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立冬,大家就约好,病的此起彼伏,这中间就有唐远贞。两天烧的稀里糊涂,第三天早上才见好,睡了一觉,快中午从楼上下来,看见母亲和几个太太叉麻将。太太们照例夸赞唐远贞, 都是看着他从小长到大的,类似的话反复说了多少年,唐太太居然听不厌。唐远贞想父母的心的对于子女的赞美好像无底洞,简直有些贪得无厌。
唐太太有话要问唐远贞,按不住,请走几位太太,说昨天下午你睡觉的时候,刘妈说有个徐小姐拜访,是你的同事,因为你在睡觉,她不肯打扰,就走了。刘妈说,这位徐小姐看上去很是关心你。
别处娘姨们虽然都带个妈字,除了性别指代,并没有意义。可刘妈看着唐远贞长大,这个字就真有了几分妈的成色,唐太太嘴里把刘妈推出去,自己眼睛压着唐远贞,好像起子压着罐头,把儿子嘴打开,稀里哗啦的交待。
那天下午,刘妈正和唐太太聊天。唐太太最为平易,愿意和刘妈说些闲话,这也是刘妈一天里最得意的时候。门铃响,诧异谁会来,因为少爷的病连麻将都推掉,门铃又响,唐太太跟刘妈说你去看看,这门铃叫多了,我心慌。刘妈想这本来是门房的事情,当然门房病了,转眼看见唐太太心烦,只有亲力亲为,拉个脸,开小门,看见个年轻女人,撑着伞,是个生脸孔。那个女人说自己姓徐,是唐远贞少爷的同事,听说唐先生病,来看看,好点没有。
刘妈好好的和太太谈天,被抓差,这事不能怪太太,要怪只有怪到徐小姐身上。刘妈嫌徐小姐没有电话预约,更没父兄陪伴,孤身一个人找上门。倘若徐小姐华服汽车,或者压根不是中国人,那么这些可以算是不拘小节,偏偏徐小姐白稀稀的一张脸,身上的大衣都泛了色,左脚不知那里踩了一下,皮鞋上的泥能刮下二两,真是,探望人还要办跌相,女孩就这么没有规矩,不讨喜。刘妈冷着脸,说少爷的病没有全好,正睡觉,我去通报一下太太。
唐太太知道徐小姐来,倒是激动,知道儿子的性子,从来没有年轻女人主动上门。当婆婆是唐太太后半辈子事业,已经筹划很久,今天终于可以开张。唐太太摘了摘头发,让刘妈把人请进来喝茶,端坐好,等着拜见,只见刘妈一个人转回来,说徐小姐说,谢谢太太,只把这东西送上,自己就不进去,人走了。唐太太沮丧,好像老远去戏院,被告诉座满,辛苦预备好酒席,却没客人登门,如今的女生个个任性,哪里比的了自己年轻时候晓得事体。徐小姐当然不知道,自己门还没有进,就开罪了一片人。
唐远贞说徐小姐是我的一个同事,人很好。本想说她生病,我也去看过的,可到底不敢说出来。唐太太见儿子吞吞吐吐,跟当妈话都不说全,疑心是那个徐小姐背后的缘故。唐太太气,只放出一句话,刘妈,把徐小姐送的东西给少爷吧。
刘妈提个小盒子过来,唐远贞认出,熟人见面,正是当初西点店的盒子,被徐小姐重新做了个的结。唐远贞要回房,看见母亲和刘妈的眼神,像拿住贼赃,一定要当场检验,只好在桌上打开。是几块常见的糕饼,还有一个青釉的小罐儿,用蜡纸牛皮筋封了。唐远贞打开闻闻,是红糖浆,此外就有一支自来水笔,正是徐小姐常用的那支。唐远贞想这大概是徐小姐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感动然而说不出,只说真要谢谢徐小姐。
有数的几件东西,成了谋杀现场的线索,简直要拿放大镜来看,唐远贞口中的一句话,恨不能每个字拆成笔画来分析,最后唐太太和刘妈全无成果。刘妈按不住,说我头次见了,探病有送这个的。
唐远贞说,我一会儿去公司,病了两天,好多事情都耽搁。唐太太说你再休息一天,我和你舅舅去说。唐远贞说公司的事,我不做,别人就替我做,每个人的事情那么多,一天还好,两三天的怎么让别人都替你做了。唐远贞想起母亲曾在务本女校随堂听课,是读过几天书,可很快成家,没在外面做过一天事,公司里的情况如何明白,想到这一节,唐远贞不觉得母亲琐碎,反生出些怜悯。
唐太太看儿子不听话,一心往外跑,不用说,肯定是找那个徐小姐。连徐小姐的面都没见过,儿子就这样跑了,自己当初作女生如何的规矩,哪敢一个人出去见人,做媳妇又是对婆婆最为恭敬,当了妈吃辛吃苦照顾儿子,徐小姐哪条不占,能引的亲生儿子连话都不听,天底下的好处全叫她一个人得了。刘妈见太太脸色难看,想起自己头衔里有个‘妈’,一定要把批评徐小姐的义务尽到,对出门的唐远贞喊,少爷叫辆车,小心路滑,不要象徐小姐那样一脚踩在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