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龙德施泰特)
741) 重蹈覆辙?
兰州。白塔山。
崔可夫大将在指挥部掩体前,用望远镜观望着双方态势。今天是他突入兰州市区整整100天。思来想去,却是个毫不值得纪念的日子。他有一种陷身囹圄的苦恼。
52万的中亚第1方面军,变成了25万,仍在每日减员。他确信给敌人造成了更大杀伤,但数量见少的却是自己一方。苏联人生命的价值与中国人不对等。这是个客观存在~即使1:4我们也消耗不起。昨天就出现这类事例:中苏双方商定,在乌鞘岭下交换被俘飞行员。因为苏联俘获人数少于对方,所以提出按2:1或3:2的比例交换。但蛮横的中国人坚持:一个换一个!
没办法只能同意。飞行员岗位缺口很大。这是在他们土地上~我们抓到的飞行人员只有千把人。全部交换完毕,他们手中还扣着我们不少人。据说在满洲战场也同样,只能一换一。可见交换这张牌不是什么好牌……我们的牌越出越少了。
人们都说~是因为前期装甲战没有奏效,才给了中国人喘息机会。
但仔细反省:装甲战,对付这个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大国,怎么可能“尽快奏效”!从阿拉木图到兰州,竟比从巴黎到莫斯科还远。光是坦克发动机的摩托小时数,就不够消耗。
卷入城市巷战,这种贴身的近距离搏斗是坦克兵的噩梦。机械化战斗力在原野中的优势,全然无从发挥。
所谓巷战,已经无“巷”可战~全城只剩下瓦砾。但废墟恰恰是步兵、工兵,而不是别的兵种得心应手的场所。敌人手中的火箭筒远多于苏军,大量装备的M-3“盖德”冲锋枪作为近战武器,也不次于波波沙的威力。那些矮小灵活的四川兵广西兵,像幽灵一样在瓦砾中出没。“盖德”枪口上沾满苏联红军的鲜血……
崔可夫浓眉紧缩,查看地图。
中亚第2方面军波格丹诺夫上将的救援,始终未能突破祁连山脚下的古浪防线。狡猾的李宗仁使用蚊式飞机,几次夜间密集布雷,阻挡机械化兵团的前进道路。弱势对手大多喜欢这种鬼祟战法。可你不能不承认,那也是合理有效的武器。卫国战争前期,苏军不也是这样对付长驱直入的、猖狂的德军么?
兰州市区,炸掉黄河铁桥以来,双方隔河对峙。于是炮击成了每天的必修课程。敌人的美式105榴弹炮虽然威力不及苏军122火炮,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使用步话机校正火力的华军,效率更高。而且数量优势渐渐占上风~他们有用不着吝惜使用的、足够的炮弹。而自己,现在只能依靠空运了!
空运?……崔可夫忽然想起4年前的情景:
一瞬间,眼前的黄河幻化为伏尔加河。白塔山幻化为马马耶夫岗……遍地的废墟瓦砾,也变得熟悉而毛骨悚然。
那,那就是血与火的~斯大林格勒啊!
鲍卢斯的德国精锐~第6集团军不就是在包围圈中依赖空运,渐渐被吸干血液,走向覆灭么?
而自己,正是自己,这个斯大林格勒的英雄,却要在这遥远的东方黄土高原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土坯卵石小城里,重蹈斯大林格勒~那个德国元帅被困死的覆辙?
一股寒气从脚下升起,直透天灵盖。
不行!决不能那样坐以待毙。我必须在补给耗尽之前,组织突围!哪怕战区司令,甚至最高统帅不批准也罢!
742) 别来无恙
庐山牯岭,议事堂。一次历史性的会晤从寒暄开始。
“委员长哎,一年半不见了,别来无恙噢?气色满好!”毛泽东拱手步入,这次先打招呼。
“哦嗬?润芝吗?旅途劳顿!咹?”蒋介石于是起身来迎。“江西嘛你不陌生,可这庐山是第一次来喽?”由于战局在整体改观,委座显然拥有某种优势心理。
“是呢,过去冇得机会哟。那时委员长在赣北,我在赣南……”毛转头对一旁微笑的马歇尔解释道:“十几年前,我们俩在这片土地上,捉了好一阵子迷藏呐!”
蒋倒不回避此话题,且言谈不落下风:“不打不成交哦。我同李德邻、阎伯川、冯焕章都是打而相识,识而再打。分歧为国,非关私谊也!”但他也感到这题目无展开之必要,还是转了个角度:“润芝这一向,没时间研究水利了吧?军务缠身嘛。”
毛闻言有喜色:“哈,鄙人平生爱水~少不更事之时自作聪明,曾凑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以为自励。不怕见笑,近来我越发研究起跟水有关的事情了。”
“击水三千?鸿鹄之志嘛。古云,仁者爱山,智者恋水。润芝于水,有何心得呀?你该算是……咹?算是智者喽?”委座话里有话,语气里已把毛排除“仁者”之列。边说边抬手,请各位客人入座。
马歇尔也饶有兴趣地观察这场对话。哈佛博士出身的党中央宣部长董显光,低声为他流利地翻译着。
“委员长可记得?上次在尼亚加拉大瀑布边闲谈,鄙人,曾向你讨官?”毛又开始发挥他声东击西的谈话风格。“那时我是想~到贵政府,作个水利部长唦。”
蒋介石本没把那个说法放在心上。加上生性也谨严、而不甚幽默,于是答道:“笑谈啦。润芝啊,我知道你是开玩笑地~。鸿鹄嘛,岂肯屈就燕雀之位呀?”他未必懂得、更谈不上欣赏毛式的浪漫诗人风格,却敏感地抓住那句“水击三千里”从中嗅出了对方从一个农村青年时代起就酝酿着的“野心”。并想在这众人围观的场合里予以“适当的”揭露。以提高与会者们的警觉。
于是委座盯着对方眼神,旁敲侧击地又跟上一句:“我这个委员长,咹?或许应该~让贤才对。”
“哪里,委员长毕竟是委员长!”毛却神情放松。“这可不是我个人意见。本人当年在江西,就习惯人们叫我毛委员。所以咧你是蒋委员长,我是毛委员,天经地义。”
蒋摸不清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板着脸正面发问:
“润芝戎马倥偬,忙不自胜,何以仍关注水利问题?”
毛于是把荡开去的话题又收回来:
“此一时彼一时也。委员长问我‘于水有何心得’,我想那应该就是:和平时期,治理江河,利国利民。而今战乱之际,不才毛某,想为蒋公担当一名~水师提督哦。”
委座惊讶半晌语带支吾:“咹?润芝怎么忽发奇想?水师提督?民国海军司令……早已有人了呀~陈绍宽,历练多年,海军宿耆,世家出身,又无过错,怎好易人?”
“委员长宽心。毛某不过客串一时。大敌当前,我是想仿效委座‘公心为国’先例,借一支水上偏师,克期破敌。班师之日,理当完璧归赵!~哦,既然司令姓陈,那就完璧归陈,好啰?”
蒋对此缺乏心理准备,迟疑道:“你们仗打得不错,吾晓得。可苏俄重兵压境,举国兵力吃紧呐。军舰来之不易,烽火岂能儿戏?兵者凶事也,有战必损。完璧归赵之说,又如何兑现?”
“委员长噢,据我所知,国民革命军目前浴血抗战者,陆军空军是也。西洋舰队黑海挫敌、惊动世界以来,基本闲置!舰艇可以作价,战后但凡受损,我们加倍奉还。毛泽东有言在先、说话算话。幸而有马将军在~可以对此监督、旁证。”
马歇尔略为迟疑,微微颔首:“委员长阁下,我个人以为,毛先生这个建议,值得考虑。”
蒋两手交叉,踌躇犹豫:“此事,容我斟酌。”
时钟敲响9点整。正式会议前的非正式交谈,告一段落。
743) 能量缓释
苏联中部城市,新西伯利亚。铁路编组站。
华西列夫斯基元帅一早就匆匆赶到。因为昨天,这个重要枢纽,遭受了意外轰炸。
一片狼藉的现场上,朱可夫元帅也出现了。他从莫斯科来,飞机到得早,并且一言不发,脸色难看。
执行轰炸的敌机B-24大队,有6架被击落,算是个惩罚。俘获的飞行员,多数竟是美国人~所谓志愿人员。实际上就是领工资的雇佣军~例如飞虎队。这倒不稀奇,苏军也招聘到不少这类人,眼下远东前线也在使用。华西列夫斯基明白:只有这些鲁莽、顽劣的美国人,才能这么大胆、这么没有地域概念地,飞到苏联中心腹地;也敢于接受这往返5800公里的几乎不可能任务,并把B-24的远程能力,发挥到极致。他们会作出那些高空滑翔、节省燃油的动作……那么策划这空袭的,是否就是美国人呢?
搞清楚这点很重要。元帅亲自参加审问。几个吊儿郎当、嚼着口香糖的“boys”倒诚实,交代了:策划并带队实施这次大胆空袭的指挥官,是中国空军副参谋长兼远程轰炸机部队司令:徐焕升少将。并说此人擅冒险,是世界史上第一个轰炸日本的人,用的是“纸片炸弹”(传单)。
元帅想起,这个人1941年还担任过中国驻苏使馆副武官。怪不得能这么准确地找到苏联交通动脉的关节点,组织这样富有想象力的远程奔袭……那个哲学中含有“后发制人”内涵的古老民族,像俄罗斯对付德国一样,开始缓缓释放出它巨大而可怕的能量了。
744) 轻敌之苦
苏军进行东方战役准备的重要内容,便是从国土的欧洲部分,将部队和物资调往东方战场。某种意义上,这是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军事部署之一。大量兵力兵器,要在短期内进行上万公里的调动,充分体现了这个国家和领袖的气魄雄大。但这很大程度上,还要取决于那条“西伯利亚大铁路”的运输效率。
苏联亚洲地区铁路状况,难以符合需要。
在对德战争的岁月里,各条铁路储备的铁轨、枕木、道岔和机车都被调集到欧洲铁路线上。而西伯利亚大铁路年久失修,许多地段的通过能力仅为昼夜12对列车。为了此番会战,专门成立了“东方铁路特区”,从各地调来1800台机车,使东方干线增加到3000台。大批铁道兵增建会让站、抢修复线,终于使通过能力达到30~36对。※据华西列夫斯基回忆录《东方战争的准备》
统计表明:开战5个月,有14万节满载部队和物资的车皮从苏联西部,驶抵后贝加尔或阿拉木图。已输送80万人、物资器材约220万吨。平均每天近1000节。运量已达到此时铁路技术水平的极限。共运送8个集团军,15个步炮机械化军,36个师,53个兵种旅,3个航空军指挥部、9个航空兵师。
到1946年9月的苏军东线,累计人数增加到224万人,其中陆军188万人,空军、防空军29万人,海军5.8万人。
而伤亡和减员,约66万人。
兵器,西伯利亚大铁路共运往东方各种火炮29830门,坦克5250辆,飞机5700架。目前战损约35%。
华西列夫斯基冷静看到,尽管苏军战略后勤发挥了高效率,但战场运输却做得不好。战区气候、地形、路况的复杂程度,对运输的影响出乎预料。交通堵塞、物资积压、组织失当、供应中断、现场后勤远远落后于作战等问题,多次发生。而且由于近来敌人几次对铁路枢纽的有计划破坏,今后从战略后勤的角度苏军也将遇到困难。国土西部囤积的上万辆坦克,无法及时地运往远东。
“添油”是难免的,这对于一贯强调集中优势兵力、实施突破作战的苏军十分棘手、相当讽刺!过于漫长而易受攻击的补给线,使苏军尝到了轻敌的苦头。统帅部也从未设想过被华军“侵略”或深入国土打击等情形。而现在,那些在欧洲经过战火洗礼、拥有了远程奔袭能力的中国空军已经好几次冒着风险和牺牲,开始对苏联的漫长补给线,实施“绞杀战”了。
作为指挥员,他意识到单薄的西伯利亚铁路承受不起百万军队持续高强度消耗。他向朱可夫承认:前线苏军渐显疲态。战争,进入相持阶段。
朱可夫同他两人的共识是:兰州可以放弃。崔可夫应该突围。新疆该守住。蒙古至少应保住乌兰巴托一线。但远东毫无疑问是不可丢失的。
兵力投放重点,无疑应该是科涅夫战区。
想到如何向统帅部复命,俩人沉默不语。
分手时,朱可夫语重心长地告知:来之前,斯大林同志曾说过,若不是没有合适人选,他,或者科涅夫之中至少有一人应该撤职。但朱可夫补充说:“我认为,你这个岗位没人能称职接替,亚历山大·米哈依洛维奇。即便是……斯大林同志本人。”
华西列夫斯基凝望着铅灰色、风雨将临的天空,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