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的原生家庭有五个兄弟姐妹。她的舅妈不能生育,于是我妈妈很小就被过继给舅舅舅妈。我妈妈是老三,夹在中间容易被忽略,到了舅舅家成为掌上明珠,皆大欢喜,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双赢”。
我妈老家在嘉兴,是殷实的大家族。舅舅在铁路上供职,转调升迁几次,所以我妈妈年少时在济南、杭州、南京等地生活,与老家的人渐渐疏离。
妈妈的舅舅,我的外公,我没有见过。我哥哥有幸得到他老人家的隔代关爱。外公60多岁就脑溢血走了。后来我妈一方面怀念早逝的养父/舅舅,一方面也庆幸他文革前就走了,免去了可能的冲击。我妈说外公虽然为人随和,不沾政治,但毕竟一直在“伪政府”做事,难保不被斗个七死八活。
我对外公的一鳞片爪一是家里一套刻着外公名字的瓷器,妈妈说破四旧的时候实在没舍得自毁,而且也确实日常有用;二是一个关于外公的故事。
(我好像以前也说过,看过的同学见谅。)话说我外公以前家里客厅的茶几上永远放着四色果盘,里面是瓜子话梅等小零食。妈妈说她很不解,虽然小时候家境挺好,但那个年月有战争、搬迁、动荡,好像日子不必要过得这么小资。
外公说:这个有用呀。家里来了客人,聊天时说起为难的事或有了冲突,不知如何回答,掂起一粒瓜子一颗话梅,就可以想想怎么回答;孩子不听话,责骂的话冲到嘴边,也这么缓一下,可能气话就咽下去了,不伤感情。
我妈给我讲这个故事是赞叹外公有涵养;我爸也给我讲过这个故事,是带着几份怨气。我爸是不会说甜话的理工男,妈妈常埋怨他“好话不得好说”、“冲人冲到墙边”,我爸就说我妈有这么个"会做人"的父亲比照着,谁能达到高标准呢。
说了妈妈的舅舅,再说说我的舅舅。
我妈虽然和其他四个手足从小分开,但血浓于水,成年后也一直来往。大姨妈和我妈妈在南京,算是大本营。五家人曾在南京大聚会,妈妈说他们一直聊小时候的事,她像个局外人。“亲是亲的,但总隔了一层”,我妈说。
我的舅舅行四,是唯一的男丁,比较爱管事。他在湖南湘潭,娶了湘江妹子,学会了吃辣,性子也越来越爽利,说话直通通的。
有一次,火急火燎给我哥打电话,说联系不上住养老院的大姨:“大姨妈跑了!你赶紧去看看吧!”舅舅说。
养老院在郊区,我哥当时还得照顾我爸妈一日三餐,无法说走就走。我大姨有两个儿子,一个在深圳、一个在上海,用我哥的话说:“都混得很好,但怕老婆,谁都不愿带着老妈,硬是扔养老院了”。别人的家事不好评判,我哥这么说也不对。但我哥让父母居家养老,贴身照料十几年,他觉得有底气评论两句吧。
大姨确实也可怜,孤零零地在养老院住不惯,总想回家,试图跑过,脑子也有点糊涂,难怪我舅舅着急。
我哥没去,但查到号码打给养老院了,发现是大姨在活动室没带手机,虚惊一场。
从此后我舅舅就再没和我家联系,过年都没给老姐姐(我妈)问安。我哥说“舅舅怪我上次没跑腿,生气了”。
后来才知道,我舅舅喜欢种花,有一天蹲在地上弄花时间太久,站起来的时候脑溢血,没救过来。所以过年没电话了。也是脑溢血,命啊。
我后来想,舅舅和我们断了联系,我本可以借着回国之际打个电话缓和一下。说起来,我也是在沟通上和舅舅有点疙瘩。
我舅舅早年去我家玩,回头给我发email,说我爸妈很少出门,和我之间还靠通信来往,“好可怜”。让我多关心他们,并建议我给他们买个电脑多视频(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微信)。
我出国之后每两周给家里写信,夹寄一些照片,我爸妈很爱看、反复看。后来我写博客,也把博文打印下来给夹在信里。我写的一些感恩父母、回忆往事的博文,爸妈看了也知道我的心。若是电话或视频反而是“吃了喝了、胖了瘦了”的琐事。
我舅舅说我爸妈都是高知,怎么学不了电脑呢?言下之意我不舍得给买?我爸妈退休金用不完,孙女的电脑更新一茬又一茬,都是他们买。他们若想要电脑,还能没有?他们老了,说不想用电脑,坚决不用。他们掐算着时间收信、然后给我写回信,很有乐趣。用他们喜欢的方式爱他们,是最好的,不是吗?直到2012年左右,他们说视力不好不写信了,我们就微信联络了。电话是一直打的,有时也视频,但我家人包括我都不喜欢视频,我和我儿子和我哥都基本不视频的。
回国探亲时,我把舅舅的email告诉我妈,妈妈淡淡一笑说:“舅舅也是好意,你笑笑就好”。我当然也知道舅舅是好心,但潜意识里,可能多少还是有点距离了。所以我妈我哥说舅舅没打电话的事,虽然我知道自己是最好的人选去关心一下,终是没做。想来也挺后悔。
家人之间的沟通,说少了冷漠,说多了过界,度确实不好把握。
我对舅舅的印象最深的是我小时候,他来宁出差,给我买了一个工艺品小绒鸟。我父母很宠爱我,即使文革中经济困顿,也会挤出钱来给我买些小玩具,但多半是“经造”的布娃娃、发条小青蛙什么的。这么娇嫩、玩几下就会脏了坏了的绒绒鸟,我本不敢奢望,舅舅给我买了,我可高兴了!小心地捧着小鸟,笑眯眯地拍照。下次回国得把那照片找出来。
等我能够回国了,争取去看看亲戚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