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北玉米种植的华人先驱——缪祖绍的粟园传奇
早期赴澳大利亚的中国移民,是与几乎同期到达的欧洲移民一起,合力开发这片土地,并建设起其庞大的农业体系。昆士兰北部的玉米种植园(早期的中国人称之为“粟园”),中国人即为此业之先驱,缪祖绍(Mow Jue Sue)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澳洲的淘金热始于1850年代,集中于维多利亚和新南威尔士两省,由是,当时来自珠江三角洲及四邑地区的广东人,最主要也是涌向上述两地。而昆士兰幅员广大,在淘金热之前来到此地殖民的西人极少,直到1820年代,英国殖民者才来到昆士兰东南部,开始定居并向北扩展。1959年,昆士兰从新南威尔士省拆分出来,其西、中及北部地区在此后才逐渐被勘查和开发起来。其后昆士兰中北部陆续发现金矿,尤其是1873年北部白马河(Palmer River)金矿场的发现和迅速开采,原先在前述两地已经消停的淘金热再度于这块殖民地发散,该地许多英国移民大批北上,也吸引了大批欧洲移民前来,昆士兰人口在1870年底迅即达到近11万人;随后,在维多利亚和新南威尔士未能圆梦发财的华工及以香山县为主的珠三角新一波广东人潮也蜂拥而至。1875至1879年间,就有22000中国人在昆士兰东北角的谷当埠(Cooktown)和坚市埠(Cairns,现译为“凯恩斯”)登陆入境。尽管昆士兰的淘金热只是维持了数年,但大批涌入的粤人随后便流向周边乡镇地区,与刚刚定居于此处的第一代西方移民以及他们的下一代,共同开发昆士兰这块广大的土地。
丫打顿(Atherton,现译“阿瑟顿”)是位于坚市埠西部约80公里的高原台地小镇,以坚市为出海口的巴伦河(Barron River),就起源于此并和流经该地。在昆士兰北部淘金热消退之后,该台地于1880年代才开始得到开发。早期,这里的锡矿开采和伐木业吸引了大批在白马河金矿场失意的华工;随后,大批欧洲移民开设的牧场和农场,也需要众多劳工为其清理树桩杂草平整土地。更重要的是,以丫打顿为中心的这块海拔500-1000米的热带高原台地,阳光充足,雨量丰沛,是理想的农作物种植区域。而本身就是农民的这些珠三角粤人,事实上就成了当地耕种香蕉、甘蔗、水稻、玉米等作物的主力,他们甚至还引种了芒果、荔枝、龙眼、榴莲等水果,包括种植蔬菜。而就丫打顿周围而言,1908年12月5日雪梨《东华报》称“向以耕粟园为营生,华侨千人左右,做工者百余,小商家亦廿余”;据同年11月17日坚市埠海关提交给总部的报告,显示丫打顿华人总数为1200人,但同期该埠澳人的数量也未超过此数。由此可见,华人移民在当地农业开发中之重要作用。基于此,在1905年5月28日于丫打顿召开的全省农业会议上,时任昆士兰农业厅长的邓笛弼(Digby Denham),就高度称赞华人移民是该省农业开发的先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年轻的缪祖绍于1899年1月从香山县来到澳洲寻找梦想。
缪祖绍是香山县隆都水头塘村人,生于1879年7月24日。在1913年申请回头纸及1916年因欧战而根据要求而填报的外侨登记卡上,他都清楚表明自己是在香山出生;但自此之后,则声称是在香港出生,如在1921年和1934年两次申请回头纸时,就已注明其出生地是香港,由是,现在昆士兰省政府历史文化遗产网站上也采用此说。事实上,当年许多中国移民为能申请归化入籍,都有将自己的出生地改为香港,因为香港被割让给英国后,所有该地居民及在此出生者皆被视为其属土臣民;而作为英国殖民地的澳洲,也据此承认香港居民具有在澳永久居留资格,许多人就此得以申请入籍。缪祖绍很有可能也是走的这条路,并获得成功。
缪祖绍来到昆士兰北部后不久,因丫打顿埠华人众多,许多人不谙英语,引起少数白人至上的西人仇视,致使一些人离开,他也去到北领地首府达尔文(Darwin),原因是昆省海关及警察部门普遍认为,从北领地来到该省的华人英语较好,与当地澳人沟通比较容易。无论是否受这种看法的影响,缪祖绍在达尔文做了几年工,英语也有了相当的长进。大约在1910年前后,他重返丫打顿,在紧靠该埠的小镇滔炉架(Tolga)租地种起了玉米,有了一些积蓄。赴澳前,他已依当时的风俗结婚,应该是新婚不久便远赴重洋;[1]1913年9月,他获得了长期居留的权利,也申请了回国探亲的回头纸,但最终打消了回国探亲的念头。此前他在达尔文做工时,认识了一对从广东来此发展的同乡夫妇,他们的孩子都在当地出生,其中一个女儿生于1898年,名叫Oy Chin。1914年,已经35岁的缪祖绍与这位16岁的第二代华女结婚,由是,夫妇俩就在滔炉架埠开始了其新生活。在当时,居澳华人在原籍有妻小,再在当地娶妻或者纳妾并无不妥,这样的例子事实上也有很多。比如比缪祖绍大一岁的开平县蛇子岗村人余东叶(Yee Tung Yep),1890年代中期就来到澳洲,定居于坚市埠附近。他在1905年回国探亲娶妻生子后返澳,也是于1910年代中期于当地再娶了一位在澳出生的第二代华女,并且在1919年还将其带回国探亲,与在家乡的原配及家人见面。[2]这种形式组合的婚姻,让男方比较容易获得在澳永久居留权,甚至归化入籍;即便不能成功,也因女方是当地出生,属于澳洲公民,则可以购买土地,成为业主,这就比那些虽然可以在澳长期居留但仍然是外侨身份的在澳华人要有优势,因后者无法购置土地,只能租赁。
而缪祖绍在耕种粟园的同时,也在滔炉架埠开设一间果园商铺,销售蔬菜生果及杂货,就以自己的名字作为店名,叫做“祖绍果园铺”。而缪太太在协助丈夫经营的同时,也自1915年开始,为他生育了四男三女七个孩子。他们都以父亲的名Jue Sue为姓,分别为长子Charles(1915年),长女Una(1916年),次子Philip(1918年),三子William Lindsay(1920年),次女Minnie(1921年),幼子George(1923年)和幺女Mary(1924年)。至于缪祖绍为这些子女取了什么样的中文名字,无法得知。
由于经济条件的改善,缪祖绍也积极参与当地华人社区活动。从1912年当地华人响应中国驻澳总领事馆号召捐助新生的中华民国诞生开始,缪祖绍便积极认捐;直到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当雪梨华社向全澳华人募集资金支援祖国抗战,缪祖绍都响应捐款,不落后人。而对于当地华社的组织,他也投身期间并担负责任。早期,他参加属于洪门(义兴会)的崇新会;到1910年代中期加入国民党,并在1920年成为中国国民党澳洲丫打顿分部的副议长,二年后成为正议长。只是因1922年国民党丫打顿分部并入坚市分部,他才解除了上述社会公职。党部合并的原因在于自1910年代之后,在丫打顿的大批华人因越来越严格的移民限制难以发展,选择回国或转为南洋其它地方,该埠的华人数量急剧减少;此外,1918年欧战结束后,政府为安置这些复员转业军人,勒令在丫打顿合伙租地经营粟园的华人交还土地,转租给这些退役军人,由是,大批没有地位也没有保障的华人便在随后几年间只能选择离去,甚至离境。事实上,即便像缪祖绍这样的家庭也感受到了经营艰难和压力,而在1923年左右举家去到昆士兰北部滨海重镇汤士威炉埠(Townsville)寻求发展。
缪祖绍在汤士威炉埠经商的具体情况如何,因无资料不得而知;但当年与他一起来澳闯荡的兄弟缪祖根(Jue Gun),此前都在丫打顿经营粟园,此时也一起来到汤士威炉,并就此在这里扎下根来。只是在澳大利亚档案里找不到与他相关的档案,不知其最终结果如何,因其名字在1939年当地报纸上出现一次后再无踪迹。也许随着此后太平洋战争爆发,他也最终留在澳洲并消失于历史之中。然而三年后,缪祖绍又重返丫打顿,利用已经归化入籍的身份,在滔炉架埠购买了一大片土地,继续做此前经营粟园的老本行。现在滔炉架与丫打顿之间的一条路,就是以缪祖绍的名字命名,叫祖绍路(Jue Sue Road),路两旁是上千公顷的农田和牧场,由此可见当年缪祖绍粟园的经营规模及在当地玉米种植业中的地位。而该路以其名命名,则是缪家当年为了抵达其粟园和运输之需而自行修筑之故。
更重要的是,缪祖绍在1925年重返丫打顿后,也斥资将位于该埠南边中国城旧址的大片土地买了下来。丫打顿中国城是19世纪末年由在此经营粟园及其它营生的华人所建,与镇子上西人居点有所区隔。因建造材料是杉木和铁皮,又被称为杉树镇。随着欧战后在此居住的华人逐渐离去,这个曾经有几百人居住的中国城迅遭遗弃,最终破败。在这里,还有一座1903年华人集资用杉木和乌豆木及波纹铁皮建造的“侯王庙”,供奉南宋国舅爷杨亮节,作为当地华人祭祀和崇拜之所。缪祖绍也在此次重返丫打顿后,眼见其日益冷落,便联合其他几位留居该地的华人家族共同出资维护。1967年,缪家将其在杉树镇的土地及侯王庙的资产转交给另一位也是来自香山县的方安(Fong On)家族后人管理[3],而后者在1975年将此物业财产交给昆士兰省政府,1992年侯王庙被列为历史文化遗产。现在,侯王庙已经成为昆士兰北部高原台地上的一个旅游热点,是了解这一带先民包括华人移民先驱如何开发和建设这块土地的主要去处之一。
缪祖绍在滔炉架的粟园经营非常成功。与此同时,他也跟以前一样,仍然开设其祖绍果园铺。1930年后,他除了继续经营其粟园种植外,把住家搬到丫打顿埠,也把商铺迁到这里继续经营,因为滔炉架的人口不到丫打顿的一半,来到这里可以更好地发展,多种经营。可惜的是,因在1936年受伤加上多年劳作而身体受损,缪祖绍在此后几年间备受伤病折磨,于1939年4月27日去世,距其60大寿只有二个多月。
缪祖绍去世后,其粟园和商铺由其子女继续经营。到1947年底,他的所有子女都已成婚;其三子William还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加入澳大利亚皇家空军对日作战,为国尽其公民义务,直到战后于1945年底退役回到丫打顿。而缪太太因仍然年轻,在1942年之后,再嫁予位于坚市埠到汤士威炉埠之间滨海重镇烟尼士非炉(Innisfail)经商的李朗(Lee Long)之子Wilfred,[4]直到1954年去世。至于前面提到的养子缪国秉,也在完成留学后返国不久重返澳洲,除了曾协助父亲经营粟园和商铺生意几年,他在1937年去到汤士威炉,与人合股经商,并得以在战前将太太从国内申请来澳,为其在这里生下一对儿女,但他本人则于1949年因飞机失事死亡。至于其在家乡的亲人情况如何,不得而知。
昆士兰的玉米产量占据全澳的半壁江山,而丫打顿的玉米生产则在昆士兰位列首席。作为丫打顿最早的一批玉米农场主,缪祖绍的历史贡献应让后人所知。
本文所据主要澳洲档案:
Certificate Exempting from Dictation Test (CEDT) - Name: Jue Sue (of Atherton) - Nationality: Chinese - Birthplace: Canton, NAA: J2483, 135/84
Certificate Exempting from Dictation Test (CEDT) - Name: Jue Sue - Nationality: Chinese - Birthplace: Hong Kong, NAA: J2483, 323/024
Certificate Exempting from Dictation Test (CEDT) - Name: Jue Sue - Nationality: Chinese - Birthplace: Hong Kong, NAA: J2483, 521/81
Chinese employed under Certificate of Exemption by Hook Wah Jang & Co, NAA: J25, 1949/2743
Mow Kock PING - Students passport, NAA: A1, 1927/12462
缪祖绍申请的回头纸。前:1913年;中:1921年;下:1934年。
上:1921年4月22日,缪祖绍向中国驻澳大利亚总领事馆申请儿子缪国秉来澳留学护照和签证所填写的申请表;下:1921年5月20日中国驻澳大利亚总领事魏子京给缪国秉签发的留学护照。
2021-06-08
[1] 1921年,缪祖绍将1903年7月5日出生的缪国秉(Mow Kock Ping)以其子的名义申请赴澳留学;后来澳洲方面也知道后者是其养子,并非其亲生。见:“Obituary, Mow Jue Sue”, Cairns Post (Qld), 1 May 1939, p. 12。
[2] Certificate Exempting from Dictation Test (CEDT) - Name: Nellie Yee Tung Yep (of Cairns) - Nationality: Chinese - Birthplace: Cairns - departed for Hong Kong per SS TAIYUAN on 14 May 1919, returned to Cairns per VICTORIA on 18 May 1921, NAA: J2483, 265/54。
[3] 方生1867年出生,香山县隆都人。1883年来到澳洲的达尔文港,几年后去到丫打顿埠,开设一间商铺,是该埠主要华商。他娶1885年出生的同邑萧氏(1898年随父母来澳,从达尔文入镜)为妻,于1949年去世。见:FONG ON, George - Nationality Chinese - Arrived Darwin. BP25/1, FONG ON G CHINESE。
[4] 李朗生于1873年,香山县人,1887年赴澳,从达尔文港入境,后去到烟尼士非炉开设商铺,是该埠主要华商。李朗亦是娶的1891年达尔文出生的Liz Kin为妻,有子女逾十人。1950年,李朗去世。见:Lee Long - Nationality Chinese - Arrived Darwin on unknown vessel in 1887, BP25/1, LEE L CHINE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