水较近的冲击平原之上,这里也有一条较大的河流,但不知为何形下人却选择聚居于高高的僻窄山顶,而不是宽阔的山脚或者不远处的一片平原。既然山势已然如此的陡峭和耸拔,为何还要把下山取水的道路修建得如迷宫一般曲折复杂。但更让我们吃惊的,是压在石柱之下东倒西歪的人体残骸。他们的眼窝同任何已知人种的眼睛结构都完全不同。上眉骨异乎寻常的突起和脖颈处近乎病态的弯曲,无不表明形下人的眼睛只能俯视脚下,而无法仰望天空。在收集了成百上千具的骸骨并发现所有的眼窝和脖颈都如出一辙之后,在场专家们的意见出现了严重分歧。文化派断定,这很可能是形下文化以低眉顺目为美,长期俯首帖耳所形成的生理病变,眼皮浅这个俗语很可能就是由此而来。这些专家后来又被戏称为后生派,他们举出缅甸和非洲长颈族的例子,来说明文化对身体的长期影响。而生理派则坚定地认为,文化可能会造成脖颈的弯曲,但低垂的眼帘无论如何也不会形成如此明显的眉骨突起,这些解剖特征更多地指向这个种族的不同生理构造。相应地,持这类观点的学者们又被戏称为先天派。

         既然无法达成一致的意见,一时也难以找到说服对方的证据,我和学生们便把精力转移到对同样石杵的寻找上;可惜在整个遗址的轮廓和地基都发掘完毕之后,我们依然没有找到同样的东西,连一块碎片也难见踪影。面对着无数支横七竖八的箭镞和被扒拉得沟豁纵横的灰烬,我们感到有些不解,也充满了绝望。看起来这个种族及其文明葬送于一场战争和大火,奇怪的是在山顶之上却没有发现一具敌人的遗骸。我突然想起了在附近走访时听到的一个古老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山顶之上住着地灵,云彩里住着天神。地灵选择离群索居,既不去关心帮助地上的布衣百姓,也不去敬拜祭奉天上的诸神。这引起了天神的愤怒,指责他们目光短浅,自私自利,只知吃喝享乐,不愿格物致知。天长日久,天神们终于忍无可忍,撒下天火,把地灵和他们的宫殿烧成了灰烬。有一些地灵逃了出来,躲进山下的洞窟里,天神便轰响天雷,震塌了洞口,要把他们永远地封死在里面。山洞里的地灵挖呀挖呀,可是挖开多少石头又塌下来多少石头。他们只好向天神求饶,还扣出眼珠向他们献祭,保证再也不会只贪图眼前小利,再也不会只注视脚底不仰望天空了。天神最终选择了宽恕,在绝望的地灵们改造了眼睛之后,打开洞口,放他们逃生去了。

         难道还有另外一支居住在洞穴里的形下人?天火一说倒是与遗址里已经挖掘出的大量灰烬比较相符,虽然我们专家的意见是大火来源于山下攻击者的弓箭所携带的火苗。村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洞穴,但我们自然会有办法。经过连续几晚对蝙蝠的跟踪,我们终于找到了半山腰上的一个隐蔽洞窟和形下文明的第二块遗址,也就此得到了山顶之上那些令人困惑的谜题的线索。洞前坡地的挖掘发现了大量短兵相接的利器,和无数不同于形下人眼窝的骸骨;洞内残留的同类石杵和精美壁画向我们讲述了这个文明的一段隐秘历史,也揭开了他们的一个最大秘密。

         原来洞窟的主人确实是来自山顶之上的一个分支。自古以来,形下人一直认为水是他们的最大威胁,脚下河堤的崩溃是天塌地陷般的噩梦;但有很多人并不认同,他们相信真正的敌人是火,灭顶之灾只可能来自头上的天空。因为受到排挤和打压,这些异见者索性分道扬镳,在山腰上建立了自己的部落。他们白天在外劳作,夜晚睡进山洞。为了防范天空,他们还有意地改造双眼,以便能随时向上了望。他们用一种麻线把上眼帘穿吊起来,系住发髻;又打造了精致的石杵,一端用来削锉眉骨,令其扁平,另一端用来敲打颧骨,令其突起,如此便可把眼珠衬托上去。经过世世代代日日夜夜的努力,这些形下人的双眼终于可以翻动上扬,看见了太阳和白云,月亮和星星,但也看见了如飞蝗般飘向山顶的箭火。他们知道那是形上人在攻击自己的同胞,便与来敌拼死相搏,却不幸最终惨遭屠杀。

         如今,有十几把品相上乘的石杵就摆放在形下博物馆里进行常年的展出,但我淘到的编号为零的那一件仍旧充当着我的镇纸,躺在我的书桌上。在我的学生们还没有解开剩下的谜团之前,我是不会把它上交给国家的。作为我入土为安的献祭,我希望他们能够找出躲在洞穴里逃过一劫并留下那些珍贵壁画的形下人的去向,或者至少找到如今成为了另一个谜团的形上人的遗址,我确信他们的后代就活在我们这个星球之上,我担心那天空的流火会突然再次降临。

梅华书香 发表评论于
专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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