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村子，老少几十口人，一群鸡，几头牛羊，锅碗瓢盆，被褥衣物，要带走的东西零零碎碎。何耀武和比尔商量下来，觉得应该尽量营造出村子久无人烟的错觉。这个工作比撤走一支军队还要麻烦。
好在孩子们都很卖力，村子里的壮年也不少。几天之后，村民基本上都撤到了山里。何耀武、比尔和几个男人在村子里做最后的巡视，到了中午，就听到了山下路边有了枪炮声。他们赶紧清除了足迹，在进山的路口堆上大树干，一路隐蔽而去。比尔和何耀武带着几个青壮年拿着各种武器守在路口，以防不测。
青莲、擎坤和开淼则是孩子们的领袖。特别是开淼，带小孩比青莲还有耐心。他的好脾气让大大小小的孩子都一下子和他亲近起来。青莲在忙碌中，看着开淼满脑袋汗，还对缠着他玩的孩子很有耐心，笑脸相待，心里很是感动。他欣长的身材已经有了一派儒雅的潇洒，和擎坤粗壮敏捷的体态形成鲜明的对比。每次青莲悄悄在后面看开淼看得久了一点，开淼就会出其不意地回过头来，弯起眼睛一笑，羞怯地表达了自己对青莲那无声关注的受用。
山外的枪声愈发激烈，但是却持续的时间不长。下午的时候，钱光庭来了。他按照约定的地点，同何耀武、比尔碰了头。
“刚才我们游击队伏击了鬼子的一个小队，速战速决，还缴获了很多武器。你们再在山里躲两天再回家吧。以后山下路口安排人放哨，以免再有小股的日军骚扰。”钱光庭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接过来何耀武递上来的水壶，一饮而尽。
“那你这次是要和我一起去重庆？”比尔问。
“我想你去重庆比北上去八路军根据地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毕竟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有经验的飞行员。准备一下，咱们明天一早出发。”
比尔要走了，村民忽然舍不得。青莲更是。她很喜欢看着比尔和大家的互动，觉得这个人和自己身边的男性长辈有一些不同。他不仅仅是个战斗英雄，是个有钢铁意志的人，他身上还有一种不受岁月污浊的率真。他和舅爹爹对青莲的影响可谓非常深远，从某种意义上弥补了她父亲常年缺席的遗憾。
“我也想去重庆。”开淼私下里对青莲说。
青莲诧异地看着他。
“我早就说过，我想打日本人，我想开飞机，你还记得吗？”开淼认真的样子，让青莲感到有些陌生。
“我记得。但是......你刚刚来啊。”青莲立刻觉得舍不得了。
“青莲，我知道你不想我走，可是这次我看清楚自己并不适合当医生。要是以后西洋医生多了，中医的地位会有变化。我还晕血，真的......”开淼面色暗沉，低下了头。他在这些时日里，从青莲眼睛中看到了她对比尔的崇敬。他就特别希望自己也成为比尔那样的人。自己的晕血让他挺没面子的。而青莲面对血肉和伤痛那么镇定，那么勇敢。他不希望自己以一种弱者的姿态和青莲生活在一起。
“真的要去吗？”青莲小声地问。
“嗯。我会去说服父亲。”开淼看着青莲，忽然很悲哀，也许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枪炮不长眼，战争还不知道何时能结束。他连一张青莲的照片都没有。想着想着他差点哭鼻子。
不过，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让比尔给青莲画一张像，那么自己就可以总是带在身边了。
开淼跑去求比尔，他马上答应了。青莲坐在大岩石平台上，在温暖的阳光下微笑。她黑色双眸闪动着令人心动的光彩，眼下的卧蝉则堆起来无边的善意。比尔一边画一边想：等到了盟军胜利的那天，一定要来看看青莲，也许，还能接她去美国玩呢。她比自己的孩子小个一两岁？没有战争，该多好啊！
擎坤听说开淼想去重庆，也闹着要去，无奈何耀武死也不答应。他已经没了儿子的音讯，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孙子。何家还要靠他传宗接代呢。
“那开淼做么斯可以去啊？”擎坤一拧头，不服气地说。
“吴家五个儿子啊！在重庆的就三个，去了也有照应。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何耀武吼了起来。
带着比尔给青莲画的一张素描，开淼随着他们走了。三个人将要翻山越岭，穿越敌占区，进入大后方。不敢把美军的任何东西留给村民，比尔只是悄悄地把匕首留给了擎坤，而给青莲留下了一个自己的钥匙扣。他感激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在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日夜不眠地陪在身边。每次他费力地张开眼睛，和伤痛搏斗的时候，都能看到青莲那满含同情的黑色双眸。他对青莲说：“你有当医生的天赋。更关键的是，你有当一个好医生必须的感同身受的心。”
比尔在最后一日刮干净了胡子，一脸帅气，向村民行军礼致谢，然后又学着钱光庭的样子拱手作揖，惹得众人大笑起来。而开淼拜别父亲之后，他的目光就没舍得看别的，全在青莲身上。
端午节就要到了，青莲做了一个彩线纸粽子，给开淼挂在了背包上。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写什么。于是，她在里面放了两粒树上摘下来晒干的红豆，写了一句诗-----“春来发几枝”。她祈祷上天保佑开淼，逢凶化吉，早日回到自己身边。她也盼望着能再次见到舅爹爹和比尔。也许，他们真的能打败日本鬼子，解放全中国呢！
青莲站在大岩石平台上，遥望舅爹爹一行三人消失在郁郁葱葱的山谷里。她把二胡架在腿上，看着琴头上挂着开淼用木头雕的一个小虎头，眼泪上涌。她拉开弓子，运足了气，拉起来舅爹爹教给她的《满江红》。松香不够，音色声嘶力竭，反倒更加衬托出曲调的满怀悲愤。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大山对青莲的琴声做出了温柔的回应。悲怆的音符从绿树山石里穿过，就像是被过滤了一样，传递回来的却是一阵悠扬。不知道远行的三人能听见这恳切的诉说吗？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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