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朴的中国人》
他坐在我对面, 有一点稍微的欣喜 ：“您是中国人啊, 我的童年是在北京度过的” 。好似这样便可拉近些距离, 因为我们是初次相识, 我是主, 或者更确切地说我是主人的老婆, 他是客, 总得找些话聊上几句。
“是中国人。只是我对北京不熟悉, 去过几次而已, 知道的也就是故宫、颐和园、王府井这些了。我的故乡是上海, 对于北京您一定比我更熟悉”。
“哪里？当年父親在北京工作, 全家就跟着定居在那里, 但我那时年龄小, 很多事情都不记得, 再说中国发生了这么多天翻地覆的变化, 北京已不再是当年的北京了。”
沙发的对面坐着一个精干的中年男人, 从纽约过来, 是个生意人。
很久以前, 他的父亲, 作为欧洲某国电视台的名记者, 常驻亚洲, 深谙亚洲事务和历史, 著书甚多。而他则为了纪念父亲, 自费重版此书。
“ 其实, 我父亲主要还是中国问题专家, 所以当年也是以北京为据点, 来报导亚州地区新闻的”, 他慢悠悠地说着。
“ 那您一定对北京印象深刻, 那时的北京是怎么样的？能跟我说说吗？我记得您父亲好像是文革期间在中国的”。
他有些迷茫, 好似陷入了回忆 “ 我也不太记得北京, 因为那时我还小。只记得長城、天安门, 对一个孩子来说, 这些都是越发显得雄伟。另外就是吃的, 饺子是我最喜欢的, 还有一种長長的甜甜的, 叫什么来着？”
“冰糖葫芦”, 我接口道, 虽然这也许是我知道的唯一北京小吃。
“ 对, 冰糖葫芦, 这些都是记忆中北京的美好。”他顿了一下, 还没等我发问, 就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
“我八、九岁时, 文革闹得正凶, 当时像我父亲一样的外国记者都被遣送回国, 我记得很清楚的是我们回国的前夜。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我的父母出门和朋友道别去了, 家里冷冷清清的, 行装都整理好了, 搁在一边。我和我哥哥在家里等啊等啊, 就是不见父母回来, 那时北京的冬天比现在寒冷多了, 我们俩真是又冷又无聊, 心里还有点怕怕, 因为怕就觉得肚子饿。很晚了, 我们开始嚷嚷要吃饺子, 阿姨就跑出去买饺子了。
当时中国政府给外国记者每家都配给了一个中国保姆。我们家的阿姨应该是从农村来的, 人有些微胖, 除了中国话, 其它的什么也不会讲, 好在我父母会点中文, 对于我们孩子来说, 只要有饭吃, 交流是不重要的。
我们等了很久, 漆黑的夜色里, 阿姨终于回来了, 但让我们失望的是, 她空着手。少不懂事的哥儿俩, 哪里知道当时的北京城, 红色革命浪潮早已冲掉了一切人间烟火, 冲着她开始发火。她抱歉地站在一旁, 耷拉着双臂, 一脸的自责......”
“ 第二天, 你们就回国了？以后再回到中国过吗？”
“ 改革开放后, 我和我哥重返了北京, 我们去探望了我们当年的阿姨。
进门时, 她们一家正在吃饭。她看到我俩, 愣了一下, 立即放下碗筷, 匆匆地夺门而去。
等她回来时, 手里捧着大大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 然后呢？”
“然后, 我和我哥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