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帆来美国之后有人间接地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她一边在旧金山州立大学读书，一边给方兴未艾的硅谷小型科技公司做一些电脑程序。有了这份工作，她的生活就有基本的保证了。我来了之后，两个人的开支却显得捉襟见肘。我急需出门挣钱。
可是我没有身份，目前也没有钱去办身份。我们翻开《星岛日报》的分类广告，看看“事求人”一栏，发现只有工地或者餐馆是最容易起步的。忆帆坚决不同意我去做建筑，说我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虽然做建筑会挣更多的钱。那么剩下的就是去餐馆了。
我打了几个电话，对方一听我没有跑堂经验的，就不考虑了。屡次三番之后，我把目标定在了洗碗工上。很快，我在一家规模还不算小的广东餐馆找到了洗碗工的职位。我没有告诉忆帆我去洗碗，而是说我去帮厨，听起来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吧？
第一天上班，我在早上十点多来到后厨。餐馆的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广东人，姓包，看起来人很和善。他在唐人街也有一个酒楼，所以这里平时来得不多，都是交给他的儿子包富城来打理。小包老板别看年纪轻轻，却有大将风范，前堂后厨都管理得井井有条的。他看了我一眼，问：“你，来洗碗？干过吗？”
“没有，我学得很快。”
“哎呀，唔使问啦。天天按时来就哒啦。墨仔都说干过，可是干不了几天就不见了。“老包说。
“好吧，你拿现金的？每月1000，两个礼拜一结。今天能上工吗？”
“能。”
于是我穿上胶皮雨鞋，戴上橡胶围裙和手套，站在了水槽前面。一个管理后厨的矮小的广东人告诉我如何把脏的盘碗清理后放入洗碗机，如何从洗碗机里面拿出干净餐具码放在固定地点。这点事情真的看起来没啥难的。但是我低估了餐馆繁忙的那一段时间的工作量，很快就手忙脚乱的。小包老板人很好，经常叫人来帮帮我，甚至他自己也上手救急。第一天下来，我的手被捂白了，腰酸背痛，让我心里很是羞愧。这份平时看不起的工作，还真的不容易呢。不过我学得的确很快，而且在一堆广东人的后厨里很安静，不搞事情，所以小包老板对我另眼相看。在他得知我会点英文，记性也挺好的时候，果断地把我放在了跑堂，也就是busboy的位置上。当我在早上穿好白衬衣黑裤子，带上黑色的领结和黑色围裙的时候，居然有了升职的喜悦。
忆帆看着我的样子，先是笑，后是哭。我明白她为我感到不值。毕远空，曾经是北京的重点高中和名牌大学的风云人物，曾经职场得意，轻松赚到几倍于同龄人的工资，今天沦落在一个广东餐馆里跑堂，为了多拿点小费对客人陪着笑脸。但是我挺看得开，我很满意了：在这个自由的社会，我凭自己的双手劳作，曾经拥有的爱情如今也踏踏实实地被我牢牢把握着，曾经梦想的热炕头如今是我夜夜的归宿，柴米油盐酱醋茶，我都买得起。我日日吃得香，睡得安，这真是金不换的好日子。
在餐馆打工的另一个好处，是吃饭可以省掉两顿。而且在餐馆吃，也学会了不少广东菜的做法。包老板和小包老板都是真正的美食家，他们喜欢在厨房试做新菜，对于我提到的深圳的一些菜品也很感兴趣。我尽所能描述的烧鹅仔的拿手烧鹅，把父子俩馋坏了。美国搞不到鹅，他们就改良广式烧鸭，居然很有几分相似。那种皮脆、入味、柔嫩的感觉，把一般烧腊店的鸭子甩出去几条街。
为了答谢我，他们常常把卖剩下的鸭子让我拎回家。忆帆开始很喜欢，后来一看就怕了。于是我开始拆鸭肉炒青椒，鸭骨架炖大白菜，还琢磨出来烤鸭饼皮卷上大葱，涂上海鲜酱充当北京烤鸭。不出两个月，我们俩居然都胖了。我们常常看着彼此的幸福肥，会心一笑。
“我要买新衣服啦！牛仔裤都嫌紧了呢。”忆帆抱怨。
“好啊，去买！对了，咱们再存点钱，买辆车吧？这样咱们可以四处走走？”
“可是你没办法拿驾照啊，我开？”她瞪着我说。
“怎么不可以？美国女孩子开车不是很正常吗？”
“也是啊，到时候咱们有空也可以去郊外散散心了。我好想念北京的秋天，去香山看枫叶。”看到她满心向往的样子，真的令我陶醉。
“咱们一起努力，以后我办好身份，去读些书，做回财务本行，你毕业之后进个大公司，也许很快咱们就小康啦。”我画着大饼，踌躇满志。
“嗯，在美国这叫做American Dream。以后咱们有房子有车子有孩子，多好！”忆帆的眼神迷离，脸上光彩照人。
“要不把顺序换一下？车子、孩子、房子？”我问。
“你那么着急当爸爸？”她看着我咧开嘴笑得更甜。
“我们老板娘，我是说小包老板的太太估计十一二月就要生了。她和你差不多大。我看她挺着肚子，一脸的幸福啊。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我老婆也会这样幸福？”
“生还不容易？养才是难呢。在美国养一个小孩似乎挺贵的。”忆帆认真的样子也很可爱。
“没事，老公去努力。你负责生，我负责养。”
“那你加油，你现在比我挣的可是要少喔。而且听说生孩子还要好好调养身体的。”她点了一下我的鼻子。
“嗯，加油。先练起来！”我一把抱起忆帆，她惊得大叫，旋即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咯咯地笑。
我们倒在小床上，闻到车库里传来的汽车尾气的味道，我心想，这样的环境还是不适合生小孩的。不过，不妨碍先练起来呀。虽然屋子里空气不好，床也太小了一点，但是有忆帆，就是最美好的温柔乡。我甚至觉得，什么车子房子孩子，都可以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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