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不太忙。很久没有写点东西，忽然想起几年前的事来了。
2015年的时候，承黄锦江先生认同给机会，邀我给纽约长江剧团写个话剧。他那时是剧团的艺术总监。我开始想写个很像话剧的话剧，特高大上的，演员说话都义正词严慷慨激昂脸都涂得红光满面浓眉大眼的那种，这样的戏演起来有面啊，再说活了几十年积累了一肚子的人生感想就等着抒发呢。后来看了下剧团历年的剧目，似乎都很严肃，比如西太后，文革什么的。我这人爱说笑胡扯，就想还是换个口味，于是写了一个轻喜剧 “双馆计”，大致结构是中国留学生在纽约餐馆吃饭遇到劫匪和餐馆老板娘一起成了人质，留学生父母在中国的餐馆里介入救人，舞台上同时展现了两个餐馆发生的事情，语言都很生活化，绝对不能算高大上了。我自己还是很喜欢的，虽然肚子里的感想们有点不满有点腹诽的感觉。
网上找了一下，有当时剧团做的一个宣发小视频可以看看。纽约长江剧团 (Yangtze Repertory Theatre) 是一个很有活力的剧团，做了很多好的节目，住在纽约附近的朋友们可以多关注支持他们。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a6IBxTeprA
这个戏里面用到了两个时髦的中国元素，一个是微信，一个是华为。微信是不能不提，因为没有微信中美之间的联系就无从开展，整个戏都没法做了。涉及到华为的情节其实可有可无，不过我想了半天还是写了。
华为的情节是，留学生被当人质期间，劫匪无事可做，看见华为手机好奇问这是什么手机，这下中国学生来劲了，把华为手机狠狠地夸了一通，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感觉，民族自豪感爆棚，完全忘了自己在哪里了。劫匪一听这手机这么好啊，那我们就收了自用吧。这下学生傻眼了，赶快改口说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毛病也不少，你们还是用苹果吧。。。
当时剧本给锦江看了以后，他对这一段不满意，觉得我是在吹捧华为。他是一贯对中国政府意见很大的，可以说是弦绷得很紧。他很希望我把这一段去掉，我考虑了半天还是没删。现在回头想想，他年龄也大了，一百多页的剧本估计也就是飞快地看看，我的用意估计他当时也没看出来，我应该解释一下。今天写此文也可算是一个解疑。
当时写这段情节两个目的，既是为了增加一点笑点推进情节，同时也是为了反映我对现实的一些看法。喜剧归喜剧，一肚子的感想总是要不由自主地出来透气。
过去这十年，中国有所谓的新四大发明，什么高铁，网络支付啥的，反正国人颇以为自豪。其实我觉得华为很大程度上更像中国经济技术发展的一个名片，也是中国人引以自豪的国货。那几个四大发明，说起来还是中国人窝在自己家里玩的，华为倒是开始在世界舞台上成为一个强大的挑战。华为从九十年代一个小作坊起步，不过二三十年的时间，已经成为世界通讯设备的巨头，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这里面当然有很多争议，比如侵权其他通信设备企业比如思科的知识产权，和中国政府和军方的特殊关系，在海外的运作是否合规合法，等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华为毕竟长大了，而且大到了不能无视的程度。就像一个娃你喜欢不喜欢他都突然就长大成人了，而且看着肌肉还不少。
华为的成长，不能简单地以侵权盗窃一言概括，你就是把思科的最绝密技术摆在我面前，我也做不出一个路由器一台手机来。华为的成就很大程度上也是华为的勤劳聪明员工们努力奋斗的结果。马斯克不都在说，中国的勤奋聪明员工之多令人恐惧。从这一点来说，华为有资格自豪，中国人以用华为手机为时髦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心情。国内很多人尤其体制内的人把手机换成了华为就是这种情绪的一个表现。
我大概13年左右在国内为了方便买了个华为手机，一千多块钱的畅享7 。我用了感觉非常好，基本功能不说了，双卡双待，相机很好，尤其印象深刻的是三四十度的天气里在外面跑一天浑身是汗，塞裤兜里的手机表现完全不受影响，而且电池寿命也很好。说实话我现在用的苹果13感觉性能并不比这个华为明显强到哪里，而价钱是四倍。
文以载道。搞笑的戏剧也得反应现实。华为虽然有很多原罪，但是它已经够大够强，装作它不存在是不行的。这一点上华为其实是中国的形象代表。就像中国，不管怎样在过去三十年里中国的国力的确有了巨大的发展，不管西方喜欢不喜欢，都不能忽视他的存在了。
所以我要在戏里谈谈华为。但是夸了华为好，是不是就代表华为是大美女一颗麻子都没有了呢。
非也非也。实际上，我虽然认同华为的成就巨大产品极有竞争力，我的内心始终是对他有疑问的。
对华为的怀疑，有对他原罪的怀疑，有对他海外非常规手段的怀疑，有对他疯狂加班文化的怀疑，有对他是否能摆正自己位置的怀疑。这些说起来就长了，网上稍加留心就可以看到很多，比如孟晚舟事件，就是这种怀疑的一个重点。对华为的怀疑，其实也是我对中国所谓经济发展奇迹的怀疑，对中国政治开倒车的怀疑，对中国社会内部矛盾治理的怀疑。15年左右正是习近平上台不久举国狂热国民自我感觉极其美好的年代，但是我已经预感到这个花团锦簇背后的脆弱和破烂。这种所谓的美好和强大，一旦面临真正的挑战将很可能是不堪一击。
我说了华为手机质量不错，并不代表就没毛病。那台华为手机我带回美国来马上傻眼了，因为国内的封锁政策它不能使用谷歌商店。所以除了能打个电话上个微信其他功能都没法安装使用，比如优步，银行付款app，总之凡是在美国常用的软件都不能安装，成了一个废物。
刚刚还在猛力夸耀的手机，马上就得自己打脸把它贬值。我在戏里苦心设计这样一个情节，无非是想告诉观众，我们今天看到的强大繁荣，很可能只是一场易逝的美梦，一个经不起一碰的肥皂泡。狂热的爱国背后隐藏的往往是无知带来的无畏。很不幸，这样的人还不少，不仅仅是年轻的留学生，不少出国多年的人仍然是这样的思维方式。
15年以后这几年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看到了，贸易战中国在美国面前溃不成军毫无抵挡之力，台湾局势所谓各种红线被突破中共丝毫不敢妄动，冬奥会被各国抵制中共心急如焚，国内经济不断下行前景堪忧，各种社会乱象更是层出不穷到了令人恐怖的状态。至于华为更是全身都是戏，孟晚舟违背国际禁令被抓，审判戏演了几年才做污点证人脱身，各国纷纷把华为电信设施驱逐出境。华为被美国不断制裁苦苦求生开始养猪，美国更是从由制裁华为开始进到对整个中国高科技行业的打压，估计现在回头看五年以前大家都只能感慨世界变化太快，不走正道逆世界历史潮流果然要吃苦头。真正是，
戏里戏外说华为，美梦醒来可知悔。黄昏时节秋风起，晚舟动荡人正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