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對夫妻一件小事

兩對夫妻一件小事

       ——王亞法

朋友從微信傳來“張大千的女弟子們”的視頻,所述內容大抵真實,唯把蔣夫人宋美齡說成是大風堂女弟子,有違事實。

宋美齡愛畫畫,她畫的花鳥非常出色,近年美國和港台的拍賣行,時有她的作品上拍,但贗品甚多,不過在台北士林官邸和中正紀念堂,掛有他的多幅畫作(也許是複製品),有些還有蔣介石的題跋。我去台灣採訪蔣介石的侍衛長朱恆清將軍時,他向我出示蔣夫人送他的蘭花,我相信這幅畫應該是真跡。

       宋美齡不是大風堂的女弟子,但宋美龄想拜张大千為師確有其事。已故的台灣歷史博物館老館長何浩天先生曾親口告訴我:七十年代初,張大千從美國回台灣,蔣介石曾跟張群說:“你和大千稔熟,他這次回來,美齡想拜他為師,你去探探口風看。”

張群把原話帶給張大千。

張大千為難道:“拜大風堂的是要鋪氈毯,點紅蠟燭磕頭的,蔣夫人是是第一夫人,不妥吧!”

張群又把原話帶回給蔣介石。

蔣介石說:“你跟大千通融一下,他的條件我們都可以接受,唯有磕頭,能不能免了。”

張群又去跟張大千商量。

張大千決然道:“這可不能壞了我們大風堂的規矩!”

張群又把原話帶給蔣介石。

那天宋美齡也在場,蔣介石說:“美齡啊,這倒是真的,不能壞了人家的規矩。”轉而又說,“張大千老派,規矩多,黃君璧新派,沒有那麼多規矩,你就拜黃君璧做老師吧。”就這樣宋美齡成了黃君璧的弟子。

宋美齡沒有拜門大風堂,但把張大千請去家中,指點畫藝,卻時而有之,至今在台北摩耶精舍的小客廳裡,還掛有張大千帶孫女在宋美齡家做客的照片。

據說有一次蔣介石還親自為其移動椅子,看他一大把鬍子,問老先生高壽多少?被知情者引為趣談。

拋開撤離大陸前蔣介石搶救知識分子的事不說,光從這件小事,就能證明他雖然獨裁,但尊重知識分子。

由此及彼,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不知什麼時候,江青突然對《紅樓夢》感到興趣,并自稱半個紅學家。她聽說俞平伯藏有一本《紅樓夢》的早期手抄殘本(俞平伯先生是紅學大師,其曾祖係清代樸學大師俞樾,父親俞陛雲為光緒探花),就派人去借閱,俞平伯不捨,還委婉說了等江青同志的研究水平,達到一定程度再來借閱不遲等話……就此觸怒江青,懷恨在心。

一九五四年九月,山東大學兩位青年學生李希凡和藍翎,在該校的刊物《文史哲》上,發表了一篇以馬列主義觀點研究《紅樓夢》的批判文章,劍指俞平伯。

江青見了這篇文章,如獲至寶,立即煽風點火,轉呈给毛泽东。毛澤東看後,大筆一揮,寫了一封《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信》(參閱《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134-135页)。聖旨一下,全國就掀起一場蓋天鋪地的批判俞平伯的政治運動。據資料記載,光一九五四年的最後一個多月裡,中國科學院和作協就開了一百十多次批判會,發表了五百多篇文章。批判還禍及胡適,指俞平伯為“胡適的幽靈”,個中不乏夾雜老毛的私貨,對當年藐視他在北大圖書當小職員時的大教授,射枝復仇之箭。

就此俞平伯被打入地獄,文革中更受紅衛兵批鬥羞辱,後送往幹校,充當苦力,所受苦楚,一言難盡。

文革結束後,組織分配俞平伯的老友王伯祥先生的令哲——王湜華做文秘。王湜華和我辦公桌對面的同事許文煥兄是北大同學,兩人通信頻繁。當時我正熱衷讀《紅樓夢》,對俞平伯的研究文章,和學問極為敬仰,於是寫了一封信,托老許轉交王湜華,請他懇求俞老為我題“真假”二字墨寶,因為《紅樓夢》寫盡甄賈二府,貫穿真假,道盡人間真假情事。

不久王湜華先生回信,告知俞平老婉拒,說:“文字流落在人間是件很麻煩的事……”

俞平伯先生一生著作等身,碩果累累,自遭受一九五四年那場批判後,餘驚未定,小心翼翼,就此學術研究杳寂。 “文革”结束后,俞平伯对自己晚年的学术生涯,曾用“只有旧醅,却无新酿”八个字来總結。

說完兩件小事,不再鋪陳。

兩件小事,兩對夫妻,足見君子的正氣和小人的苟合,孰善孰惡,不辯自明。

 

 

二〇二二年十一月十七日於食薇齋北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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