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五在19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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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在伟大领袖华主席的领导下,一举粉碎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举国欢庆。
我爸非常高兴,红光满面。
那时,我还没有从我最最敬爱的毛主席过世的悲痛中解脱出来。悲痛的因由,是我又被暴揍了一次,主要是痛。
追悼会那天,全国人民都在默哀。院子里的住户都站出来,低头肃立。时长三分钟。
而我和大表弟,又抽错了某根筋,竟然一起跑到葡萄坑边小便,还相互挤眉弄眼,快乐非常。
这一幕被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括那两户老邻居。
默哀结束后,我,和大表弟,被分头领回家去。隔壁传来大表弟的嚎叫,谁知道他又背着我偷偷干了什么蠢事,根本没有预感到危险在降临。
等晚上我妈下班后,姥姥把她叫出去,等她再回来时,脸上洋溢的不是悲痛,而是恐惧和愤恨。
对白天的所作所为我供认不讳,我妈就又给我开出了一张体罚通知单:“等你爸回来的。”
我一直不明白,我爸这个打手为什么那么听话,他不累吗。
晚上,我的裤子又孤零零的蜷缩在火炕的一角,他们更在意裤子是否会被损坏。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最过分的是问我为什么会挨打。
你们如果先提出来这个为什么,也许我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要小解!!!
在我感受屁股疼痛指数不断升高的时候,我妈开始了政治思想工作。
说我今天的行为可能会让我姥爷身受其害。
我那时还不知道那句名言:蝴蝶煽动翅膀,北美产生风暴。我又没尿我姥爷身上,碍他什么事了。
原来挨揍的成因是这样推理的:
院里房西头那户邻居跟我姥姥有过节,您听好了,是跟我姥姥,不是我姥爷。
他们分属两个派别,当然都是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的。
我姥是831的,邻居是辽革联的。这里没我姥爷什么事,他是反动资本家。
以前我姥姥就跟邻居吵过架,就是因为派别这事,我姥爷不敢插嘴,躲屋里装听不见。
我和大表弟今天的行为已经被定义为政治事件。
列位,我才八岁。当下这个年纪的孩子,姥姥还帮着背书包呢,我都快成反动派了。
我姥爷怕邻居去告发这次事件,那么他作为家族的领导人会被牵连,在厂里会挨打,我妈还得替他写检讨书,还怎么写也不过关。
因此,姥爷下令,必须要用我们的嚎叫声向邻居表明,我们已经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
叫声那个惨啊,大表弟住我家隔壁,他又开始嚎叫着“爸!我服了,我服了。”
而我只会喊“哎呀!哎呀!哎呀!”
耐心教育结束,一切照旧。
粉碎“四人帮”后,有一首歌传遍大江南北,歌的名字叫《祝酒歌》,由李光曦演唱。
“美酒飘香啊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干一杯……”,这歌确实挺好听的,但我却懒得学,我不喝酒。
我没想明白我爸为什么那么高兴,“四人帮”倒台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认识他们?他们跟你有仇?
也许吧,他大学时因不积极参与“文革”,不参加派系,却联络了几个学院的不上进学生一起组建乐队,整体吹拉弹唱。
结果呢,大学毕业不给分配,在家闲了一年,还得我妈养活他。我妈才挣32块钱,养俩男人,俩吃软饭的?
他很高兴,我就少挨了不少打。
要么说我很感激华主席,真是我的护法神啊。
举个例子,有一回我妈带我去他们学校,她去上课,我自己在校园玩。
在她们教研组办公室的桌子底下,我发现了一套风筝,一定是没收学生的。这玩意我没有过,买不起呀。单说线拐子上的几百米蜡线,我就直眼了。但我要交代,我曾经偷过姥姥缝纫机抽屉里的蜡线。
这我可得来来,拿着风筝我就下楼了。楼梯是木制外楼梯,挨着楼梯有个小平房,我翻过楼梯就上房了。
上房这还叫事吗,多高的我们都上过。有房不上,回家尿炕。
我正研究怎么才能让风筝飞起来,有个女老师正好路过,看我在房顶,她急了,喊我赶紧下来。
那年我都八岁了,我会听你的?
好像是我也怒了,像个小流氓一样呵斥那位阿姨。诸如管不着、少管我、关你什么事、你谁呀,不认识你……
女老师的能耐就是找家长,她找我妈去了。我妈的能耐就是:等你爸回来的。
晚上回家她让我站墙角,就是靠在墙角笔直站立。老一套。
晚上七点半,我爸回来了,他得先吃饭。我清楚记得他吃的大米粥,心里还高兴呢,喝粥哪有力气打人,今晚估计不会疼。
吃饭的时候,他俩在那小声说话,有说有笑的,我离的远也听不清。
等他吃完了才注意到我,问我妈怎么回事,我妈让我自己说。
我当然避重就轻,说没听阿姨话,跟阿姨顶嘴。嚣张的表现一个字都没说提。
我爸只是说以后不许这么没礼貌,再犯错挨打。他居然忘了抽出皮带。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入党了,自己说是华国锋的党员。因为党的光辉,我少挨了一顿揍。
粉碎“四人帮”真是件大事,从那天起街上出奇的热闹。秧歌队、踩高跷的、跑旱船的、还有各行各业的队伍,只要上街就能看到。
群众电影院那有个展示窗,平时里面贴一些电影的画片。那段时间全是漫画,三天两头的更换。
我最喜欢漫画,有空就跑去看,画的真好。
随后不久,电台又推出了《每周一歌》,都是好听的歌曲。有《泉水叮咚》、《年轻的朋友》,《哈尔滨的夏天》,《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那时我多么向往太阳岛,后来看照片才知道,一小土堆而已。
还有好多歌,记不住了。
我爸那是音乐天才,我妈当过音乐老师,有好歌唱那还了得,俩人还识谱。
每天晚上吃完饭,他俩都坐炕上拿着报纸学歌。我天天在家听收音机,早就学会了,但那些歌虽然好听,可我觉得自己唱不了,跟我没什么关系。
八岁那年,父母三十二岁。整个俩未成年,他们在那唱歌,我站地下刷碗。那时妹妹才三岁,她在炕上自己玩,也没人管她。
这叫什么场景,俩地主老财,一个大小姐,我就是一童工加男佣。
刷完碗我还得倒脏水,倒垃圾,然后陪妹妹。
如果不唱歌,他俩就每人捧一本书,我认为是假装学习,逃避劳动。
这都不算事,我还劈劈柴、生炉子、买菜、做饭、洗袜子、刷拖鞋……
一水泥地,你们穿什么拖鞋呢!!
一想起小时候挨揍,我就觉得三十岁的人真不该有孩子,他们把孩子当哥们儿,一点家长样都没有。
有年冬天,不记得又干了什么惹人恨的事被举报,他俩居然把我绑院子里的丁香树上了。
而后,躲屋里,透过门玻璃看,还笑。
天哪,世上会有这样的父母,这算不算变态家暴。哈哈,但没揍我。
那时,我想起了《红色娘子军》里的吴青华,被南霸天抓获,绑在树上,脚下架满干柴,烈火焚身。
但我想火烧这事不会发生。首先,树是我姥爷家的,其次,我家也没那么多劈材。
在确定没有生命危险后,我昂起头,准备迎接皮鞭子沾凉水。
可惜没过几分钟,姥姥从她屋里出来,看见我这造型就怒了。
不但给我松了绑,还去大骂了他们俩,然后领着我回她屋那睡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姥姥出场太早,我还没有机会表现英雄气概。
比如,我本想说几句“不知道”、“打死我也不说”,或者“你们的日子长不了了”、“中国共产党万岁!”
那两棵丁香树,听同学说动迁时被移植到了植物园,也不知道它们是否还健在。
它们一定记得我,因为它们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我是范五,我带你们游历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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