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从夏令营回来就开始鄙夷我们当地主。她在夏令营遇到的湾区中国孩子比她大几岁，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也是地主的傻女儿。她们在一起控诉了父母不务正业、业余时间当地主的罪行。
这是几年前的事儿。那之前，她还对当地主没什么看法，受朋友影响，认清了万恶的社会形势。
我们当地主很被动，都是买来自己住的房子，亲自住过之后，确认值得留下，才转换成了出租房。我们自以为即便有错，跟主动投资房地产行业的地主比，应该从轻发落。但女儿不管那么多，在她看来凡是地主都是害人虫。她的人生理想，是父母一过世，她就把那些房子卖掉，统统卖掉。想起来房子，她就满头长发直立，根根缠绕着烦恼。
要说当地主，也真是很烦恼。我们的经历相对简单，租客一般都比我们富有，比我们上进心强，也比我们社会地位高。但也不妨都是人，各有特色。讲讲第一个出租公寓的房客们。
（一）
第一个房客，是州长竞选人的演讲稿撰写人，签了9个月的租约。但他住了很短一段时间就走了，因为候选人早早落败。他当时是法学院的学生，休学一年做撰稿人，也有学生的生活习惯。邻居告状说，太闹、太喧哗了。
楼里住的多是老年人，当初我们也是买来给父母住的。父母搬入老年公寓后，我们准备留给自己将来老了住，就先把它租了出去。
（二）
因为打算将来给自己住，他爹早早地买了一套自己喜欢的粗大卧室家具。是路过寄卖店时偶然遇上了，很喜欢，就买下来了。所以这个公寓是按照带家具的规格出租的，对不打算买家具在本地长期居住的租客，也是挺好的选择。
第二次，一位外地退休了的老高管，被湾区一家公司聘用，打算重回江湖再工作一段时间，租下了这间公寓。他，比较嫌弃我们的家具，觉得档次不够。年纪大的人，见识广，难免对下一代有微词。我们日后也认识到，自己确实有差距。
我从没见过他，不知道怎么成交，怎么结束的。现在想起来，像一出聊斋故事。能证明他确实在这里住过的，是一个电烧水壶。他走的时候留下的，我们时不时地用一下。
（三）
再后来，到了2008年。一位外地学子，风尘仆仆来到硅谷，准备大干一场。他没有工作，但据说父母是心脏外科医生，他是独子，父母可以跟他合签租约。他是来创业的，在楼里见个名人就想去套近乎，还为某名人画了一副油画，打算找机会送给对方。对方不接招，未果。
他一住就住了近四年。这四年里，他用这个公寓的地址注册了一家或者数家公司，自己设计了很漂亮的名片，让我眼前一亮，以为公寓本身也有那名片的华丽。经济差的时候，他跟我讲价钱，想降低租金，并炮制了假广告，来跟我谈判。我在网上看到了他作假的证据，但没揭穿他，也没降价。那是我第一次被租客锤炼，没少生闷气。经济不好，我也没啥选择，只能维持现状。
这租客算得人精，很了解行情，他比我先知道硅谷的下一次爆发已经开始。在我即将需要收回房子，自己使用一段时间前，他主动提出把租金上涨几百元，弄得我很不适应。为了自己的利益，他灵活多变，心里一点儿没包袱。后来我才知道，行市变了，他抢先稳住自己的位置。不仅如此，他也成功地把自己的小公司卖给了一家大厂，并把钱都投入到刚上市的特斯拉股票里。
也是那段时间，我需要发一封正式的信给他和他的父母，因为租约是他们合签的。寄给他父母的信被退回，查无此人。他或许一直在用假信息骗我？当初查看过他父亲的信用分数，六百出头，不很高，他解释说开诊所买仪器设备资金周转会降低信用分。总之对我们来说他是一扇新开的窗，通往特有的风景。之后，他也继续用这个地址收一些信，并写信给我、说很想念这套公寓，如果我想卖，请先告诉他。
（四）
他走后，我们自己用了一段时间这套公寓，家里也有亲戚从国内来这边小住了几个月。然后，趁着楼里掀起的装修热，我们也把公寓按照自己住的标准翻修了一下，为老了搬来住做点儿准备。这轮热潮，也改变了楼里暮气沉沉住的多数是老年人的状况，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搬进来，开始有小朋友住在这里，HOA甚至在底层开辟了一间幼儿活动室。如果再开办一个幼儿园，就更生机勃勃了。
装修完时，硅谷的各种初创公司如火如荼地忙生意，其中一家位于旧金山后来被AirBnb买去的小公司，是专门从事代客出租房屋的，他们请专业摄影师拍照，然后做广告，筛选房客，服务很周到。他们为我找到一个大厂高管，年薪一大堆，怪癖也不少。我也一直没见过他，只知道他不喜欢我们的家具，要求搬走，他要住在自己设计装饰的环境里。
那时候，公寓楼的管理已经被硅谷的热度灼烧得头昏眼花，HOA一纸命令下来，每个搬入的客户，收搬家费$600。这些家具搬出去，储存是一个问题，搬迁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还得请搬家公司。经纪公司说，潜在房客不想付这笔搬入费，要不你们出一半儿，我们出一半儿，把他忽悠进去再说？我真有点儿受不了这位潜在房客，我们搬走的家具将来搬进来还得出这笔搬入费，怎么能让我们出两次钱呢？我拒绝了出一半搬家费的要求。
后来他还是搬进来了，住了三年。搬走时，他买了同楼的一套大一点儿的单元，从房客变成了邻居。必须承认，他把房子维护得很好，走的时候还买了漆，把需要贴补的地方处理好了，才把钥匙还给我们。
（五）
下面这位租客，是从外地搬过来的年轻外科医生。她需要房东提供家具，同时也指定了几件她喜欢的家具，让我们买来给她用。我们偶尔也会热情好客，除了把那套被前任房客赶走的粗笨卧室家具搬回去，看她指定的家具质量一般，就又去多买了几件好点儿的家具给她用。我们也在进步。
她来的时候好像有个在国外工作的丈夫，过来帮她安置新家。后来过了几年，她说自己结婚了，丈夫搬进她的公寓，要把名字加到租约里。哦，估计前边那段婚姻坎坷了。又过了一年多，喜闻她生了一个胖小子。两个月后，她和丈夫果断买了个房子，带着胖小子搬走了。
她在这儿住了五年，楼下HOA雇的员工都很喜欢她，她搬走了，对我是个损失，对社区好像也是个小打击，他们见了我会念叨起她。前几天见到她，她说当时还是我们去旧金山机场接她来公寓的，我倒是忘了。只记得不知为什么我们曾经坐在同一辆车里，她跟女儿聊天儿，女儿问她，女性如何成为心脏外科医生？她说，随时随地躺到就能睡觉，这是基本素质。
（六？）
写这段话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是一家租赁公司打来的，他们看到我的广告，打电话过来揽生意，想帮我出租这套公寓，做全套服务，找到房客后收第一个月租金的50%，以后每个月从租金里收8%，好像有点儿贵吧。之前那家卖掉的公司，只收第一个月租金的50%，后面房东自己打理。也许是因为没有后续的收入，那家公司撑不下去了，只好把自己卖掉。除了收费方面的问题，最麻烦的带家具还是不带家具的选择又出现了，租赁公司要求一律不带家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