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10日(二)末代缅甸土司王宫行-缅甸版《尘埃落定》

我出两个选择题:

李光耀在新加坡建国之初发誓要用二十年超过哪一个国家(或地区)?

  1. 韩国
  2. 日本
  3. 缅甸
  4. 香港

正确答案是C

2016年,下面哪个国家是亚洲最穷四国之一?

  1. 越南
  2. 老挝
  3. 缅甸
  4. 菲律宾

正确答案还是C.    缅甸当年的繁华有多触目,今天的破败就有多惊心!

(上图:行前读过的三本自传,左边《消失的世界》是劳绍Lawksawk小土司的女儿,中间《月亮公主》是茵莱湖良瑞大土司的女儿月亮公主,右边《暮光中的缅甸》是昔扑大土司的奥地利王妃英格)

大英帝国的最后一位印度总督蒙巴顿勋爵对圣雄甘地说:“我们走后,你们很快就会陷入混乱。”甘地说:“是的,但那也是我们自己的混乱。”1948年,缅甸如愿以偿地独立了,也慢慢陷入了“自己的混乱”。

1962年3月2日,奈温发动军事政变,宣布缅甸国防军接管政权,推翻吴努,自己成了缅甸王,并且在缅甸开始实行所谓的“缅甸式社会主义”,经济上开始实行社会主义,国有化。政治上对少数民族实行铁腕削藩,对民众钳制言论,从此缅甸与世隔绝而且混乱不堪,昔日的繁华渐成烟云,衰败成了亚洲最穷的国家之一。

1962年以前,大多数缅甸上流社会和各少数民族大土司的儿女像昂山素季一样,从小都受到良好的西方教育,长大后在西方读大学。1962年奈温“削藩”而屠杀一批土司后,土司儿女避难西方,凄然多年后,写书怀念故国明月。我在英国收罗了三本“思旧赋”,一本《月亮公主》,作者月亮公主温婉可人,现定居英国,是前南掸邦茵莱湖良瑞大土司(兼任缅甸联邦第一任总统)的女儿;一本是《消失的世界》,作者也现居英国,是劳绍Lawksawk小土司的女儿;第三本《暮光中的缅甸》最有名,还被拍成了电影,作者是奥地利人,美丽而优雅,在美国读书时认识并且嫁给北掸邦(腊戌附近)昔扑大土司的太子。

  • 《月亮公主》- 最后的南掸王(良瑞土司)王宫

在茵莱湖,我发现在非英语国家用英语聊天问路非常有技巧,比如土司酋长正确的说法虽然是Chief,但问谁谁也听不懂,一换成King,秒懂。还有,问前朝往事一般得挑年纪大的老人问,但是懂古的老人通常不会英语。如果没遇到老人,那么就问看起来有文化的人,文化人懂历史的概率也比较大。比如我就钻进一家银行里问一个看起有文化的缅甸女职员,赌她能博古通今。我真是有识人之明,果然女职员热情地说 “知道知道,我们的老king啊!”热情一指方向。

顺着女职员的方向, 走到跟前一看,果真有个大院子,院长里散落些房子,但那些房子却不像月亮公主书中的那些宫殿照片啊,似乎更像一个学校。左顾右盼之际,一个老人主动上前跟我们打招呼,他看起70多岁,很瘦,筋骨皮俱是乌黑,只有牙齿是血红血红的,更惊人的是从他血盆大口里吐出的居然不是槟榔而是英语!知道我们在找掸王宫,老人满怀深情地一指院子,痛心疾首地说:“我当然知道,那是我们的老King啊,这就是我们老King的王宫啊,王宫没了,烧光了!烧光了啊!!” 说完,面容更加憔悴不堪,槁木死灰一般,衬得牙齿更加血红,让人不敢直视。太阳炙热起来,烤得茵莱湖湿润的空气在老人周围袅袅升起,形成鬼魅的光和影,接着,老人消失了!

正在黯然消化掸王宫灰飞烟灭的噩耗,一个Toto司机经过,驴友跟他鸡同鸭讲几句,大概问周围有没有什么博物馆。Toto 司机虽不会英语,但听得驴友话里面有Museum, 似懂非懂,”OK, Museum”,就热情招呼我们上车。走吧,反正老土司宅子被烧了,我们也快被凶狠的太阳烤得奄奄一息了,找个地方躲阴凉也好。我们被Toto放到一个满地藤枝杂草的大宅院门口,在四处窜爬的藤葛中找到一块白色木牌,写着Cultural Museum,看来此处是茵莱湖良瑞镇最大的博物馆。

(上图:黑白的是《月亮公主》书中的几十年前的老照片,彩色是我新照的照片。几十年了,除了头上的两棵树的枝叶繁茂到触碰了,其它都没有变化)

 

(上图:茵莱湖良瑞土司照片对比,黑白是《月亮公主》书中老照片,彩色是自己新照片)

院子很大,杂草丛生,古树参天,倒是个清幽所在。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个宫殿,居然有些似曾相识, 只有一种可能:在《月亮公主》一书的照片上见过!我赶紧把手机里存的翻拍书上的黑白照片翻出来,跟眼前的这个宫殿做各种角度的对比。天啊,除了黑白照片上相隔几十米的古树,因为几十年枝叶的恣意扩张,如今在空中碧亭亭的交合一处外,其它建筑特征完全吻合,并未栋毁梁摧啊!这Cultural Museum就是月亮公主的故园啊,也就是我们踏破铁鞋要找的良瑞土司王宫啊!

(上图: 月亮公主的王宫介绍,修建于1913年)

我困惑地问驴友:“如果说月亮公主爸爸的土司王宫就在我们眼前,那么刚才那个老人说的被烧了的老King的宅子又是什么呢?”

驴友分析说:“有可能是月亮公主的爷爷的房子啊。捋一捋:在刚才那位老人家眼里,old king指的是月亮公主的爷爷, 老王宫原址就在刚才那地方,被烧为灰烬。旧宫被烧后,爷爷就1913年起了这个新王宫。在老人家眼里,那月亮公主的爸爸只能算是后辈新王,1929年才继位,月亮公主一九三几年就出生这里。打个比喻:刚才那位老人当年目睹的是火烧圆明园,谈的老King是光绪那辈儿。而咱们的月亮公主的爸爸相当于溥仪那后辈儿新王!”眼前这个宅子是1913年起的,那么老人家看到起火的老土司王宫应该是1913以前,一推算,老人家至少有1百多岁了!!一位一百多岁的老人神秘出现在老王宫的火灾现场附近,会讲英语,又冰然消失在鬼魅的光影中,他,他是人是鬼?会不会是当年救火被烧死的忠仆化成的鬼魅?灼热的阳光照耀头顶,湿漉漉的树叶伸手可触,缅甸永远有一种让人无法参透的迷离。

 

(上图:当地人一船一船地收集漂浮在湖面上的水草造浮岛

上图:我的小舟和椰子)

月亮公主家的领地有一个茵莱湖,名字听起来很像德国的湖。茵莱湖美不美?美,瑞士之湖是童话之美,西藏之湖是圣洁之美,那么茵莱湖则是人间烟火的美,这湖就是当地老百姓用来过日子的。

1万7包一条船两位当地船夫,早上8点出发,游湖登岛一圈后,下午5点归途欣赏日落茵莱湖。茵莱湖上浮岛分天然浮岛和人工浮岛,原理都一样,水草一层层压下去,变成漂浮在水面上的土地。我们一路都能遇到当地人一船一船地收集漂浮在湖面上的水草,他们把水草和浮萍以及藤蔓植物收集起来,上面再覆盖湖泥,就成了新的浮岛,然后开出一条条的田垄,用竹篱固定住,就可以在上面种植。不过,为了保护茵莱湖的水质,他们不使用任何化学肥料,只使用天然肥料,由于肥力有限,浮岛上不能耕种粮食,只能种植一些番茄、辣椒等蔬菜以及鲜花。这种浮岛还可以割买,卖家像卖切糕一样切下一块出售,买家则跳上刚切下的浮岛,撑杆划回家。

(上图:浮岛上的西红柿开始红了)

我们的船夫把船开到浮岛中间,个别西红柿已经红了,红灯笼般明艳艳地悬在枝头,因岛上肥力有限,只长得鸡蛋大小。船夫摘了几个最大最红的送给我,我心里惴惴不安,浮岛种点东西十分艰难,好不容易等到小西红柿红了,却被摘了,该是怎样一种心疼。不过,当地人的友善,好客,温婉和平气质,真的让人很温暖。

(上图:茵莱湖渔夫一人一舟,单脚划桨捕鱼)

渔夫单脚划船捕鱼堪称茵莱湖一景,当地人认为,用脚划船速度快且更有耐力,腾出双手又能同时撒网、持叉,一人一舟作业即可完成整个捕鱼过程。从茵达人定居在此,就已经有这个传统,至今仍延续着。我们的船夫也很贴心,每次遇到渔民,就把船速减慢,可以让我们更从容地拍照。我发现这些渔民的阔腿裤都十分鲜艳,或粉红或明黄,似乎是为了让游客照片效果更好。

(上图:我脸上的涂着黄色的特纳卡,嘴上叼着茵莱湖岛上出售的绿皮平头雪茄,十分缅甸人

(上图:茵莱湖特产,荷花抽丝做围巾)

船夫到了一些浮岛会停船上岛,岛上基本都是作坊和商店,制作和售卖当地特产。有个荷花作坊十分独特,新鲜的荷花茎秆轻割一周,然后抽丝,用手搓成短线,再连接成长线,通过冲洗,晾晒,纺锤等工序,做出能织布的线。最后用这些线再织成布,做成围巾或衣服。

 

()(茵莱湖中心餐厅午餐,茵莱湖的烧鱼和干拌掸米粉)

(上图:酒店早餐的掸邦汤米粉)

人间至味在江湖,我在缅甸最难忘的美食大多出自茵莱湖鱼米之乡。鱼,无论在湖心餐厅吃的烧鱼还是良瑞镇夜市吃的烤鱼虽然都很新鲜美味,但是这种美味与国内的烧鱼烤鱼大同小异。而糯米制作的掸邦米粉(也叫掸邦面)则彻底颠覆了我与生俱来的对米粉的不喜。品尝过了掸邦米粉后,我的眼中的米粉只分为两种:掸邦米粉和其它米粉。其它米粉是我们西南地区一种群众喜爱的早餐或小吃,大米制成,大多数人喜欢它的温润滑软,细粉一碰即断;粗粉,轻咬立断,滑入喉咙,无论粗细,不用带假牙都可以吃。人之蜜糖,我之砒霜,这种“嫩”到了我这里却成了缺点,完全没有咬劲儿和糯性嘛,“滑”溜溜的更是让人唏哩呼噜。因此其它米粉历来都被打入我的饮食冷宫,只有旅行时不得不勉强临幸一碗当地特色米粉,算到此一游:比如白先勇的乡愁桂林米粉,“臭”名昭著的螺蛳粉,遵义杨三还是杨四的羊肉米粉,贵州花溪牛肉米粉,腾冲阿婆做的早餐米粉,每种都只吃汤和浇头,不吃粉。即使是大名鼎鼎的昆明过桥米线,也只是吃烫在浓汤里的薄肉片和素菜。而掸邦米粉(也叫掸邦面)则完全颠覆了,它的煮法与其它米粉相似,在沸汤里汆几水便可捞到碗内。无论汤的还是干拌的,最后都浇上一瓢各家特制的肉末,花生碎,酥豌豆碎,鸡丁,芝麻之类的浇头,这个也类似。最独特的是掸邦米粉是用糯米做的,不滑反倒特别弹糯。如果其它米粉的根与根之间如同洗发水广告里的秀发那般滑溜,那么掸邦米线的根与根之间即粘粘连连又分寸十足,绝不坨成一坨,若即若离,挑挑逗逗。送入口中,米粉带着料头的香味糯糯迹迹地弹在牙齿和舌头间,千回百转的,让舌头和牙齿都有种征服的快感。

(上图:夜车车乘带乘客下车吃面)

在从茵莱湖去曼德勒的夜车JJ EXPREESS上,车乘小姐统计谁吃Shan Noodle, 谁吃Chinese Noodle,以为她要发泡面宵夜,谁知中途一下车居然真把大伙儿吆到小馆子里吃热乎乎的面。同桌的西方女驴友吃得油嘴滑舌,心满意足,吃罢一聊,居然跟我是“粉友”,都对chewy的掸邦米粉无比热爱。我感慨掸邦米粉真是妙不可言,不如带一把回国自己煮。金发粉友一边忙活着打捞汤里零星的米粉残渣,一边摇头说:“我买了一些干的掸米粉自己煮,也不知怎么回事,完全没有缅甸餐馆里卖的那么好吃了!”吃货所见略同,米粉确实是非餐馆煮不能吃也,比如,四川的干米粉拿回家自己煮,再怎么焚琴来煮,总是输了餐馆的一段香。于是我打消了买一把回国煮的非非幻想,也学着她淘金般地从汤里掏残渣余粉。

(上图: 茵莱湖SIN YAW餐馆的掸邦八珍盒,盛有八个具有代表性的掸邦菜,八珍里面的掸邦炸豆腐是一绝)

茵莱湖畔良瑞镇有个Sin Yaw餐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竹条编制成墙,白天点点光晕透过,房间满是斑驳的光影;晚上每张桌子上点一只蜡烛,屋里又满是跳动的星星。服务员都是掸邦女孩子,个子不高,身材苗条,低眉顺眼,温婉清秀的脸蛋上圆团团的特纳卡像两个黄黄的月亮。我们点了一道掸邦八珍菜,一个红色漆器大盒子里分为八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盛有一道掸邦代表菜,其中七道菜都平平常常,唯有掸邦炸豆腐十分惊艳。每个豆腐块约麻将大小,表皮炸成嫩酥酥的奶黄色,一嚼,外酥内嫩又香滑,除了豆腐的香味外还有一股隐约的那种奶黄包的奶香,似乎加了黄油炸的。

(上图:曼德勒餐馆吃的掸邦炸豆腐,味如嚼蜡)

当我准备乘夜车离开良瑞镇时,最后一点念想竟然是再吃一口掸邦炸豆腐!但是又怕吃了油炸的会导致夜车晕车,最后壮士断腕般地舍弃了。到了曼德勒,还是忘不了这一口,于是在曼德勒的一家缅甸餐馆又点了一次掸邦炸豆腐,每块豆腐比Sin Yaw的大了三倍,表皮炸得焦黄油亮,但吃进嘴里,皮硬而不酥,那股隐约的奶油感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菜油的“青气味”,大失所望。

(上图:夜市烧烤摆盘也都很有腔调的)

良瑞镇夜市有家母女经营的烧烤摊子上的烤秋葵也极具特色,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边烤边抹上她们家的秘制烤酱,能把秋葵的皮烤得酥香入味,芯儿却柔嫩回甘,最后“起锅时”,撒上芝麻和神秘的香料颗粒,一吃,香得淋漓尽致!吃一口烧烤,喝一口母女鲜榨的清香甘美的蜜瓜汁,简直爽得跟当土司一样!一餐吃下来2万多缅币,对缅甸来说,不贵不便宜。回英国,实在怀念那道烤秋葵,买来秋葵一炒,皮太硬,炒不出酥香,芯儿又太软,嚼起来就像吃到了鼻涕虫,嘴内粘粘乎乎的,感觉一张嘴都能吐丝了。

(上图:茵莱湖的酒店,下图:服务员教我磨黄香楝的树皮,和清水制成特纳卡,涂在脸上)

茵莱湖的茵莱小屋精品酒店十分值得推荐,一栋一栋的精致的木屋,400多人民币一天,房间从天花板到墙壁再到地板皆为实木,连空调都包着精巧的雕花木制外壳,镜框也是雕花刻叶的。老板在仰光做灭火器生意的,一个月来视察一次,店里一水的女服务生,十分的勤快礼貌,笑容可掬,随叫随到,虽然没有Strand 酒店管家的职业化和标准化,但是更温暖可爱。酒店的公共区域还为好奇的游客准备了小石磨,黄香楝的树枝和清水。一天早上,我在石磨上撒上清水,气喘吁吁地试图把树心磨成黄浆,制成特纳卡糊在脸上。路过的服务员小姑娘看到我吃力而无功地磨树芯,笑起来,我都能听到她脸上的干了的特纳卡,在笑容的挤压下裂开的声音!小姑娘从我手上取过黄香楝树枝,横陈在石磨上,鼓着腮帮子狠力磨树皮,树皮下很快出现了黄乎乎的浆汁…

临走的时候,那么矮小瘦弱的小姑娘非要帮我提那么沉的箱子,还奋力举上汽车,我硬塞给她小费,她却害羞地跑开了。想想月亮公主不得不舍弃这么淳朴善良的人民,这么多的美食,只能呆在冰冷的英国吃炸鱼条,我都不禁寒冰凄然…

  • 《暮光中的缅甸》——末代北掸王(昔扑土司)王宫

 

 

 

 

(上图:昔扑王和奥地利妻子王后英格)

 

 

 

 

 

 

(上图:现在昔扑掸王宫由掸王的侄媳妇FERN一家居住 ,FERN的父母都是土司家族)

下一站就是去昔扑的娶了奥地利女人的末代掸王王宫了。1950年昔扑王子苏甲盛在美国读书时爱上了奥地利同学英格。1954年,王子苏甲盛和英格回到昔扑成婚,并且继承王位,成为新的昔扑王和王后。1962年昔扑王苏甲盛被奈温将军召去开会,永远失踪了。失踪两年后,英格王后在奥地利使馆帮助下带着两个女儿逃回了奥地利。1994年,她在后来的丈夫的鼓励下出版了自己的传记 — 《暮色中的缅甸》,并将全部稿费捐赠给了泰国边境的缅甸难民,又与丈夫共同成立了一个旨在救助缅甸难民的非营利组织,名叫“缅甸生命线”(Burma Lifeline),总部设在丹佛。王宫现在由掸王苏甲盛的侄媳妇Fern一家居住。

(上图:长途汽车一停,就有卖水果片,卖烧鸡的村民围上来)

缅甸交通十分不便,从南掸邦的茵莱湖到北掸邦的昔扑需要从曼德勒转车。缅甸虽穷,但是土地肥沃,雨量充沛,插根筷子都能发芽,所以农产品很丰富,导致缅甸女生跟四川女生一样爱吃小零食,嘴不能停。每每途中停车,都有当地女人头顶大盘子到车窗前兜售零食,盘子里琳琅满目又干干净净地摆着一牙牙的青碧碧的青瓜切片,黄嫩嫩的凤梨切片,金灿灿的柠檬干和各种零食,十分诱人。我们车内基本是外国人,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缅甸女人,正好坐在我前面。她上车前就备好了薯片,车一开就咯吱咯吱地开吃,途中,间或由车窗口添置些各色小水果片,一会甜一会咸的,简直把我馋的啊!偶尔她余光瞥见我在背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零食,就转过头来。我以为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要邀请我吃一片,正大喜过望,哪知她只对我嫣然一笑,又转过头去!从此,我在缅甸坐车也要吃零食了,但我怕卖的水果片不卫生,就在店里买宝路糖,问题是:我白天吃了不算,晚上夜车也嘴不消停,牙齿牙龈就没干净歇口气的机会。一回成都,一颗牙附近的牙龈就肿疼起来,我还以为是缅甸菜里总放碎胡豆碎豌豆扎的。回英国去诊所,牙医说牙龈上没有被碎片扎的迹象啊,于是龈下深度洁牙三次,吃盘尼西林才算好了。

到达曼德勒后,早上8点去火车站买明天清晨4点全天唯一一班去昔扑的火车票,结果票卖完了!更不思议的是,车站不预定后天的票,只能明天早上6点再到窗口买后天的票!

(上图:华人姜师傅模糊图)

想想如果坐火车,明早得5点起床买票,如果幸运,后早能3点起床赶4点的火车,万一不幸运,那么连去昔扑的机会都泡汤了,我便问包车的司机姜师傅:“去昔扑火车票不好买,有没有公车去那里?”姜师傅说:“没有公车去昔扑!(后来上网发现有公车),我拉你们去昔扑吧,150美金,优惠到130。”我有点担心地问:“走公路的话,开车时间会不会太长?”“不长,不长,3小时!”姜师傅边说边拍方向盘,就像拍打他的胸脯。

姜师傅是酒店帮我们联系的一个华人司机兼导游,包他的车游曼德勒城内一天,包含去远征军的AVA桥,乌本桥,IVA古城等景点,是按小时计费。姜师傅电话里开价1万缅币1小时,我讲到8千,他答应了,结果等我们一上车又变卦说1万一小时,唉,上都上了,1万就1万吧。姜师傅40来岁,祖籍云南龙陵,好几代前移民缅甸,身材中等,长相精明,跑急了腿有些罗圈。在做司机导游以前,他找过矿,倒腾过玉石,开过小超市。两个老婆,大房在仰光,二房在曼德勒。四个子女,大房的两个在读大学,二房的两个在读小学。姜师傅从小被家里送到腊戌读华文学校,所以普通话比较标准, “我有台湾口音的,因为我以前不少同学来自台湾。”我心里纳闷:台湾小孩子为啥要跑到生活和教育条件都很落后的缅甸腊戌去读书?

一个小时后,姜师傅接到电话,说有个中国来寻矿淘宝的大老板今晚到曼德勒机场,有可能这两天找他包车进山寻矿。他现在攀上“高枝儿”了,对我这样的小生意想“劈腿儿”了,对我说:“我刚才问了朋友,说到昔扑开车要5小时,不是3小时,时间太久,我看看明天有没有时间再说吧。”。姜师傅看似精明,其实脑子有些混沌,他忘了他跟我聊天时说他小时候在腊戌上华文学校,每周都要往返一次从曼德勒经过昔扑到腊戌的路,这段路,他从小走到大,最熟悉不过了,怎么可能不知道3小时还是5小时!看破不说破,刚才说3小时是为了拉我的生意,现在说5小时,是想甩我的生意了!晚上,矿老板说这两天另有安排,不用他开车,于是姜师傅又热情联系我这“备胎”。害怕我反悔,他还迫不及待地赶来酒店取走30美金定金。

第二天早上他到酒店接我们,自行在酒店餐厅吃了一顿自助早餐,理所当然地记在我房间账上。7点出发,到了一个加油站,姜先生借口没钱加油,非要在行程开始前索要余下的100美金。

(上图:往瑞丽运西瓜的车)

这条路是从曼德勒通往腊戌,瑞丽的必经之路,一路上运西瓜的车鱼贯驶过,“那些瓜是运往中国边境的。”姜先生说。我问“边境是指的哪里?”姜师傅说:“边境对于你们文化人来说是果敢,佤邦,对于我们生意人来说是瑞丽木姐。”大概我问了太多民族地方武装和毒枭的事情,姜师傅认为对这些感兴趣的不是记者作家这类文化人就是毒贩!看我没啥大钱,就断定我肯定不是毒贩,那只能是文化人了。

车在掸邦高原行驶5个小时,沿途大部分的青山绿野中都有掸邦民族地方武装出没,眉苗也有很多民地武领导人和毒枭(毕竟得以毒养军)购置的豪宅,欧式造型,色彩艳丽不俗,宛如西方童话里的房子。更有趣的是,我在眉苗每说一次毒枭,姜师傅都闻风丧胆,生怕隔车有耳,郑重提醒我:“嘘,嘘,不要老毒枭毒枭地喊,叫民地武领导人!”呵呵,书中说彭家声,鲍有详他们是最忌讳人们叫他们毒枭,看来是真的呢。

 

(上图:昔扑掸王宫)

5个小时后,中午 12点终于到达掸邦昔扑Hsipaw。姜师傅一会儿下车跑进一家泰式酒店问路,一会跟路边小摊的熟人打听(没想到姜师傅路子真野,熟人满天下),忙得不亦乐乎,终于曲里拐弯地找到了末代土司王宫。谁知大铁栅栏门紧闭,院内一片苍郁,只能隐隐绰绰地看见几百米外碧森森的树丛中隐蔽着一个房顶。一阵冬日的凉风掠过,院内里那些芜蔓的蒿草,都萧萧瑟瑟抖动起来,我不禁悲从中来,难道一路风尘,就是为了看一眼这斑驳锈迹的铁栅栏门?

姜先生虽然有些爱贪小便宜,却有些老江湖的小机灵。此时他没袖手旁观,优哉游哉,而是挺身而出地说:“我开车去刚才路过的泰式旅店问问,看看附近能不能找到昔朴土司家的后人,也许能帮着开门看看。”于是,一行人一起向车子走去。我垂头丧气,一步一回头,突然看见大门内侧有两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向大门走来,耍耍打打,衣着朴素,貌似小佣人。我发现玉矿一样呼啸着奔回大门。姜先生也回到大门跟小男孩用缅语言加掸邦语言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转头翻译给我听,大意是:“家中准备过新年,忙得很,今天不开门接客呢。”的确,今天是12月31日,家家在忙着过新年团聚围炉,主人着实没义务给我们开门参观。

正在失望中,一个身穿深色隆基的老人走向门口,音容笑貌很像我在茵莱湖良瑞镇看到的那个废墟旁消失在袅袅光和影中的“百岁老人”,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老人后面还跟着三四个八九岁的蹦蹦跳跳的小男孩。姜先生机不可失地与之攀谈。我琢磨着老人:“他是谁?是爱管闲事看热闹的邻居?是末代掸王的老仆人或老亲戚?”神秘老人跟姜先生攀谈完后,又隔着铁门跟里面的小男孩一阵好说。神奇了,不知道老人使用了什么巫术,两个小男孩居然向那个隐蔽在树林深处的大宅子跑去。咦,为什么我们在掸邦一找老掸王,身边都会冒出一个认识老掸王的来历不明的老人?

几分钟后,门内百米外的树影花丛中踱出一个金碧辉煌的男人,胖大的肚子被金光闪闪的掸服箍得圆滚滚的挺在身前,一条同样金闪闪的肥大掸裤子,却把个屁股包得扎扎实实隆在身后,好象前后都接着一只大气球似的,一走动,身前身后的肉皮球,便颤抖抖,此起彼落的波动起来,很嚣张,很有架势。一条宽宽的黑色腰带像绑粽子一样箍在腰间,腰带上别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物件。

“大管家,电影里的大管家啊!”我们聚在铁栅栏外,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唧唧啾啾地彼此传递一些荒诞不经的是非消息。突然,“大管家”凶狠地对几米远的一个小男孩呵斥,小男孩诚惶诚恐屁滚尿流地逃向远处,姜先生迅速给我们翻译说:“枪!管家让他去拿枪!”“枪!拿枪干啥?”空气有点凝固,各种不详地猜测在脑海中闪现。姜先生见多识广地说:“可能要有种仪式感!”“仪式感?!”欢迎的仪式是鸣炮,军人警察的葬礼仪式才是鸣枪,难道今天我们要被高规格葬礼了?

不一会儿,小男孩提着一双夹趾拖鞋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战战兢兢放在草地上,蹲在地上毕恭毕敬地帮“管家”穿上。“嗨,嗨,我听错了,是拿鞋不是拿枪。缅甸语里枪和鞋很相近。”姜师傅本来就糊里糊涂的,我也没计较,何况我们四川话里也经常发生“把孩子(鞋子)甩了”的事情。姜先生为了保全面子,低声说:“虽然不是拿枪,但你看他腰上是有家伙的啊!!!”他盯着“管家”黑色腰带上的那个皮套,脸紧张得焦黄。

 “管家”踢啦着拖鞋晃着雄赳赳的肚子向我们走过来。我想拍照,姜和周围的人都阻止我,本来就生死未卜,再激怒“管家”,就真的要开枪了。果然,走到离我们五十米远时,“管家”停住了,低下头,慢慢从腰间掏“枪”!紧张,兴奋,我大气不敢出地等着那声石破天惊的具有仪式感的枪声响过耳畔!但是奇怪,他没把枪口没有对准我们,而是自己低下头去,用胖乎乎的手指对着“枪”一阵猛戳后,又举到耳朵边说话。嗨,原来是个手机!

打完电话,“管家”继续向我们走来,过粗的两腿摩擦着,以至于走路又有点轻微摇晃又有点气派。“管家”在门口站住了,隔着铁门彬彬有礼地跟大家含笑施礼,很有大家风范。细细一看,他二十多岁,胖的很匀称紧致,并没有中年下垂和臃肿,倒像是涨大一般。国字脸,脸光滑的出奇,像淡咖啡色的咖啡冻,上面点缀着几颗草莓碎,那是青春痘。眉眼清秀俊朗,头发浓密而乌光水滑,整整齐齐梳理成三七开。

姜师傅跟年轻“管家”开始了一番游说,大概就是说大家都是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参观王宫,有从中国来的,有从英国来的,吧啦吧啦。“管家”安静礼貌地听完后,也气定神闲地说了一段话,由姜先生翻译给大伙,当然,通过枪,鞋,手机事件,姜先生的翻译也见仁见智:“他们家的佛塔塌了,这几天请人修佛塔,一会儿还有印度和尚来念经,所以,这几天都不开门会客。家中没有雇保安,生人出入也非常不安全。但念在我们远道而来,不忍让我们失望,所以,他允许我们开车进去转一圈出来。他打电话是要让他奶奶提前知道将有陌生车辆开到院内,因为他奶奶正在生病,怕惊吓了奶奶。”

(上图:奶奶Fern的母亲是《消失的世界》作者的姐姐,父亲是孟崖土司。这是书中Fern小时候照片)

(上图:奶奶Fern 也是昔扑王苏甲盛的弟弟的妻子)

我焕然大悟,什么大管家啊,这是小少爷啊!奶奶Fern就是末代土司苏甲盛的弟弟的儿媳妇,娘家是孟崖土司。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小少爷的爷爷是末代昔扑土司苏甲盛的弟弟,奶奶Fern的娘家阿爸是孟崖土司,娘家阿妈是《消失的世界》那个劳绍Lawksawk土司的大公主,关系很错综复杂,反正是满门土司!小邦虽忘,贵气犹在,难怪小少爷相当有大家公子的气派,穿的是绸,吃的是油,对仆人威风八面,对客人却又礼貌大方得体。

小少爷打开大门,我们大喜过望,知足常乐地跳上汽车。掸邦老人也喜滋滋地开上汽车,千恩万谢地说:“托你们远方客人的福啊,我今天才能沾光带着孙子们看看我们 老土司的王宫啊。”我们还以为是沾了他的光,弄了半天剧情反转,是他沾了我们远道而来的光。

 

庭院深深深几许,高楼历历立几载,车子缓缓驶入深宅大院,就像走入一段历史,弯弯曲曲的百米后,一栋疏于修缮的白色小楼豁然眼前,正中阳台的白漆剥落,沁出片片黑色霉斑。车不敢停,根本来不及细看,只能在车上一阵乱照。回到铁栅栏与小少爷告别,精明的姜师傅还不忘跟小少爷互相留了电话。

小少爷缓缓关上铁门,一段尘封的历史又迅速合上了。世上雕栏玉砌的大宅子千千万,难得的是这个掸王宫“朱颜”虽然迟暮但未退尽,传统的掸邦打扮,小少爷的威严不减,小仆人的战战兢兢都那么不经意地却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似乎在这块地盘上,一个时代还没有崩溃,只是与世隔绝罢了。

(上图:途中掸邦一个小馆午饭)

姜师傅虽然市侩,但是也劳苦功高,在劫后余生的欣喜中,我尽释前嫌,邀请他一起在归途中的一个掸邦小馆子吃饭。北掸邦的菜很接近云南菜,味道还不错。一路,老姜又极力劝我买些路边摊子上的掸邦橘子,我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依照他跟摊主用缅语谈好的所谓价钱,1000缅币只买了4个,他“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给自己装了好大一袋子,大概是装多了,我这1000缅币不够,又爬上车,从我给他的过路费里再抽出1000缅币付给摊主。我恍然大悟,姜师傅欺我不懂缅甸语,掩耳盗铃了,我的2000缅币里的很小一部分给自己买了4个橘子,其余的大部分钱都是帮他的一大袋橘子买单。

一小时后,一路都右手开车右手发微信的姜师傅嬉皮笑脸地说“口有点渴,把你的橘子给我吃一个。”我默默地递给他四个橘子中的一个,心里摇了摇头。

我问他:“后天,如果从酒店送我到曼德勒机场,多少钱?”

“两万,过路费另算。都是中国人,我给你的是最优惠的。”姜师傅暂时停下微信说。

 “谢谢,如果需要,我给你电话。”我淡然说。最后,酒店前台帮我们找了一个缅甸司机,送机场才1万3,还包含过路费,更重要的是这师傅不会右手开车左手发微信,让人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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