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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涛问莫兰借了车,下班接上安婧一起往夏溪口出发。夜晚的街道依旧喧闹,车窗外镜像层叠般不知晃动着的是店家的招牌还是高楼的灯火。安婧侧头张望,窗外的车海如幻如梦,而她好像变成了一枚小小硬币被抛入了万万千千的霓虹中。莫涛熟练地打动方向盘,车轻巧地一滑就行驶上高速,通向更莫测的广阔。
渐渐远离了市区,安婧拿出水,打开瓶盖递给莫涛。出来这么半天,莫涛一直没有说话,莫涛本来说好做出租车去,为什么又忽然跑去问莫兰借车?安婧欲言又止。
莫涛接过水,看都没有看安婧,就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没说啊!
什么?安婧一愣。
我没跟我姐说,你放心吧。莫涛嘿嘿一笑。
我干嘛不放心啊?安婧吸了一口气,抿嘴暗笑,莫涛果然是知道她心意的。
我今天借车是因为想着这么好几个小时的路程呢,还是自己开车自在。我们路上听听音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我累了,我们也换着开,再不行就在休息站歇几个小时。明天早上拿到了户口本,可以直接去办护照,一切尽在掌握!
安婧还没来得及说话,莫涛已经抢先答复了,不用谢!顺便得意地瞟了安婧一眼。
不错啊....安婧心中满满的都是感动。
就这?!夸夸我呗,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特别善解人意,想夸就夸,千万别客气啊!
行啊!这才一天功夫怎么就学会邀功领赏了。安婧扑哧笑了。
邀功领赏很正常啊,要不亲我一下总可以吧?!莫涛指指自己的脸颊。路灯将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上,有种挺拔和坚毅。
安婧心中一动,嗔道,想的美,气都被你气死了。嘴上虽然抱怨,身子早已斜过去凑到莫涛脸上送上一吻。
莫涛微微一笑,伸过右手来抓住安婧的左手,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两人心意相通,虽是暗夜赶路,却柔情蜜意说不出的平静喜悦。
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回到夏溪口,安婧好像都能听到大青河含糊不清的呜咽絮絮叨叨着无人倾听的往事。人们说几百年前大青河水草肥美,曾经有青龙从天而降,人们在这片莽荒密林建起了村落,期盼着获得上天的赐福和看顾。如今的大青河已形容枯槁,在日渐荒凉的夏溪村外,像一个失去了亲人的老人清冷独孤,青龙早已不见,能听懂它的人也都已离开,而真正记得大青河的人也不多了。
安婧关于童年最美好的记忆都与大青河有关,因为于父亲的所有记忆也都与大青河有关。那时父亲很喜欢带着孩提时的安婧去大青河里淘“月亮石”,那是一种会在夜空下变软发光的奇怪石头。夏季的时候,大青河的水量大了,河面变得宽阔,河水在烈日下闪耀出段子般的银亮。父亲就把小小的安婧扛在了肩膀上,然后一步一步地踩着石头趟过河去。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父亲的头上的快活,她抓住他的头发好像抓着马的鬃毛或是缰绳,无论她多用力父亲好像从来都不怕痛,只会歪着头仰起脸对她呵呵地傻笑着,一边还兴致勃勃地指给她看那些休憩在大青河上的美丽的白色水鸟和水中的水草和小鱼.....有时白天,父亲也会带着她来到河边,这时,父亲会让她自己蹲在身边的河滩上玩沙子,他自己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写写画画,没完没了,一直到到妈妈生气地跑来叫他们回家吃饭,爸爸才从纸张中抬起头。在他灰蓝色的帆布袋子里,总是放着一些削得短的不能再短的铅笔,和一大摞皱皱巴巴的纸片,有拆开的烟盒,也有包裹东西的破报纸,更多的还是一些他自己画的奇怪形状和一些安婧看不懂的注释。
安婧3岁的时候父亲开始常常的出远门,一开始是半天或一天,然后是几个星期,一个月甚至更久。最后一次他出去了大概3个多月才回来。妈妈非常生气,在安婧为数不多的童年回忆里,父亲的表情已经模糊,但她还是会看到妈妈因为愤怒而抽搐发抖的嘴唇,最后那一次父亲回来,他做好了饭菜,等着妈妈回家给她一个惊喜,他们为什么吵,和吵了什么,安婧已经彻底没有了印象。只是她的额头的头发下面有一块硬币大小的半圆形的疤痕,那是妈妈将桌上的盘子和菜全部扫到了地上,一只碗弹到墙上碎片扎到了安婧的额头,只差一点点就扎伤了眼睛,安婧觉得脸色痒痒的,用手一抹,手上都是血。她吓坏了,可是只哭了一嗓子就收住了声音。
父亲走后没多久,妈妈就搬去了小城,她住在美丽的有各种树木花草的小院子,屋后有成排的白杨树,她喜欢打牌和跳舞。在小城里她是难得的美人,哪怕年纪已经不算年轻,她与男人们来往,经常召集人打麻将和谈论时兴话题。那时马洪权每天都来,妈妈让安婧自己出去玩,不到天黑不许回家。安婧记得8岁那年,她决定要独自去夏溪口居住,大青河好像有种魔力在冥冥中为八岁的她指引道路。
地图上的夏溪口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平淡破旧,岁月的脚印模糊不清。这里曾经有过一家硫酸厂,后来据说因为运输矿山的费用太贵,厂房被彻底废弃了。她走了两天两夜真的回到了夏溪口,无论小城多么好,她还是更加喜欢废弃厂房和残垣断壁中寻找自己的老屋。村里的老人都说她很幸运,幸亏没有遇到山里的土狼,他们把她送回到小城,免不了被妈妈狠狠地揍了一通。但是她还是会常常偷偷地回到偏僻的、肮脏的、破败的、荒凉的夏溪口,仿佛哪里才是她唯一的家。
妈妈不喜欢老屋,但到了弥留的日子依旧嘱咐要将她的骨灰撒在大青河里。马珂留下了一点点的骨灰给妈妈立了一个坟,就埋在大青河口的柳荫下。妈妈走后,安婧已经三年没有回去夏溪口,也许是她年纪大了,变得现实了,就算知道父亲离开的真相又能如何?她越来越不愿意去无谓的感伤。
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吧,等把马珂接回来,也许真的就该忘记大青河了。
音箱里传来了深情款款的女声,叫不上名字来的旋律带着说不清的忧伤
累了吗?要不要我来开一会儿?安婧看见莫涛一脸疲倦。
没事儿,开久了容易犯困,给我块巧克力吧,提提神!
安婧打开包去找出巧克力,手一滑摸到了山猫寄来的“大柚子”。
涛,我今天收到了一个邮包。安婧一直没跟莫涛说起过山猫的事情,长路漫漫正好跟莫涛商量一下。
哦,哪里寄来的?
从哪里寄来的我也不知道,寄东西的人叫山猫,可能是马珂的朋友。
马珂的朋友?有意思,为什么给你寄东西呢?
就是呀,我也不知道。安婧打开袋子,当着莫涛面儿把十二面体重新拼装起来,一边又把与山猫在微信上的对答念给莫涛听。
莫涛一边听一边不以为然,这人说话明摆着故弄玄虚。
一直到听完,莫涛的皱眉拧到了一处,道,其实办法很简单,你就把你的疑问直接问他,现在是他求着你想去萤岭镇,如果他不说清楚,我们根本不需要理他。。
哎呀,对啊。安婧没想到困扰了自己一下午的问题竟然被莫涛一句话就给说通了,安婧高兴凑上去抱住莫涛的脖子重重亲了一口。
莫涛笑道,轻点儿啊,小姐,你这么一扑上来,小心我把车给开沟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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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婧拿出手机,点开山猫的视频发出通话邀请,按莫涛的意思,必须有诚意,必须面对面。
通话音响了七八声,山猫没有接。
莫涛耸肩,哼了一声,他要是不敢通话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现在网络骗子太多了。反正我们就认准一条,如果他不敢露脸,不敢通话,不能清楚回答问题,我们直接忽略他!
安婧心想有莫涛在旁边拿主意果然不一样,弄不好马珂也就跟自己一样稀里糊涂地认识了山猫,然后跑去萤岭镇上当受骗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安婧将电话挂了,隔了几分钟又拨,电话响了半天,又落了空。安婧有些想不明白了,如果是骗子要么图财要么图人,这个山猫倒是奇怪,什么都还没有骗到呢,先给我寄来一个小玩具。你说他图啥呢?
嗯,也是。莫涛一拍脑袋,这个小东西里面会不会暗藏摄像头啊,别是什么偷拍器之类的,以后你洗澡上厕所都给它拍了传到网上去....
切,你这点子有多傻啊?我又不是网红,又不是名人,人家费劲劳神地偷拍我干嘛?更何况我怎么可能带着玩具去洗澡呢?我看你脑子进水了!
两人正说说笑笑间,山猫的视频电话就拨了回来,安婧看着莫涛,莫涛点点头。也许是行车进入了山区,信号变得很不稳定,视频通话链接了好几次都没有接通。
安婧有些气馁,发信息问,信号太差了!视频不行,要不音频吧?
安婧接着拨了音频通话,山猫这次很快接起来,话筒里立刻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喂,安婧,你找我吗?
安婧万万没想到山猫竟然是个女孩子,她不敢确定,问了一声,请问,你就是山猫吗?
是啊,我就是!女孩子咯咯地笑着,声音甜美而轻快像个天真的中学生。
莫涛指指安婧膝盖上的“大柚子”,暗示安婧示赶紧问问题。安婧点点头,也不多寒暄,便直奔主题开始提问,山猫,我就是有几个问题还是想问问你。你现在方便吗?
嗯,可以呀,你尽管问吧,我知道如果我不说清楚,你也不会安心的,嘻嘻。
就是,就是,那个,嗯,你怎么认识我妹妹马珂的呢?
我们是因为对萤岭镇感兴趣才认识的,萤岭镇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出入都需要特别的通行证,我没有,但是正好马珂在萤岭镇有朋友可以常常进出。所以我想让她帮我拍几段织梦书店和极光峡谷的视频,然后我们一起做一期节目,没想到她到了萤岭镇后就失踪了。我觉得马珂的死肯定有问题,所以我希望这次跟你一起进去萤岭镇,一个是为了马珂,当然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是为了拍片。
你还说马珂生过孩子?
是啊,我跟她联系去萤岭镇的时候就知道啦,后来看见失踪报道上警察并没有说她是个孕妇,照片也没有大肚子的模样,所以我推断她已经把孩子在萤岭镇生下来。你问我孩子在哪里,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们只有到了萤岭镇再自己去找线索。
安婧的眼前浮现出马珂巧笑嫣然的模样,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任性娇蛮的与拖着笨重的身躯在冰雪上行走的孕妇相提并论。更想象不出的是妹妹的孩子一出生就成为了孤儿。这个萤岭镇到底有什么古怪呢?
安婧的胸口莫名的刺痛了几下,好像那里有几枚钢针。从昨天开始,膻中穴里就一直有种胀胀的感觉,有时是吃痛,有时是麻痒,安婧越来越担心身体里的这些芯片正在发生某种恶化。但是她不敢告诉莫涛自己的担忧,无论如何也要先把马珂的事情处理完了才行。不过在电话里她并没有心情询问太多,如果可以信任山猫一起前往萤岭镇,自然会知道更多的真相。
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安婧说,山猫,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关于你寄给我的无人机,它有什么用?
它可不是普通的无人机,你需要先给它找到“机芯”,帮它启动,然后你就可以直接问它问题,它也许比我知道的都多呢。山猫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咯咯地笑起来。
机芯?
对,其实也可以说是一种石头,不知道你见过没有,浅蓝或是浅绿色的石头,可以是任何形状任何大小,特点是夜晚的时候对着月光它会变成柔软的胶状体,很软有弹性好像活得一样,但是一到白天又恢复石头的坚硬。
你说的是臧石?
是啊,马珂就有一块,你是她姐姐应该也有吧。
山猫说的臧石在大青河里就有,虽然极为罕见,这也正是父亲告诉安婧找的“月亮石”。妈妈把一块浅绿色的给了马珂,又将蓝色的给了安婧。马珂很喜欢,把它做成了手环天天戴着,而安婧的那块被她放进“时间宝盒”,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跟着四条死掉的金鱼一起埋在了大青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