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殉难袍泽,李维恂少校廿年后陈情建造国军官兵忠烈碑
太平洋战争期间,日军曾从中国战场上俘获的战俘中,挑选了1500人运送到西南太平洋上日军第八方面军占领的澳属新几内亚的新不列颠岛做苦工。不到三年时间,死伤惨重。到1945年9月澳军受降进入该岛,才将幸存下来的700多名中国抗日战俘解救出来,并在此后的两年内将其遣返回中国。【详见笔者所著在2011年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的《南太平洋祭——新不列颠岛中国抗日战俘始末》一书】
李维恂少校照片,由其家人提供。
在解救出来的中国官兵回国后,那另外700多名在西南太平洋地区殉难的中国官兵,只是找到不足400具遗骸,皆被葬于新不列颠岛Bita Paka War Cemetery(碧塔帕卡战争公墓)或者叫Rabaul War Cemetery(亚包战争公墓)一侧,[1]称为Chinese War Cemetery(中国战争公墓,亦即中国军人公墓),交由澳军的军墓管理当局负责管理维修。
中华民国34周年国庆上,中国军营的警卫部队首先接受澳军第11师师长K.W. Eather少将的检阅。这些战俘虽被关押多年,一旦重获自由,依然军容整齐,意气风发。左侧前方第一人为吴棪中校,第二行紧随澳军第11师师长的那位扎武装带佩手枪的矮个子中国军官,就是李维恂少校。
早在2008年挖掘这段历史时,笔者在布里斯本找到曾经在战后义务充当过等待遣返回国之中国官兵翻译的新不列颠岛华侨老人张荣煦先生,曾向其询问该中国军人公墓的位置。次年笔者去到新不列颠岛实地勘察,已经无法找到该公墓的任何踪迹。回来再询之张先生时,他表示年久失修,已经无法寻找。同时,他也提及早在1960年代初,当地华人曾向台湾当局的侨务部门及国民党高层多次提出维修中国军人公墓或建造纪念碑,但没有下文。[2]为此,2009年笔者去到高雄,访谈到曾任新不列颠岛等待遣返回国的中国官兵第一大队大队长亦即整个被解救的中国战俘军营副主官李维恂少校,他也对当年殉难袍泽所葬之处无法存留下来表示了极大的遗憾。因当时笔者主要关注的问题是中国抗日战俘在岛上的遭遇以及遣返回国的过程,也就没有再就此事进一步询问。而在访谈中,笔者时时都能感受得到李少校这位出生入死的抗日军官对其生死与共袍泽的眷念之情。[3]等到次年笔者上述书稿完成再准备就相关问题进一步核对并询问李维恂少校时,李公子权宪兄告知,其父严已然仙逝。由是,笔者失去了再向其讨教和追溯那段历史细节的机会。
过去十几年中,笔者也仍然在追踪中国军人公墓消失的原因。简言之,因1949年中国大陆政治军事易势,政权变更,无论哪一方都已经无力顾及这些葬在他国异乡的抗日将士遗骸。碧塔帕卡中国军人公墓刚建时,无论是坟堆还是墓碑都十分简陋,比如用泥土块砌坟和木片或石块做墓碑,并非是永久性的,也没有一个纪念碑;澳军虽然在公墓开建时便出钱代为管理,但因此后中国方面既不再过问也没有提供任何维护费用,最多也是维持现状;十几年后因自然损毁,事实上也已无法再予以维护。1964年4月4日,澳大利亚军墓管理委员会主任查默士(W. J. Chalmers)先生在亚包宣布,澳大利亚自此再不过问任何与中国军人公墓相关之维护管理事宜。[4]可见,碧塔帕卡中国军人公墓的消失只是时间的问题。
2009年,李维恂少校在高雄市接受笔者访谈时的照片。
但是,李维恂少校没有忘记他的袍泽,一直想让这些为国捐躯英灵有所慰藉。1967年6月5日,他看到侨务委员会准备响应巴布亚新几内亚华侨的呼吁,要为当地因抗日而殉难的华人建立英烈碑,[5]遂决定向国防部长蒋经国上将陈情,在原来埋葬这些殉难国军官兵的地方,建造英烈碑,以慰忠魂。尽管这一陈情并未改变碧塔帕卡中国军人公墓消失的境遇,最终那里也没有建立起这样一个殉难国军官兵忠烈碑,但这一行动反映了遣返回国二十年后的这位中国抗日战俘幸存者对战友念念不忘的心愿;也是再过了四十年后笔者在高雄见到这位抗日军官时,他所表达出来的对殉难袍泽英灵归宿的关切之情。
2020年,笔者才从其后人李权宪兄处拿到了这份李维恂少校给蒋经国上将的陈情书原件拷贝。通读下来,深为李维恂少校的忠诚和袍泽情义所感动。兹将其陈情书全文照抄,让我们一起缅怀先烈,以慰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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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情书
民国五六年六月五日
于高雄市苓雅區林德里五权二巷四二号
受文者: 国防部
副本抄呈单位: 侨务委员会
事由:为请在拉布尔赐建国军官兵忠烈碑以慰忠魂由
一、查中央日报五六年五月十一日第二版中央社专电:“侨务委员会委员长高信将要求国防部协助在拉布尔建造一座英烈碑,以纪念二次大战期间为自由而捐躯之忠贞华侨。高信今天告诉中央社记者说,约有五百名华人在拉布尔被日人杀害,他们的遗骨迄今仍葬在荒野。高信说,建造英烈碑将激励新几内亚华侨的爱国情绪。”
二、员是前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故戴笠将军指挥下的第三战区便衣混城队上海特种总队第二队的队坿,于民国卅一年十一月在上海郊区与敌作战负伤被捕。幸当时使用第三战区淞沪挺进纵队掩护番号,未遭杀害,得转送南京集中营。同(卅一)年十二月廿四日被送往当时日军占领之澳洲代管岛新不列颠拉布尔做苦工,以迄胜利。延至卅六年八月,始回抵祖国,向前保密局报到。
三、当时被日军送往拉布尔的国军,有卅一年第一次衢州会战之八六军官兵五百名及南京集中营之国军官兵一千名。南京集中营之官兵系来自全国各地,内并有四行孤军官兵约五十名(此四行孤军团坿现任台南县兵役科长之上官志标当可记忆)。
四、殆大战胜利澳军来拉布尔受降时,一千五百名国军官兵仅存七百数十名,能生存回国者不逮半数。致死之最大原因是营养不良,死于恶性疟疾溃疡等;其次是因破坏日军物资被枪杀这不少;胜利后死于精神病者也不少。
五、兹高信委员长鉴于拉布尔侨胞之忠贞并应侨胞请求,拟请钧部协建英烈碑以慰忠魂,深感欣幸。盖就员于胜利后与拉布尔侨界接触所知,该地华侨爱国情绪极高,对主义宏(弘)扬甚力,尤对领袖赤诚爱戴;二次大战期间因协助盟军被日军枪杀者不少,因功受盟军勋奖者亦不乏人。为建忠烈碑以慰忠魂,确足以激发最高度爱国情绪。
六、但二次大战胜利,拉布尔国军官兵集中时,员受南京集中营残存官兵四百余名公推为大队长(八六军二百余人另组一大队,由吴棪中校负责)。回国二十年来,对在拉布尔殉难官兵未敢或忘。值兹高信委员长拟请钧部协建忠烈碑之际,不敢缄默,谨为拉布尔殉难官兵恳求钧部垂念在拉布尔殉难官兵之遭遇比殉难华侨更惨,其骸骨也散葬荒野。而同时期被日军送去做工之印度官兵印尼官兵早已建有规模之公墓。赐建国军官兵忠烈碑,用慰忠魂,并示公允。
七、忠烈碑落成之日,能蒙赐随大员同往参祭,固然百拜企求;否则亦祈能示知落成日期或大员起驾日期,亦必力备香花金箔表敬意。
八、恳祈俯察赐允为祷。
九、本件副本抄呈侨务委员会。
谨呈
部长蒋上将
员
李维恂
(据李权宪先生提供的陈情书拷贝录入)
李维恂少校陈情书原件拷贝
[1] Rabaul当时是澳属新几内亚的首府,当地华人通常将其称为“亚包”,现在的通常译法是“腊包尔”或“拉布尔”。
[4] 见”Australia Refuses to Mark Chinese Graves”, Canberra Times, Saturday 4 April 1964, p. 14。
[5] 新不列颠岛华人的抗日活动及烈士,参见:祭扫亚包华侨抗日烈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