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连翘是我的乡愁

我去南加州游玩时,经常看到路边的斜坡上种着一排排繁茂的灌木,枝条上挂着一团团反射着天空蓝的花。那花色,总让我想起故乡的假连翘。

三十多年前,许多福州人在房前屋后种植茎部带刺的假连翘(Duranta repens),防止流浪猫狗闯到庭院。假连翘轻易长到三米多高,夏季时花量最大,一串串由蓝色的五瓣小花组成的细长的“链子”从叶腋间垂下来,风一吹,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这种外来植物在福州已经半野生化了,肆意而美丽的状态,比本地原生植物更适合诠释“生如夏花之灿烂”这句经典。秋天一串串黄红色的小果实绚烂夺目,如闪烁的群星点燃了寂寥的深秋。

我从小就喜欢记各种植物的名字,只要知道了名字,就可以把它们当朋友,见面时打声招呼:“你好,紫茉莉!”,或“好久不见,夏枯草!”既亲切,又充满喜悦。川端康成曾经说过:“光记住树的名字并不是文学。谙记名字的时候,眼睛的闪烁就是文学。”这句话特别适合我,我一见到花草就两眼放光,会从它们的名字和外表特征联想到一首诗、一幅画、生活中种种美好的细节……

假连翘,顾名思义,就是外表像连翘的一种植物。福州不长连翘,我定居温哥华后,发现满大街随处可见连翘。连翘是温哥华春天最早开花的灌木之一,花于叶先发。满枝灿灿的黄,仿如一种鲜得让人心中发出美妙旋律的稚嫩的爱,于灰蒙蒙的早春中,给人温暖和慰籍。在我的眼里,连翘的形、神、韵与故乡的假连翘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给原产于南美的Duranta取名“假连翘”,只说明取名之人太懒了。

我从温哥华的苗圃里收集了南国的柑橘类植物、茉莉、栀子、石榴、白兰、红蝉花等,唯独不见假连翘。上网一查,发现热带和亚热带植物假连翘在本地只做一年生植物栽培,算是罕见花草,在加拿大某些城市的个别花圃里有售。西人美其名曰“金露花”(golden dewdrop plant),开发出了花叶、金叶等品种,还有开紫花和白花的。这些品种多是没有刺的,养在花盆里后,多次重剪下野性大为收敛,更像藏之深闺的楚楚动人的少妇。

我很怀念福州生机勃勃的假连翘,几年前却读到一则令人伤感的新闻:如今的福州城区假连翘已经很少见,只有在农村和一些即将改造的公园里才能看到。主要的原因在于人们的赶时髦心理,爱追风和追求利润最大化,瞧不上在福州乡土落户多年的带刺假连翘。人们还嫌扦插带刺品种很麻烦,商品苗假连翘多为金边、金叶、花叶等驯化品种,已经不具备了原有的属性,很多不带刺。

啊,原来我在梦中徐徐回望,那房前屋后密密麻麻盛放的带刺假连翘,已不复存在于故乡的大街小巷了。

不如去阳光灿烂的南加州观赏成片的假连翘吧!我规划了一次自驾游,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了圣地亚哥。我将车子停在某条小道旁,爬上附近的开着繁茂蓝花的小土坡,凑近了仔细地观察。终于,我看清了,那不是假连翘,紧凑在穗状花序上的二三十朵五瓣小花,更似温哥华夏日里常见的宿根福禄考。加州的朋友告诉我,这种灌木叫蓝雪花(Plumbago auriculata),在阳光充足的地方,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开花,是一种很好的边界植物。她还说,加州虽然也有假连翘,但蓝雪花和另外一种名为法兰绒(Flannel Bush)的小树才是南加州人的情怀树。南加州的山野不展示中国古诗里的桃红柳绿和草长莺飞的盛景,一到春天,路边就是那一树树金黄的法兰绒花,花儿很大,直径将近十厘米,如一盏盛满香槟酒的浅碟,一饮再饮千杯不醉。还有那一团团缀在枝端的蓝色雪花,亲切得让你忘掉所有的忧伤和烦恼。

(蓝雪花)

从南加州回到温哥华,我始终记得朋友的话,户外散步时会特意留神,有没有哪家庭院种植了加州的蓝雪花与法兰绒树。我发现,温哥华只引进了比较耐寒的蓝雪花品种,这些耐寒品种或为草本地被植物,或为一米高的细枝灌木,花色比加州蓝雪花深很多。我还见到了为数不多的法兰绒小树,没想到,这种亚热带植物竟然能扛住温哥华冬日的风雪。

看来,我在温哥华找不到带刺的假连翘了,这种遗憾是扎心的。缺少了假连翘的美丽花影和曼妙淡香,如何能清晰地还原,那些与植物紧紧关联的少时记忆,包括那个古早的院落、那张可爱的笑脸、那个稚嫩的问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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