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机场直接赶到工作室。Frances已经等在那里了，空气里一股浓重的烟尘味。她看到我们，马上走过来，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把儿子拥入怀中。Dan的脸色阴云密布，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妈妈说：“我想自己进去看看。”
Frances点了点头。Dan又看了我一眼，说：“Sam，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点了点头。看着他自己从边门走进去，我的无助感把自己的心赘得一路下沉。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问Frances。
“唉，后面那片仓库有人彻夜开派对，电线短路，引发火灾，房顶都烧坏了。Dan的工作室正好在他们后面，厨房烧了一部分，房顶烧毁了一部分，浓烟和高温空气触发火警，消防喷头就猛洒水。只有进门的那些喷头没有被触发。Dan的工作室里太多他的心血了。我们以前总是小心防火，没想到头来是水灾。”Frances一脸憔悴，估计昨天半夜过来就一直没有休息。
“你要不先回家休息一下？我在这里陪着Dan？”
“也好。我今天还有重要会议呢。谢谢你，Sam。我把你们的行李先拉回我家吧。”
Frances走了。我站在工作室外面，有点不知所措。我理解Dan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但是我又觉得他这时候需要陪伴和帮助。这个工作室已经有好几年了。不要说Dan的那些作品了，单单是他收藏的纸张就损失惨重。不过那些特别珍贵的纸都在防火柜里，应该还好吧？
我在外面来回走了几十个回合，最后决定进去看看。小门前面的地上已经是小小的汪洋了。推门进去，空间阴暗潮湿，从高高的几个小窗口透进来的阳光都有点穿不透烟尘水汽的样子。里面寂静无声，我看不见Dan的身影。
墙上没有镜框的作品和本来吊在空中的作品都被毁了。我的画倒是安然无恙。沙发和毛毯吸饱了水，呈现出怪异的圆润感。沙发扶手上我们上次洒上的咖啡印渍，居然更加醒目。它让我想起来那个和Dan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和清晨，那么温暖柔和的时光。我脑海里他那日身上耀眼的白衬衫和如今带着烟熏痕迹的空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Sam。”Dan低沉的声音从黑暗角落里传过来。
我跑过去，看到他坐在湿漉漉的椅子上，面前的工作台上是他尚未完成的那个人物纸雕像，已经被熏黑了，而且开始变形。我把手按在他肩头，半晌才说出一句：“我来帮你吧？”
他抬头看我，苦笑了一下，说：“谢谢。我都不知道从何入手。我现在心里很乱。我......”
“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
“好多东西还是要及时处理的。对不起，Sam。我想自己来。真的忙不过来我会找你的，好吗？”
他站起来，眼神哀伤地看着我，摸了一下我的脸颊，说：“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着。你别来看我，别送吃的。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不要担心。祝你周一面试顺利。”
我点点头，抱了他一下，转身离开。难得他还记得我的面试。可是他越是平静，越是说得客客气气的，我心里越慌。Dan是不是失去了父亲？我不清楚。但是现在我知道他失去了风华正茂的姑姑姑父。如今的意外损失也许会触发他的焦虑和紧张。可是目前来讲，也许让他静一静是最好的选择。
行李还在Frances那里，我打算晚一些时候再去拿。我回到自己的小公寓，觉得身心俱疲，和衣而卧，很快就昏昏欲睡。
“我姑姑的名字里有一个帆字。”Dan脱口而出的话回荡在我脑海。忆帆、忆江，听起来是手足的名字。赵忆帆，赵忆江，而Dan跟着妈妈姓舒。赵忆帆死了，赵忆江呢？他是在Dan多大的时候退出了他的生活的？这么多年有联系吗？他不会也死了吧？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兄妹俩是被罩在了什么诅咒中了？他们的家人不是要痛心疾首吗？
胡思乱想让我头痛欲裂。傍晚的时候我爬起来，觉得饿了。我想Dan应该也饿了。正在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我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小树。
“Sam，我听说了火灾的事情。你......你们还好吗？Dan不接我的电话。”
“我没在工作室。Dan说想一个人待着。”
小树沉默了一下，说：“我做点吃的，等下送过去。你也一起来吧，你应该也没吃呢。”
难得小树如此贴心，我谢了他，约着半个小时后见。
我到工作室的时候小树还没来。我看着里面有灯光，估计Dan还没走。我在门口听了听，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小树来了，我们敲了敲门，Dan来开门，看到我们也没啥表情。小树把吃的东西递给他。他简单地说了一句“谢谢”，就要关上门。我刚要说话，小树在后面悄悄地拉了一下我的外套。于是我就任由Dan在我面前关上了门。
小树看我愣在那里，说：“我车里还有你的吃的。要不要去吃两口？”
我说好。
小树煮了乌冬面，一打开盖子就香气扑鼻。我都不敢相信刚刚那么难过的自己居然胃口大开，很快吃掉一大杯。不过想想也是，从昨天晚饭到现在，我们什么也没吃。于是我又开始担心了。不知道Dan会不会好好吃饭，他会在里面待多久？
“谢谢你小树。我想再待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没事。我可以陪你坐一会儿。Dan这个人平时挺随和的，但是一旦进入这种状态就难很快出来。”
“这种状态？你见过？”我满腹狐疑地问。
小树犹豫了一下，说：“我哥是Dan在高中最好的朋友。Dan高中失恋，仅有的一次，就是这个样子。”
哦，原来还是谈过恋爱的呀。我的好奇心大作，问：“你给我多说说呗？”
“也没啥。他很安静，不爱交往。不过有不少女生喜欢他。高二那年和一个白人女生交往了很短暂的时间，莫名被甩了，很伤心。后来他跟我哥说，不想再进入亲密关系。他怕投入又失去。我想，和他失去父爱也有关系吧。”
我心里打了个激灵，马上问：“他父亲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太清楚。就知道他没有父亲，据他说是去世了。”小树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你别担心。他应该自己会走出来的。其实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很开心。为Dan感到开心。他最近这段时间真的状态很好。”
小树低下了头。我心里一暖，觉得他真的是个温暖又值得信赖的人。有这样的朋友，我也替Dan感到高兴。
“谢谢你，小树。你回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小树走了，我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工作室卷帘门底下一条温暖的光线。我不知道里面冷不冷，不知道他心里的温度如何？我如果现在进去，能不能温暖他的心呢？
过了一会儿，Frances打电话来。我告诉她我在工作室外面。
“谢谢你，孩子。给他时间。你来拿自己的行李吧？等下晚一点我去接他回家。”
我又看了一眼那门下透出来的灯光，看到时而闪过的人影，估计Dan开始动手收拾了，心里感觉好一点。我把车开走，给他留下自己的空间。我不由得琢磨，我们俩之间的空间到底有多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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