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经常说,从建国到1957年是新中国最好的时光。那时的人都单纯厚道,因为对未来憧憬满满,信心十足,人们的精神面貌也是阳光自信的。
一直到五八年大跃进之前,共产党还保持着不少供给制的传统。当时母亲单位里有很多单身的年青人住在集体宿舍里,所以食堂一天三顿饭,也没什么好吃的,窝窝头高粱米是主食,早晨有咸菜腐乳,中午晚上就是白菜豆腐粉条和炖茄子这些家常菜。如果高粱米加小豆一起闷饭就算改善伙食了。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供应点面粉,大家一起包饺子。过节的时候,食堂会组织聚餐,家属也可以带来。聚餐是解馋的时候,只有聚餐的时候食堂才会有肉有鱼,平时食堂是很少见到荤腥的。
单位领导也和大家在一起吃一样的饭,不像现在,领导有小灶,所以当时的干群关系也非常好。食堂饭票是三七开,自己付三块钱,单位出七块补贴。冬天做冬装时也是按这个比例付钱。住在单位的家属也是一样的待遇,所以那时很多家里四五个孩子,一个男人上班每月挣五十块,也过的不错。
母亲的好客和热心肠随我姥姥。生我之前,母亲每周都回家去看姥姥姥爷。姥姥每次都和母亲叨咕,说那些家在外地的同事怪可怜的,你周末带她们来家里吃饭吧。每到周日母亲回家看姥姥姥爷,姥姥都会让母亲带点好吃的给家在外地的年青同志。有时是饺子,有时是包子,有时是花生瓜子,反正每次母亲回家都不空手回来。姥姥还让母亲带她的同志到家里来吃饭,或一起包饺子吃。大赵姨小赵姨还有何姨家都在外地,所以那时她们都没少去我姥姥家。小赵姨是初中一年级刚读完就从大石桥农村来沈阳工作的,刚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他长得又瘦又小,胆子也小。所以,母亲对小赵姨特别关心,帮她找领导申请宿舍,办户口,周日带她去姥姥家,小赵姨处对象结婚也是母亲帮着张罗,俩人也处的像亲姐妹一样。后来小赵姨生了三个女儿,年龄与我们哥仨相仿。七十年代我家粮食经常不够吃,小赵姨经常接济我家粮票,说自己三个女孩,吃不了,其实也是口攒东挪省下的。我一直记得这个事,有一次小赵姨来我家,我就说起以前小赵姨对我家的帮助。小赵姨却说,你不知道当初你妈是怎么照顾我的啊,我到现在还想你姥姥包的饺子呢,太好吃了!那时去你姥姥家就像过年似的高兴。
文革时,我大舅被错打成反革命(本来要抓的是和我大舅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被造反派关在屋里打。家里人不让去看,能去的人怕受牵连也不敢去,可小赵姨不管,假冒我大舅的表妹去给我大舅送了好几次饭。可惜我大舅一次没吃到,都让造反派给倒了。
母亲记得是从五六年开始,供应好转了,有细粮了,食堂早餐除了咸菜还有油炸花生米了。中午食堂经常做面条,打卤面或炸酱面。母亲那时虽然不住集体宿舍了,但中午还在食堂吃饭。女同志一碗面条就够了,很多男同志都要吃两三碗。中午吃面条的时候,食堂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哧溜哧溜地吃面条的声音。
母亲说我有福,怀我的时候正赶上好时候,不仅细粮有了,副食供应也好了。那时我家住在果品批发站里,买水果都是批发价,非常便宜,一个西瓜才一毛钱,苹果梨都几分钱一斤。所以,母亲怀我的时候水果管够吃。那时奶奶和老姑都在我家住,秋天时苹果都是成筐买,香蕉、椰子、橘子这些南方水果也有,都很便宜。
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已经调到省里工作,经常出差不在家,家里只有奶奶、老姑和暂住我家要离婚的四姑。
四姑是在乡下时结婚的,结婚前曾和父亲和母亲商量,当时母亲觉得四姑的对象是农村工作队的,也有文化,长得也白白净净,就同意了。没想到,这个男人是个渣男,婚后经常家暴我四姑,把我四姑打的成天战战兢兢。那时,我四姑已经生了我表哥,可这个男人对我表哥也不好。父亲和母亲就觉得这个男人心不善,没法再和他过了,就让我四姑跟他离婚。可这个男的不干,说啥不同意离婚,没办法,我四姑就躲到我家里跟他打官司。
有一天,母亲下班回家,发现屋里一个人没有,奶奶和两个姑姑都不知道哪去了。母亲觉得奇怪,平时都是一进屋饭菜都准备好了,怎么今天饭也没人做,人也都没了呢。正纳闷呢。电话响了。我家的电话平时很少有人来电话,基本是摆设,母亲就很奇怪。以为是单位有什么事找她呢。哪知一拿起电话,就听里面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说:你要是敢跟我离婚,我就杀你全家。母亲这才知道,是我四姑那个男人来的电话。母亲听后简直怒不可遏,也对电话大喊: 你以为你是谁啊?这是共产党的天下,还没王法了! 你不用吓唬我们,这婚我们离定了!母亲气的放下电话还气的心乱蹦。转念一想,奶奶和两个姑姑肯定是被这人吓跑了啊。能去哪呢? 肯定是去大姑家了。可大姑家也没电话,联系不上。母亲就坐车去了大姑家。到那一看,一大家人都在我大姑那避难的。
母亲把奶奶和两个姑姑带回家后,就和那人的单位联系,让单位做那个男人的工作。后来我四姑终于离了婚,在离婚打官司的过程中,认识了在法院工作的四姑父,这是后话,等以后再说了。
话说母亲怀我的时候还年轻,那时的人也不像现在这么娇贵。母亲带着我该干啥干啥,团总支组织活动去千山爬山,母亲也照去,下山时不小心摔了跟头,从山上滚了下去,我也没事。母亲说,人都是天养的,该活的死不了,该死的活不了。
生我的那天,沈阳下着大雪,母亲算着日子差不多了,下班时就让大赵姨陪着去医院检查身体。当时母亲并不知道自己要生了,以为检查完就能回家,也就没告诉奶奶。母亲是初产,没有经验,大赵姨那时还没结婚,也是啥也不懂。俩人说说笑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半尺深的雪往在小河沿的医大二院走。半路走不动了,就站着歇一会。等走到医大二院,天都漆黑了。妇科急诊大夫一检查,吓了一跳,说你没生在半路上算是幸运了,怎么还自己走来了,也不雇个三轮车。医生说完就安排母亲住院,说啥不让母亲回家。母亲说:我来医院 家里还不知道啊,就让大赵姨回家告诉我奶奶一声,以免奶奶着急。第二天上午我就顺利来到世间。出生体重七斤二两,各项身体指标都正常。接生的大夫也说,这孩子一看就很健康,啥毛病没有。
去年大赵姨去世了,母亲那些亲如姐妹的老同志一个都不在了,就剩下我母亲了。大赵姨晚年耳朵基本失聪,电话里根本听不清母亲说啥,可还是每周都给母亲来个电话。大赵姨是在家里突然去世的,没去医院折腾,走的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