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姥爷是在一九五六年的九月下旬。那年父亲鸿运临头,赶上了两件好事,连带着母亲也沾了光。
在江南最宜人的季节,父亲得到一个去杭州疗养的机会,母亲借机带着我也去了一趟杭州。母亲第一次到沪杭是在淞沪会战那年,随着参战的姥爷去的。先是在上海租了房子安顿下来,住了几天,因日寇的侵略战火难以安身,姥姥带母亲,二姨,和大舅搬到杭州。回程时,在上海逗留了一个白天,看了一场当时时新的立体电影,又在闻名的大世界游了一转,如今记得的只有那几面哈哈镜。
八月份,父亲接到进京参加国庆观礼的通知。母亲得知后,便鼓捣父亲借机回乡探一次亲。平时很少考虑个人私事的父亲想想觉得有道理,就去找领导说了自己的想法。
父亲自三九年投笔从戎,一直在一线部队作战,打到四六年,国共签了停战协议后才回了一趟老家,打那之后,已有十年未曾还乡了。而母亲自四九年底姥爷随部队进军大西北后,也有六年多没见过家人了。
父亲的领导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听了父亲的讲述,二话没说,让父亲打了个报告,就手签了两字——同意。母亲那边的假也很快就批了下来。
九月上旬,父亲和母亲带着我,一家三口乘上开往北京的列车,踏上了回乡探亲的旅途。五〇年十一月下旬,父母乘火车南下,寒秋萧瑟,军情匆匆,心事重重;时过境迁,如今还乡乘坐的是同一列北行的火车,窗外金秋,天高气爽,田园一片丰收景色,窗里父母归思情切。
父母原本的打算是先回父亲的老家,一是父亲的家就在保定府的地界,二是父母成家后,母亲还没有按照民间的习俗过门见过公婆。然后一家人再去沈阳,算是母亲回娘家。小住数日,赶在十·一前返回到北京。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从父亲的老家回到北京,在招待所拿到去沈阳的车票时,也收到了学院发给父亲的急电——原定参加阅兵的一位干部得了急病,不能赴京了,因此命令父亲中断休假,由观礼改为参阅,立即前往阅兵训练营地参加训练,观礼名额另行指派人员补上。于是父亲只好退了自己的车票,送母亲和我登上去沈阳的列车。
那年我五岁,虽然在沈阳住了好几天,但是对姥爷和姥姥没有留下什么印象。记得的只有上初中的老姨和上小学的小舅,因为两人一直带着我皮,直到母亲带我离开。
再次见到姥爷,已是十八年后的一九七二年了。那时姥爷六十七,已经退休,走路时左手拄着手杖,左腿行走有些不便,开口说话时,左脸有些抖动,带着嘴角上抽,挤得左眼往上合。姥爷过世后,与母亲聊天时说起到这事,母亲告诉我,那是姥爷在四一年参加上高会战时落下的伤残。
后来也曾见过姥爷几次,但都是匆匆一面。所有关于姥爷的事都是从母亲和大舅那儿听来的只言片语。待到想了解姥爷身世时,只有大舅一人还健在。但因事过久远,大舅能回忆起的事情也已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