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年纪的文革杂忆 (续)

打印 被阅读次数

 之三:游乡的”地主婆“

   那些年每次政治运动,押着"阶级敌人"挂牌子或者戴纸糊的高帽子游街永远是保留节目。我们那里算是城关,周围都是人民公社,这里的“地富反坏分子“ 可以在县城里游街。而 远处的村子里革命的层次大概低端一些,那里的地主们没有资格游县城的街,只好走远路 “串村子” 游乡了。六十年代中期,在 土改时被划分为地主和地主婆的都应该是老年人了,而且大部分的地主婆都还是裹着小脚。造反派逼着她们走乡村土路,不晓得怀着怎样黑暗的恶意。我外婆也是小脚,因为常年下地劳作,放开了裹脚布,算不得“三寸金莲“,但是缠脚时折断趾骨,小腿萎缩,吃过的苦头是一样的。生产队里派人吆喝大家围观”游乡“,外婆不想去也不行,只好带着我跟着邻居老姐妹站在路边上, 看得心头一戳一戳的疼。

  然后,  然后那天就看到了那一对儿婆媳。媳妇大约三四十岁(最狼狈的时候,很难判断),推着一辆独轮车,绳子挂在脖子上,满头大汗。头发又脏又湿,一绺绺贴在脑门上。她穿的是一件黑不黑、蓝不蓝的大襟袄子,袖子上隐隐有汗印子。裤子腿一高一低,没有穿袜子,黄土漫过布鞋糊在脚踝上,看不出肤色。车把上挂着灰仆仆的布袋子,里面大约装了些干粮和水。想不起她脸上的表情什么样,也许本就是面无表情?老婆婆挂着纸牌子,眼睛半闭,端端正正盘腿坐在窄窄的车上,黑色的大襟有些长,半遮住了只有三寸的金莲。老太太明明又瘦又小,牌子上连名字都没有,“地主婆” 三个字还打了叉,可是怎么看都觉得她身上透出一股子骄傲来。队伍里那些男的地主被人按着头, 高帽子的尖顶杵在前面人的背上,走得很是艰难,倒不如她精神好,在长长的队伍里格外显眼。我正想问外婆那是谁,却听到她低低地跟老姐妹说:“看看,看看人家的儿媳妇!多孝顺呀!”  我吓了一跳: 在这地方夸奖地主婆的孝子贤孙,可别让人听见了呀!速速前后喵了几眼,赶紧使出“尿遁大法”,拉着不情愿的外婆挤出了人堆, 躲在后面假假地跟着人群举胳膊。借着嘈杂的口号声遮掩,我偷眼看着一脸思忖的外婆,紧紧抓着她的手,还好她没有再开口说出什么让我胆颤心惊的话来,等外面散了摊子,便默默地跟着我回了家。

  文革都结束几年后,外婆还时不时提起人家的儿媳妇,叹息不止。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