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鲁,东西收到了没?”电话里传出来郁邱那种有点懒洋洋,有点疏离,又带着点不经意的关切的声音。
Pia手里握着一支录音笔,迷惑地问:“你给我寄这个干嘛啊?里面是空的啊......美国也买得到啊。”
“对啊,我怎么那么笨,没想着录一点儿什么给你?应该录个相声清口,京韵大鼓什么的,你们那儿没有的稀罕玩意儿。”郁邱自顾自地呵呵了几声。
Pia没接话,郁邱接着自己的话茬子说:“皮皮鲁,事情是这样的。你上次唱的《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我有点儿上头。我找不到你的版本,希望你能给我录一个。然后把录音笔寄给我。我知道,这要求有点儿非分了。可是你就可怜可怜我呗。我最近就这么点儿念想了。”
听着他好像病入膏肓要死了似的。Pia在心里无可奈何又不可置信地笑了。她问:“你干嘛不找个人去现场唱给你听呢?”
“远近不合适。”郁邱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关系远的人家不干;关系近的我不敢。我其实每次出去应酬,在KTV净给小姑娘点这首歌儿了,可是没找到你的版本啊。”
“我不记得自己唱的啥版本了。那天有点迷糊。”
“没事儿,你就随便唱,不需要伴奏,清唱最好。这首歌是我‘最近的爱’,听不到我睡不好。帮帮忙?寄费到时候你来北京我还给你。”郁邱这句话让Pia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人啊?
Pia答应了郁邱。她找了一天姥姥不在,就跑到浴室里打算录歌,可是才唱了一句“夜已沉默”,就开始笑场。她琢磨着郁邱屡次三番强调的“最近的爱”,那一语双关的“最近”,让Pia迷惑。他这算是什么呢?Pia对于国内男人追女孩子的套路一点儿底都没有。怎么就摔了几个跟头,摔出这么一个活宝来?于是她收起来录音笔,不去理会。
想到摔跤,Pia就想到北京,想到那个见到刘巧兮的日子,那个雪后也没放晴的冬日。算算时间,她和爸爸应该从三亚回北京了吧?会不会就要把离婚的事情提到议程上了?Pia觉得自己这样,没有给妈妈拉警报,很不地道。毕竟她是站在妈妈一边的。于是她决定,要和妈妈好好谈谈。在电话里谈,太平洋是个安全的缓冲带,不用直面那些尖锐又污糟的东西。
可是妈妈总不接电话。有时候好不容易接通,就三句话把自己给打发了。Pia心里急,于是就打了爸爸的电话。
“爸,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妈妈谈?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Pia问。
“我早说了,回不去了。就这个月吧。等春节过后。”
“那,你在哪里过春节?”Pia问。
“当然是回家过。我们不会吵架的,你放心。”
Pia心想,不吵架就是好状态吗?“对了爸爸,”Pia又想到一件事:“听说广东出现了一种什么肺炎病毒啊?好像是果子狸传染的?”
“没听说啊。北京没事儿的。你别担心。”
一眨眼就到了除夕。姥姥的疗程也开始了一阵子。她去年发现脊柱附近有一个骨刺,第一个疗程就很有成效,现在这个疗程要两个月结束。Pia在想,到了春天,也许可以带姥姥去野外走走呢。她把这个想法说给姥姥听,姥姥却说:“我恐怕要回北京了。小雅,告诉姥姥,你一个人行吗?”
“姥姥干嘛要回北京?这里不舒服吗?你不是交了很多教会的朋友吗?”
“我不放心你妈妈。唉,看她无精打采的,精神还没我这个老太太好呢。要不,你也回去找份工作吧?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姥姥叹了口气。
Pia洗碗洗到一半,听到姥姥的话,就僵住了。她从来没有把海归当成选项。她觉得自己属于美国的生活,去中国工作,根本不是“归”。可是,如果家人需要自己呢?是不是可以考虑回北京住一段时间?也许等爸爸妈妈把离婚的事情办好,陪妈妈过渡好,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她真的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呢?Pia握着洗碗的海绵问自己。她琢磨了半天,觉得自己就像是舍不得一个种了种子的花盆,虽然还没发芽,也不知道将来会开什么花,结什么果,但就是舍不得那个种下了期待和希望的花盆。
郁邱似乎在北京也种了一盆东西,还在不停地浇水施肥。Pia暗自想,看看哪一盆先发芽也是不错的策略吧?
忽然,Pia寻到了笑点:人家都说是脚踩两条船,自己这样算不算脚踩两花盆啊?她旋即安慰自己:不算,除非两盆都发芽了。
阴湿的冬季过去以后,Pia开始了每天的晨跑。她克服了从温暖被窝里拔出来自己的惰性,克服了腿酸脚疼的初级阶段,克服了跑几步就胸口干疼的无奈,渐渐地跑出来一点点滋味了。她开始边跑边听歌,边跑边思考自己的小说。直到有一天她被身边停下了的车吓了一跳,然后晨跑就变了性质。
Chris从车里下来,和Pia打招呼:“你原来是早起的鸟。”
Pia吃了一惊,咧开嘴笑了:“你也是啊。”
“我刚刚送Mat去学校。小孩现在上学真早,说是有老师帮他练习拼写比赛。我真希望他多睡一会儿,白天就不会哈欠连天了。”Chris手里拿着咖啡杯下了车,站在路边和Pia聊几句。
Pia还是穿着她的橘红色勾边的运动衣,和天边的颜色有一点点相似,脸上也是健康的红晕。Chris看了,脱口而出:“看你跑步,我都眼馋呢。”
“那你也一起跑呗?”Pia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嘴巴会那么主动。
“好啊!今天不行。”Chris自己看了看自己的夹脚拖鞋,笑了。“要不明天开始,在这儿碰头?你几点上班?”
“我可以跑到八点。九点上班。”
“那好,就这么定了。”
他俩又闲扯了几句,Chris跳上车回家。Pia看着他远去的车子,慢慢地跑了起来,脸上忍不住挂上了微笑。
Chris一路吹着口哨开回家,猛然看到Dianna的车停在门口,差点让没吹出口的半个音符给噎着。
Dianna从车里走下来,冲着Chris媚笑。Chris看到她一大早就打扮得一丝不苟的,不禁心里起疑,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早起的鸟,她最恨早起了。
“嗨,Chris!早啊。送Mat去学校啦?”
Chris从车里下来,不由得将两只手扶在跨上,冷冷地看着Dianna,等着她的出击。好像是在野外遇到了蛇,千万不要冒然行动一样,他觉得自己现在最好的防御就是----不动。
“好啦,我又不是来找你打架的。瞧你的样子。”Dianna款款地走过来,Chris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你别紧张,我不碰你。我是来和你商量一下,你看你休息的这几天带孩子也蛮辛苦的,要不然就让Mat住我那里吧?”看到Chris眼睛里要冒火,Dianna温柔一笑道:“我不是不让Mat见你啊。这样,你去接他放学,和他一起玩,一起吃晚饭,尽享父子快乐时光。我晚上来接他回去,第二天我负责送他上学。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Dianna涂着精致睫毛膏的大眼睛汪汪地忽闪着,等待Chris的回复。见Chris没有马上接话,她又说:“其实咱们就是重新排个班而已。你呀,也需要自己的时间。我是说晚上、夜里的时间,不是吗?Mat不在家,你约会都方便多了呀......”
Chris躲过Dianna伸出来打算拍他肩膀的手,想到以前Dianna为了排班总是耍赖皮,今天这样肯定有圈套。可是那个圈套是什么呢?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于是他说:“我想想。”
“你这个人就是面。这有什么好想的?Mat不是跟你说过吗,他愿意多在我那里住。我考虑到不要占用你的亲子时间,才想出来这么个安排,我倒是比以前更多麻烦呢。我都没问题,你怎么思前想后的?是男人就别这么磨磨唧唧的。我以前就最受不了你这样。”Dianna别过头看向街道,似乎对于这个美好的提议就要失去耐心了。
Chris心里有点火,Dianna说的好像他们婚姻破裂是因为自己磨叽一样。他心里叹了口气,说:“那就先试行一段时间。不管怎么样,要看Mat是否喜欢,能不能习惯。我不觉得累,也没有晚上独处的需求。”
Dianna大喜过望,说:“那太好了。明天就开始吧。”她说着扭头上了车,然后放下车玻璃,饶有趣味地看着Chris说:“你怎么就没有独处的需要啦?你应该去约会。真的一点儿欲望都没了?”
Chris摇摇头,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回到屋里。他坐在沙发上问自己:真的一点儿欲望都没了吗?他想到了Pia。
离婚之后他的确交过两个女友,都是短暂、无味、好说好散,完全没有投入感。也许是因为前一段亲密关系的崩裂和爱人的背叛,他总是在潜意识里提醒自己“wise men say, only fools rush in”。他期待的不是找一个只是温暖漫漫长夜的人,他希望能碰到这辈子渴求的心灵相依,那是和Dianna之间也没有的。他们像是崭新又顽固的、怎么都无法契合的齿轮,在一起就是互相磨损,而且完全看不到磨合的可能。哪怕开始的时候火花四射的,但终究是个悲剧的收场。
可是那样一个人存在吗?他禁不住问自己,要是有那样一个人,会不会再次踏入婚姻的殿堂?如果换做以前,他会斩钉截铁地说“不”。而今,他说不出来那个“不”字。重新找回牵挂和依恋的感觉,让他既迷茫又充满了期待。
他感激曾经的美好,尤其是Mat,是他的人生礼物。但是今后呢?他不想重蹈覆辙,他要小心仔细。他舍不得浪费和Pia的缘分,也许,还是先一起跑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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