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云: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拨开一人来高的芭蕉叶,几只通体蓝紫的天堂鸟扇动着明晃晃红澄澄的艳丽翅膀扑闪到了面前。白疏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竟被几朵硕大的“花鸟”吓着了。待到热烈的天堂鸟们退避开去,眼前豁然一亮,只见如雨丝般连绵不绝的藤曼从穹顶倾泻而下,深深浅浅的绿色与银色交织成一块令人叹为观止的巨大珠帘铺天盖地掩住了天幕。
蓦地“呼啦啦”一阵疾风从脑后袭来,芭蕉巨叶上的露珠“噼啪噼啪”如玉珠纷纷坠下,仿佛雷神在头顶上布了一场急雨淋得白疏措手不及。他用袖口擦了擦糊成一团的眼睫毛,发现原来是一只孔雀飞过,此时它收起了生风的双翅,正栖息在一颗两层楼高的棕榈树上骄傲地梳理着羽毛,一丈来长的纯白尾羽有如一块华美蓬松的蕾丝无声地炫耀着。
白疏正惊叹,却惊喜地发现肩上多了一个“小伙伴”,一只蓝色黑斑的小蝴蝶乖巧的落座在他肩上,两只触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访客。白疏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他伸出食指来,小蝶便心有灵犀地栖至他的指上。一人一蝶相伴而行,蓦地一股异香悄然而至。小蝶闻香而起,翩然降落在一株及膝高的兰树上,那兰树的花朵约莫有手掌般大小,白色的花瓣簇拥着一个淡紫色的小小“口袋”,正是口袋中散发着汩汩幽香。小蝶在口袋上空盘桓片刻终于小心翼翼的向下探去,哪知那口袋却突然活过来了似的收紧了袋口。小蝶徒然地挣扎了片刻后便再无声息了。
“好玩吗?”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后面传来,“这是食人兰。”
女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走到面前。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乌黑的头发简单地梳成一个低马尾垂在身后,身上一套藕色的练功服衬得她一张巴掌大的杏子脸生动异常。
白疏咽了口口水,故作镇定道:“我冒失啦,露露姐。”
被唤作“露露姐”的女孩乐了,细长的眼里闪过一丝亮晶晶的促狭:“小疏,你还是直接叫我白露吧。对,就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那个白露。”见白疏愣着接不上话来,她眼里又是一笑,“算啦,你语文课都白上啦!”
谈笑间她忽然神色一变:“小疏,在我们的宅子里,随便你怎么走,反正是师父设的障眼法,总归出不了大乱子。只是,到了外面,最好还是不要好奇心太盛,倘若一个不小心掉到了食人兰的嘴里......”
白露见白疏脸上变色,于是一连串娇笑,“哎哟,师弟,我开玩笑的。”两人快走几步,终于走出了湿气重重令人窒息的雨林,来到了几间干净清爽的客舍前。白露从腰间的缎带上解下一条古铜色的鱼骨状钥匙递给白疏:“给,这就是你的屋子。这钥匙上已经下了你的符,只有你才能打开。好好休息!”
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浅笑:“如果需要什么,上前厅来找我。记得要走青石砖铺成的正路,不要又闯进什么雨林,蛇阵的才好啊。”
白疏点头如捣蒜,目送女郎的背影在青石小径上消失不见,他终于松了口气,鱼骨匙在门上轻轻一按门便松动了。他和衣跳到床上,呼吸着干爽洁净的空气,思绪回到了两天前的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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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天宇突然召白疏回剑山的狐族老宅议事。白疏见师父只叫了自己而并没有叫陈默,心里七上八下:莫不是十七又在外面犯了什么事了?
这会儿在师父的会客厅里,只见灯光下刘天宇微闭着双目,神色疲惫。白疏心里一动:师父外面担当着一中校长的重任,而天灵会和熊族却暗潮涌动不能掉以轻心,十七和知非的血盟自然也须劳心费神......,时值多事之秋,也难怪师父心不能安。
过了半盏茶功夫,刘天宇终于睁开了眼睛,手指了指右手边的梨花木椅,“小疏来啦,坐吧。”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毕恭毕敬的白疏,“小疏,最近阿默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白疏不敢怠慢,半弓着身子道:“禀师父,十七一切如常。上次被蛇族所伤之后再无异样,天灵会没有再找麻烦。”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又接着说,“和王港生,也已经没有什么瓜葛了。”
刘天宇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小疏费心了。”
这时客厅门“呀”的一声响,一股华贵的暗香涌了进来。来人单薄的肩上披着一条黑底印花披肩,一头乌亮的短发用一枚珍珠别针简单的固定在耳后,脸上不施粉黛却皎如明月,气质雍容。
“柳师叔!”白疏连忙起身作揖。柳清扬很自然地靠在刘天宇左手边站定似有若无地蹭着他的手臂,含笑望着身长玉立的少年道,“小疏,柳师叔叨扰了多时,这两天就要启程回蓬莱了,你愿意送送我吗?”
白疏暗暗吃惊:师父什么时候和柳师叔“一日千里”了?倘若柳师叔就要升级成了师娘,难道不是应该师父亲自十八相送么?他虽然心里如野马脱缰,却不象从小被刘天宇宠大的陈默那样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直说,只不动声色望向刘柳二人道:“师父师叔,蓬莱路途艰难,白疏义不容辞。”
路途,是真的艰难。
白疏跟着柳清扬,先是做了一天的大巴,接下来在黑鸦鸦看不见边际的崇山峻岭脚下换了辆人货两用的小面包。面包车师傅路子奇野,在盘山公路上就像有人追着索命似的一路狂飙。山路象巨蟒般盘踞山间,忽而左忽而右忽而上忽而下,颠得人五脏六腑都打了几个结。
白疏且行且吐,就在把胆汁都吐出来了的时候,面包车终于翻过了大山,停在了山的那一边。
他面有菜色地站在布满尖利砂石和腥气熏天的海藻的沙滩上,面对着与长天相接的一望无垠的青冥之色,和浩瀚无边的苍茫雾气,失声说:“这,就是海吗?”
稀稀拉拉的几个乘客在不远处的码头一齐登上了一辆充其量满员二十人的渔船。船家和乘客们似乎都相互熟识,虽然言语不多,但对柳清扬和与她同行的白疏有一种无声的客气和敬重。
白疏注意到柳清扬仆一落脚便装作提鞋在脚边的船舱内飞速地贴了一张不起眼的小符。
最初的半个小时,船行得既平又稳。虽然海上偶有风浪,但是与盘山公路上的颠簸相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白疏稍稍把心放进肚子里去,有了几分闲情观赏起海景来。他埋身小小的船舱之中,与飞鱼一般的小船随着海浪荡漾起伏,海风不时把咸咸的浪花打碎了浇灌在他的发丝嘴角,放眼望去,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青黑色,让人心生敬畏。
渐渐的前方海面上升起了白雾,一开始雾气还算稀疏,勉强能够看清前方百米的海面,但是不一会儿雾气就浓重得好像打泼了的牛奶,浓稠得伸手不见五指。船家把引擎熄了火,船上吸烟的两个客人不约而同地掐死了烟头,小船在一片浓得邪门儿的白雾中寂静得象一艘鬼船似的随着海浪漫无目的地飘荡。
白疏刚刚放进肚子里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隐约觉得,船家,柳清扬,和乘客们都在静静地等待。
突然他耳根一动,狐族敏感的听觉捕捉到一种“咯咯咯”近似于上下牙飞快碰撞发出的高频声响正在以一种闻所未闻的速度向他们的小船靠近。他还没来得及向柳清扬发出警示,身体就猛地向前一窜,如果不是坐在身边的矮个子壮汉将他死死拽住,只怕是已经下海喂了王八。
白疏惊魂未定,两手死死扣住船帮。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而且不止是一只,紧紧吸附在船底,正在以一种惊人的力量扭转着小船向一个极其危险的角度靠拢。任何船只,一旦处于“死亡临界点”只须一个小小的海浪就能轻易将其掀翻,哪怕再有经验的海员也回天乏术。
白疏的胸腔一瞬间被恐惧填满了,正要大叫,忽然耳边一声长啸,几道金色的符贴仿佛一根长了翅膀的金矛倏地原地飞起,又长了眼似的一个猛子扎入冰冷的海水。只听“嗷”的一声哀鸣,吸附在船底的力道一下子松动了,妖异的白雾随之散去,船身周围的海面上渐渐浮现出一圈血水来。
柳清扬扶着船帮,好似天神般顶天立地地站着。
前方海面五十米外海浪白条翻滚,一个浑身赤裸的古铜色生物被海浪托举着浮出海面。白疏定了定神,才发现这生物的上半身竟然是个标志的男人模样!那赤裸的长发“男人”象吟诗般发出一连串凄厉的歌声,神色十分悲痛。白疏望向柳清扬,只见她向船家点了点头,那五十开外的船家便撒开粗犷的嗓子用同样抑扬顿挫的“歌声”向对方回敬了过去。白疏意识到:这应该是这海里生物的特有语言,仔细听下去,才发现这语言之所以听上去像是在唱歌,是因为它的起承转合丰富得竟有十几种之多,令人叹为观止。
没过多久,船家和长发男人的对话似乎结束了。那人面有不甘地没入了海面,一连串“咯咯咯咯”的高频响声随之也弃小船而去。
船家咧嘴一笑:“行了,没事儿了!”船上的乘客们立刻笑逐颜开,抽烟的抽烟,吹水的吹水,淡定自若得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又过了十来分钟,海水逐渐由青转黑,远处浮现出一座岛屿的影子。
“蓬莱!”柳清扬象小姑娘一样兴奋得欢呼起来,眼里闪着点点动人的星火。小船在墨黑的海水里靠了岸。
白疏全须全尾地躺在柳清扬宅子里有如云朵柔软的客床上,回想着这段匪夷所思的旅途经历,感觉一切就好像是南柯一梦。可是嘴里挥之不去的海腥味儿又提醒他这一切都真切地发生过。“太特么刺激了,”白疏想着怎么回去添油加醋地给陈默好好显媚一番,渐渐的在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中眼皮子变重陷入了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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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疏破天荒地睡过了头。
小师姐白露来叫他起床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小疏,师父说让我带你在岛上转转,熟悉一下风土人情,顺带给刘师伯他们买点儿纪念品什么的。”白露十分不见外地就站在门外等着白疏起床洗漱准备停当。
白疏终于推门而出的时候,干净美好得宛如冬阳里一株青翠欲滴的小松。女孩眼睛一亮揶揄道:“行啊,原来睡一觉洗把脸还是挺人模狗样的!”
白疏也不客气:“唔,师姐脱了练功服果然青春靓丽。咱俩挺般配啊。”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集市走去。白露解释说,岛上地形复杂,西北角多是岩石小山无人居住,岛上的渔民们大多聚集在西南角。岛中心是集市,医院,学校,和政府机构所在地。柳清扬和她们狐族子弟占据了东北角。而东南角则是岛民和狐族公认的禁地。“那里不但有瘴气,还有一帮子没有开智的蛇族在那儿盘踞。”白露特地把“没开智的蛇族”几个字说得很重。
白疏听在耳朵里,心想:东南角真的就只有一个蛇族这么简单?那天在海里看见的那位长发裸男呢?他又算是什么品种?师父既然让我来蓬莱,就是有意给我们一支找个退路,我可得把眼睛擦亮囖。可是白露既然不提,他也就嘻嘻哈哈地敷衍着。
突然人群里一阵骚动,一个中年男人疯疯癫癫地当街冲了出来,差点撞上白疏。他手里托着一个纸盒,里面是十来只死去的鸡仔,每只都像是被野兽咬破了喉管,血肉模糊,死状甚惨。男人身后跟着一帮子起哄看热闹的无事游民,其中有人认出了白露和她打招呼:“露姑娘好!”
白疏拉住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看了看两人,故作神秘低声道:“既然是露姑娘的朋友,那不妨实话同你讲吧,这姓钱的不听狐仙娘娘的忠告,遭了报应啦。狐仙娘娘说,他家的猫中了邪了,如不医治必将鼠患成灾。这不,好不容易从外面弄来的小鸡,都叫老鼠给咬死啦!”
白露闻言从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呸,活该!现在知道要拜狐仙娘娘去了,只怕是晚了!”
白疏愣住了,心想:这不都他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吗。把这些鸡仔都咬死,那得是多大的老鼠啊!难道这蓬莱岛上盛产硕鼠?想到这里他又问:“那这位钱兄现在干嘛去?”
那看热闹的不满地瞪了白疏一眼仿佛怪他太没有见识:“干嘛去?自然是去狐仙庙请狐仙娘娘不计前嫌,替他消灾啊!”
白疏毫不见怪地道了声“多谢”,随即拉起白露的手一路狂奔,“走,我们也去狐仙庙凑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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