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魁北克那几年,年轻,不去看病,也没家庭医生。有次朋友发烧陪她去看walk in医生,那场景令我大开眼界,四五十个人都在封闭的小小的厅里候诊,正值流感季节,有人咳嗽,有人擦鼻涕,每个人都在源源不断地给别人输送自己的病毒。从晚上八点等到十一点多还没看到医生,别说朋友了,我都快倒了。还有次陪朋友去 walk in找医生开处方买个药膏, 这也等了四个多小时,那医生特别nice, 一有小朋友就让先看,问题是除了我们几个成年人,那天生病的都是小朋友。
有一天身上开始长小红点,剧痛,感觉要歇菜那种,网上查了一下,应当是带状疱疹,因为有和朋友去诊所看病的悲催经验,我去了唐人街药店,那里有在中国当过医生的中医师。大夫一看大喊一声:你怎么才来?见到大夫以前我觉得自己要挂了,见到她以后我觉得自己要羞愧地挂了。医生不是应当很淡定吗?不管怎么说,我抱着一大推中药回家了。那段时间我每天都盼着喝中药,尽管其苦无比,我就是坚信它能把我治好。后来听人说这病过两个礼拜啥药不吃也能好,那我吃的中药有没有效果不得而知,反正病好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找家庭医生,最早在公司附近的诊所找到一位帅哥,态度超好,可惜一年以后就转到别的地方了,我怕他回来,所以在他名下挂了几年也没转,那几年也没啥病。后来周围的人开始做年检,我也心动,就跟诊所要求新医生。
过了好几个月,诊所分配给我一位东欧女医生Dr斯塔拉,短发,不苟言笑,上来给我开了十几张单子,有股不给你查出毛病来我就不是医生的劲头。有一张竟然是查所有的性病,见我大惑不解,说了一句:“需要建立一个完整全面的档案。”我回家跟老公抱怨,说着说着,我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明白我哪张不查这张也得查,只有它能证明我的清白呀,所有的抗拒都可以用心虚来解释。就别提护士抽血时看我的眼神了,我真想跟她说:“您一定注意查看我的结果。”
再一次见Dr斯塔拉,她拿着我的报告,如释重负似的说:“你三高,还有糖尿病。”我懵了,那几年经常回国,确实很少自己做饭,外卖吃的比较多。血脂比值略高,以前看的医生说要注意但问题不大。血压确实浮动比较大,那一段经常陪伴生病的父亲,压力比较大。血糖早起空腹测都正常,就是饭后两个小时最高到10。这咋就定性糖尿病了呢?就因为我爸也是糖尿病,我有遗传倾向?
“大夫,我早上空腹测的都是正常的呀。”
Dr斯塔拉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那不是唯一的指标。“又跟了一句,”不是Google一下,人人就可以当医生了,那样医生读那么多年书干什么?“
我正想说自己读了分子生物学博士,虽然不是医生,但还是知道在哪里查可靠的资料。她用手制止我:“放心吧,这些药我也都吃着。”我又开始发懵,您吃我就得吃吗?见我还是不太情愿的样子,她甩了一句:“如果你坚持,那我就在你的档案上写你拒绝吃药。”这可是赤裸裸的威胁呀,因为她如果这样写,我以后找保险公司报销医药费会有麻烦。
我后来吃了降压药,但随着父亲过世,压力减轻,我的血压也开始下降,后来因为血压过低停药。血糖方面特意咨询了内分泌专科医生,他的建议是目前不用服药,注意饮食控制,跟踪观察。
我再也不想找Dr斯塔拉看病了,她根本不想听我说话。但每次咨询其他医生,他们都说药是Dr斯塔拉开的,改药也只能是她。而且我档案上的家庭医生是Dr斯塔拉,别的医生也不愿收我。我感觉自己进了个套,没有家庭医生时找walk in医生开药开单子还相对方便,现在反而什么都得通过Dr斯塔拉。后来终于有个医生告诉我,如果想换医生,先要在魁省政府网页上取消现有家庭医生,再注册排队等分配。当然这个等待应当是漫长的。
疫情期间找walk in医生把过去的处方延期,大夫全副武装,如临大敌,带着手套都不愿碰我碰过的任何东西。本想好不容易约到医生,多问几个问题,被告知一次问诊只能解决一个问题。我心里说,还不如告诉我我只能说三个字“我有病。”
经过两年的等待,终于安排上了新的家庭医生,诊所在一个阿拉伯人较多的区,病人中有不少包头女,医生病人有的直接用阿拉伯语打招呼,我的医生是一个墨哈墨得,一不小心以为到了阿尔及利亚。在候诊室等待的时候,时间很长,有足够的时间想七想八。我是不是有选择的权力?如果我感觉不好,是不是可以拒绝政府安排的医生,如果这样,鉴于有过一次前科,我是不是以后更难有家庭医生了?现在医生这么少,这个医生为什么可以招人?有什么问题吗?还是应届毕业?那我要扛住至少十年,到时有了大毛病,他也该有足够的经验了吧?门打开,一位三十多岁的医生叫了我的名字,他温和地说:“欢迎您。”我的心终于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