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京采访十几次,最久的一次驻留,大约两个月。依采访任务不同,从这家酒店搬到那家酒店。从报道筹委会预委会会议开始,接着是中美知识产权谈判,然后两会。
那是隆冬,中美知识产权谈判在北京进行,采访地点主要是外经贸部大楼。在北京一月的严寒中,我和一群记者站立外经贸部大门口,等谈判达成协议的消息。从早上七点到傍晚六点,厕所也不敢上,那是难忘的感受。谈判直到晚上才结束,外经贸部长吴仪决定在另外一个场地举行记者会,我们又心急慌忙地赶过去。坐在黑压压的中外记者中,我到今天仍然清晰记得吴仪答记者问时那种敏捷利落,那种果断明确。某个外媒提问,大意是他刚去过王府井大街,盗版音像无处不在,问中国政府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吴仪没有像很多官员那样重申一遍官方立场就罢。她谢谢那位记者的信息,承认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会记在本子上,严肃处理,并请记者过一段时间再去那儿,看是问题依旧,还是有了改善。这种直面问题、不打官腔不游花园绕圈子的回答,让外媒对她印象良好。
吴仪身材娇小,着装优雅,站起、坐下、举手、抬步,十分妥帖好看,简直可说仪态万千。后来她到香港出席和预委会有关的一个活动,方黄吉雯引路,陪她从会场出来和记者们见面。两人从大门口向我们走来,她那种气场仪态,衬得身旁比她高出半个头、一身名牌的方太,瞬间成了一个布景,几乎看不见了。后来她晋升副总理,几年之后果断裸退,并公开自己12万人民币的年薪,同时劝告官员们不要拿不该拿的钱财。分明一位巾帼英豪,无数须眉权贵,在她面前,只配低得没入到尘埃里去。向来对中国官员语多贬抑的香港媒体,对她从来没有一句不正面的说辞。这是一个人从内到外的魅力,折服了面前所有的人。
采访两会,我是新丁。一到人民大会堂门口,就觉得自己如入海的水滴,马上淹没不见了。看着人家追这个拦那个,我连人也没能认得几个。姜昆走过来,他那种令人讨厌的没有内容的招牌笑脸,我认得。巩俐走过来,我做过她的专访,也认得。但跑政治线的人,只有在没有重要人物出现时,才会愿意去拦一拦这些明星。我就只能看哪里围着一堆人,就去哪里凑,奔来跑去,只觉得人民大会堂前面开阔的空间,是会把人搁倒在地的。直等到进入大堂里面,才停止了这样的气喘追逐。
那年两会结束后,总理李鹏带领一队副总理举行记者会。我进入大堂时,记者会快开始了。心急忙赶步,遇上在大堂里闲步的兄长,他是上海新民晚报北京站的负责人。我没顾及和他打招呼,致令他后来几次说我在人民大会堂里面看见他也不理。赶到会场时,见前面一溜四个副总理列队,李鹏对着稿子念他的讲话。我在侧面角度,看到他站着不停换脚,注意力很不集中的模样,而他旁边的朱镕基,恭肃挺立,直到记者大会结束。
那年我的住处,从港澳中心搬到假日皇冠,然后王府饭店,北京饭店贵宾楼,最后落脚在和平饭店。忘不了和平饭店游泳池里乳白色的水,忘不了报社北京办事处本地一位年轻女记者晚上写完两会稿子回家时,走出饭店大堂,被一个等客人的出租车司机叫了一声“小鸡”。第二天她和我们说起来,还是满脸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