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媳妇每天吃饱喝足，就羡慕隔壁老王家的菜地。
老王媳妇是东北人，近两年因为疫情耽搁没能回国，害了思乡病，唯有沙瓤西红柿、带刺黄瓜、油豆角、菇凉果能解乡愁。她自力更生，春分过了就开始育苗；清明的时候，老王硬是给媳妇从HomeDepot 运来了一百五十袋肥土外加四十袋牛粪。老侯媳妇扒着栅栏缝，看见老王为了媳妇汗滴禾下土，媳妇则一天就变成了“土”财主，眼睛都绿了。
扭头看看自家后院，也有一厘菜地，紧挨着跟后院人家分界线的一排连翘花墙那里。几年前兴旺的时候，超市里啥便宜地里就有啥，夏天的辣椒茄子豆角，秋天的南瓜倭瓜之类。随着连翘逐年俏，杂树茂盛，遮住了阳光和雨水，施的肥便宜了灌木丛，再加上各种防不胜防的小动物造访，如今地里只剩下半死不活的韭菜 。
其实土不土，地不地什么的都没啥，主要是人家老王对媳妇的那片心。
反观自家老侯，自从公司因疫情改为全体在家上班，就把通勤的时间用于发展自己的业余爱好，尤其喜爱爬树。隔三岔五就去与方圆几里地的枯藤老树昏鸦为伴，蹲在树上思考病毒来源，中？美？自然界？实验室……?
刚开始的时候，老侯媳妇有点担心安全问题，尤其老侯肉大身又沉，四肢欠灵活，免不了唠叨几句。有次雪后，她去附近树林找老侯回家吃饭。昏暗的天色下，远远看见树枝间隐约着Costco减价棉袄橘色和蓝色的身影，旁人看似景色凄凉，他却活出了自己的快乐。从那以后，老侯媳妇对老侯的各种爱好，本着不影响夫妻关系的原则，实行不支持不反对不参与的三不政策。
老侯自从得到爬树的自由，容貌焕然一新，宛若人猿泰山转世。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先买了几副手套，再添爬树神器——彩色猫爪，鞋钉和牛筋绳。每逢走路，必仰头并左顾右盼，观察树形、树种、地势，寻找可爬之材。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颈椎病见好，双下巴也收紧了。只有邻居见了不解，悄声问老侯媳妇，“你家老侯是优先打了疫苗，还是孩子进了哈佛？”
老王媳妇隔着栅栏看见老侯媳妇羡慕的眼神，热情邀她一起从网上买了几棵半人多高、两个手指粗的树苗，有柿子，山楂，和枣；又送了一些自己育的菜苗，种子是从东北老家花了七十美元的运费寄过来的 。老侯媳妇也挺争气，为了栽王家的爱心菜苗，还特意新挖了一小块地，用自己的旧Corolla，吭哧吭哧运回鸡肥牛粪，天天浇水，忍受蚊虫叮咬，就等着夏至、小暑来到，可以提篮采摘满地忙，盘中顿觉有光辉。
虽然老侯上下树越发顺溜，但爬树作为一项技能，不如木工、水管工、修理电器等实用；作为锻炼项目，想呼朋唤友，“明天十点，树上见”，比较难。
老侯作为一个资深宅男，对于独乐乐倒不在意，但是对自己终日寻树爬树，以致冷落媳妇颇有歉意。“等我练好了，以后帮你上树摘柿子，摘山楂，打枣。”媳妇听到夫君这么支持自己的园艺事业，有些许感动，禁不住一起展望前景：“行，咱们一起努力！秋收的时候我策划一个街坊免费采摘日，拉些选票，竞选学区委员！加油！”
转眼立夏了，篱笆墙那边的老王家农作物生机勃勃，不枉那些好土好肥。老侯家的本来也还可以，可忽然一夜之间，青苗就被毁了一半。可怜一人高的香水百合，只开了一天，就香消玉焚。带刺的枣树，也没能逃脱，剩下的嫩叶只有隔壁王家的三分之一。看现场被毁作物的高度，还有被青睐的品种，作案者非鹿莫属。
不知从哪年起，这个不算郊野的小区开始有鹿出没。最开始零星的一、两只，后来发展到十几只的大家族，傍晚时分经常一起出来散步，站在街对面与人对峙。现在的它们，再不是野生的流窜鹿，根本就是被社区各户人家的菜地和花圃豢养出来的流氓鹿！
老侯媳妇看着被洗劫的现场，欲哭无泪。丈母娘说：“得啦，吃就吃点吧，谁吃不是吃。”老王媳妇说：“我再给你点苗，多种点，把动物吃的也都种出来。”老侯媳妇做不到有这样的大爱，只想着怎样在没有篱笆的后院保住剩下的残枝，也许还有二次发芽的机会。 据说鹿的习性是吃惯了嘴，跑惯了腿，得想一个法子，断了它们的念想。
老侯前几天帮助老王家修篱笆，把电锯用坏了，出门买了把新电锯回来。一进门，看见媳妇正生气，也不敢说什么，默默地递上热水，又陪她看抗日神剧。刚看一会儿，忽地站起来，提起电锯直冲出门。老侯媳妇吓了一跳，不至于吧，不就是几棵苗，要跟谁玩命？
等跟到了后院，老侯已经站上了那棵最粗的橡树，开始锯树枝 。这棵一人搂不过来的橡树，是十几年年前刚搬来时，老侯种下的。老侯媳妇曾经因为树荫遮挡菜地阳光而略有微词，老侯一直不肯修理，也就不了了之。如今用来试新电锯，也不知老侯是怎样开了窍。
自己砍树，树上两小时，树下累三天。没有碎木机，全靠手工剪枝整理，细的装袋，粗的打捆，更粗的老侯说他自有用途，让媳妇不用管。
又过了一天，老侯说，他做了一个抗鹿神器，请媳妇挪步后院参观。媳妇跟着他来到后边密密匝匝的连翘花墙，只见连翘与左边王家篱笆之间，还有与右边邻居家一排松树的缝隙，都各有几根树枝搭成的路障，把鹿入侵后院必经之路的两头都堵住了。
老侯媳妇又惊又喜，顿觉仿神剧路障完胜那一百多袋土。刚想不顾老侯一身臭汗搂他的脖子，“叮咚”两声，老王媳妇传了一个哭丧脸过来，还有一张照片，“我的香瓜完蛋了！土拨鼠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