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档案】系列之139:变态狂魔落网记

不想那玉堂金马登高第,只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打印 被阅读次数

【尘封档案】系列之139:变态狂魔落网记

本文转载自公安月刊《啄木鸟》2018年第05期

作者:易明佳、陆久翁、佟逢春

    一、恶性案件。

    1950年1月19日,晚九时许,天色阴沉黑云密布,一位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坐在一辆三轮车来到重庆市公安局第七分局报案:“我被人强奸了,还抢走了我的首饰和钱包。”报案人名叫邢兰芝,40挂零,居住在第七区沙坪坝沙正街,至于她的职业,不久前区政府对辖区居民进行身份登记时工作人员,在登记表上填写的是自由职业,具体说来,其实就是坊间所说的神婆。

    邢兰芝是单身,独自居住,其经营方式跟其他神汉神婆,有所不同,她在自己家里,放置了半人多高的观世音与太上老君木质塑像各一尊,上方及左右,均悬挂彩色锦缎,两旁架子上插着各式神幡,配以铜质风铃。外面的风从门窗吹进来,神幡轻拂,叮当作响,香烟缭绕,使人如入寺庙道观。当然,这只是环境布置,光靠环境是吸引不了主顾的,最要紧的还是邢兰芝的做法水平和效果。

    通常说来干这一行的,必须得有一定的资历,最好是几代祖传老字号,退而求次,则须拜过师傅得到真传,而邢兰芝却没有这方面的资历,但她有一样本事,看看面相,聊上几句就能把主顾过往的经历说个八九不离十,而对今后前程的预测,更是出奇的准确,这让她渐渐在这个行业里站住脚跟,尽管如此,邢兰芝并不贪婪,每天的工作时间最多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从什么时候开始算也没个准儿。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八点这个时间段里,想开始就开始了。其作法,也就是所谓的“神仙附体”的进程也没个定数,有时作过法就“附体”了,有时要折腾上一个多小时,弄得她筋疲力尽,甚至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有几次吓得主顾差点儿就要叫郎中登门来抢救了。至于收费,别说那时还没有物价局,即便有,对这种迷信经营也不会定出价位标准。那依据什么标准付费呢?就两个字—随意,付多付少她都不吭声。

    出事这天,邢兰芝的营业时间开始得有点儿晚,下午六时许才开张。在这个行业里,她早已是“窗户边吹喇叭——名声在外”,正屋外面小院里排队的顾客已经有十来个了。她也不吭声,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排在第一位的老太太进屋。这天邢兰芝的状态比较好,接连接待了五个主顾,都顺利对付下来了,人人都夸她“说得准”。时间差不多两个小时了,她也比较疲惫,有一种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的感觉,于是宣布“到此为止”。接下来就出现了基本上每天都上演的一幕,总是有人赖着不肯离开,求她照顾一下给解决掉。对此,邢兰芝则是神婆惯常的那一套,板着脸用阴沉的眼光看着对方,坚决得近乎绝情地摇头。对方是把她当作“神”来看待的,哪敢得罪,只好失望而去。

    送走了主顾,邢兰芝把院门关上,返回客堂,又把客堂门关闭,上了门闩,然后熄灭香烛,检点当天的收益。就在她转身的当儿,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条黑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把她吓了一跳。定定神,她寻思肯定是哪个主顾偷偷藏在角落里,求她加班为其作法。正要开口斥责,那人已经伸出两条胳膊抱住了她的双腿,只一扳就把她掀翻在地。她只来得及“哎哟”了一声,脑袋上就挨了重重一击,随即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邢兰芝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全身赤裸躺在床上,已经遭到强奸;而且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有些地方甚至被咬出了深深的牙印。脑袋上挨的那一下犹使她头晕欲呕,支撑着爬起来,立刻又倒下了。缓了好一阵,她才爬起来穿上衣服,这时,她发现身上的钱包,佩戴的黄金项链、戒指、手表,均已不翼而飞。于是赶紧去公安局报案。

    按说,刑侦队接到这种报案后应该立刻出警,前往报案人住宅进行现场勘查和走访。可是,刑侦队值班员却只是询问了邢兰芝目前的身体状况,提醒她应该去医院看一下。至于如何处理,值班员让她相信公安机关,肯定会尽快作出反应。倒不是警方对神婆有什么偏见,而是此刻刑侦队实在无员可派,他们正忙着执行一项重要任务。

    重庆于1949年11月30日解放,至1951年3月13日,曾进行过三次大规模的对反革命分子的集中搜捕行动,按时间分别称为“1•18大逮捕”、“5•19大逮捕”(均是1950年)和“3•13大逮捕”(1951年)。这三次大逮捕都在夜间进行,出动了大批军警。邢兰芝遭强奸抢劫之前大约二十个小时,即1月18日午夜、19日凌晨,山城首次大逮捕行动拉开了帷幕,一直持续到19日上午。当时,市公安局和各分局除留下少数警员值班,全部出动。这次行动抓捕了数以千计的嫌疑对象,于19日中午开始进行讯问。由于政保部门人手缺乏,治安民警都被临时抽调去参加讯问工作。第七分局自是不能例外,整个儿刑侦队只留下一名警员值班,他实在是无法安排出警。   

    但是,警员又不能跟邢兰芝解释,所以只好让她等一等,明天再说。听警察这样说,本就遭遇不幸的邢兰芝更加不爽了,说如今是新社会了,怎么跟旧社会没啥差别呀?前年我有个邻居走夜路被抢劫,向旧警察局报案,也是往外推。接待警员有苦说不出,只有好言相劝,动员邢兰芝去医院,说这就跟管段派出所联系,一会儿你在医院检查治疗过后,可以先回家,明天一早派出所就来人了解情况。值班警员特别强调,派出所是分局的派出机构,分局出警和派出所出警是样的。

    邢兰芝的头部挨了一下,估计是有些轻微脑震荡,一直头晕恶心,想想值班员说得有理,那就先去医院看看吧,否则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值班警员送邢兰芝出了门,看着她上了三轮车,随即回办公室给沙坪坝派出所打电话说了此事。

    次日,第七分局的民警们忙完了大逮捕的活儿,正常上班。分局领导看了值班记录,叫来那个值班警员当面问了问情况,说这个案子得由刑侦队负责,就招呼刑侦队副队长杨望运、刑警闻克土两个去跟被害人联系,了解案情查看现场,具体如何开展侦查,待他们回来后再说。

    杨、闻去派出所一问,所长却说没有接到过此类报案,正要找昨晚的值班警员询问,负责沙正街那一片的户籍警老林匆匆进来,说有事要向领导报告。

    老林是留用警察,重庆解放前就是沙正街一片的旧户政警,那里的居民跟他比较熟,邢兰芝他也认识。老林在当旧警察时比较懒散,迟到早退是常事,留用后变得勤快了,上班日天天提早赶到所里,做些打水扫地的杂事,上班后还会主动下去巡查,了解社情。今天也是这样,八点钟刚过,他就已经溜达着到了沙正街,与提着一个包袱迎面走来的邢兰芝遇个正着,于是随口询问邢兰芝到哪里去。

    邢兰芝说林同志啊,我正要去派出所找您呢,现在碰上,那就不必过去了。回头您回所里,麻烦给分局打个电话,就说昨天晚上的事,本来分局让我去派出所说的,但我现在觉得没啥事了,打算去月影庵住一阵,念几卷经文,散散心。老林听着觉得不解,但刚刚进行的“1•18大逮捕”行动使他对自己的历史身份特别敏感,寻思只怕是分局昨晚找邢兰芝了解过什么不宜向别人透露的情况,那就不便打听了,万一那是自已不该知道的事儿呢?反正向所长报告就是。

    杨望运听老林这么一说,也和老林一样感到不解。这个女人似乎有些奇怪,昨晚遭到了强奸和抢劫,哭哭啼啼去分局报案,今晨却像啥事也没发生似的要去尼姑庵散心了。分局刑侦队值班员明明跟她说过要派人去她家,她总得在家等着呀,怎么说走就走了?

    派出所长这时已经查阅过值班记录,知晓了昨晚的情况。他跟杨望运一样,也是作为西南服务团第六支队(负责接管重庆国民党政权警、特等机构的工作队)成员随部队进军西南后留在重庆的,上岗不过个把月,对社情不是很熟,更别说具体人了。当下,就让老林把邢兰芝的情况介绍一下。

    邢兰芝的身世有些与众不同:六岁时父母双亡,被居住于李子坝的舅父家收养。舅父梁松鹤当时是清廷军队下级官佐,常年驻扎在外,每年只能在探亲和出差时顺道回重庆家里待若干天,邢兰芝是跟着舅母云氏过的。云氏对外甥女采取的是“无为而治”,不管不问,交给家里的女佣张妈照料就是。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对夫妻婚后长期不育。一年十二个月里,云氏除了军官老公回家时在家陪着,其余日子天天出门,早出晚归,比人家上班族还积极,一应家务以及服侍年迈公婆的活儿全部交由女佣打理。

那么,她去了哪里呢?整个儿山城大大小小寺庙观庵的僧道尼姑跟她都稔熟,她是佛道双信,如果当地佛教道教界要评选模范居士,应该非她莫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云氏至少有三百天在寺庙观庵中做义工,顺便烧香念经。

    这样的日子邢兰芝从六岁一直过到十六岁,由一个懵懂女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邢兰芝过着比较富裕的物质生活,但一直觉得自己比其他同龄人孤独,她成长过程中遇到的所有问题,都须自己解决,家里没有谁关心她,更谈不上教育了。所以,她是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儿,八岁上学后其行为在同学老师眼里就显得颇有些乖僻,用现在的说法,可能与“自闭症”挂得上。不过,她的智商不低。尽管不肯好好上学,一学期有一半的日子能在课堂里见到她就算是不错了,期末考试也从不参加,都是老师找她补考,可是,她的成绩竟然从来没有掉出过年级前二十名。小学毕业考初中时,跟其舅父有同窗兼邻居之谊的小学校长觉得应该帮助一下这个女孩儿,遂指定两个女老师看住邢兰芝,让她与她们同吃同住了半个月,直到考试结束才结束管束。由此,邢兰芝得以考入初中。

    邢兰芝上初二时,舅母突患急病不治身亡,已经离开行伍在汉口经商的舅父接到报丧电报,火速搭乘客轮赴渝。轮船在万县停泊,需要等候几个小时的时间,他便上岸买东西,又到码头附近的一家小酒馆喝了一顿闷酒。可能是连日辛劳加上心情不好,酒又喝得超量,在返回轮船的路上摔了一跤,引发脑中风,没能活着回到老家。

邢兰芝继承了舅父的遗产,半年后,她作出了一个决定,学业到此为止,卖掉李子坝的房子,另觅住处。不久,邢兰芝就搬迁到沙坪坝沙正街。估计她自己也没想到,搬迁后她竟然就像脱胎换骨似的,性格变了,脑子也不再浑浑噩噩,考虑问题、做事情都显得有条有理。在支付了房屋卖出买进的差价后,手头还有些盈余,可以维持几年生活。邢兰芝反复考虑,决定把这笔钱作为自己上护士学校的费用,待完成学业后做名护士,那就可以自食其力了。

    二十岁上,已经做了一年多护士的邢兰芝嫁给了一个教书先生。可不到一年,丈夫就患了肺结核,不治而殁。又过了一年,邢兰芝再嫁,这回嫁的是一位工程师,对方也是再婚。两人感情很好,邢兰芝很会料理家务,厨艺也不错,照料丈夫无微不至。谁想到婚后两年厄运再降,工程师去外地出差时遭遇车祸,当场死亡。丈夫的死亡把邢兰芝推回到少年时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这种状态不用说照料伤病患者了,连她自己也差不多该住院了。于是,医院付给她一笔退职费,将其打发走了。

    她原供职的医院院长是个英国绅士,对邢兰芝的遭遇深表同情,指示医院财务科相帮邢兰芝把原有的积蓄加上丈夫的死亡抚恤金和她自己的退职费作为本钱理财。邢兰芝对英国院长很是信任,签了授权文件,交出了银行存折,从此每月从医院领取生活费。这样一直到抗战胜利,邢兰芝的钱钞不但没少,反而还增加了一些。英国院长回国前,请来市卫生局、警察局、领事馆的官员,当场见证退还那笔本金,而此时的本金已经比原来多出了四成,诸位见证人无不感叹,这位院长是位真正的英国绅士。

    抗战胜利后时间不长,物价飞涨。邢兰芝不会理财,那笔钱款很快就贬值了。好在这时邢兰芝的神志恢复了正常,不但正常,甚至可以说是超常。也不知她是怎么想出的这个主意,请匠人把自己家的客堂布置一番,摇身一变就成了神婆。不仅如此,她一出手就是大手笔,“点化”了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患重病幼童的家长。此前,不论是把孩子送到医院还是郎中那里,人家都已经不肯收治。没想到,邢兰芝掐指一算,指点家长去某个方向,找到一个正好路过重庆的游方郎中,没花什么钱钞,吃了人家给的药丸,没几天孩子竟然又生龙活虎。这案例别说在七十多年前了,就是在今天,只怕其住所门口也得日夜排队。但邢兰芝对名利似乎并不在意,略有积蓄也就满足了。

    当下,杨望运、闻克土听了老林的这番介绍,寻思原来这女人的脑子有点儿问题。那么,昨晚她报的案子是真是假呢?她所说的去尼姑庵散散心又是怎么回事?公安局既然已经接手调查,那就得有个说法,还须形成记录存档。刑警决定去月影庵跟邢兰芝见个面,把这两点弄清楚,还要去她家里看一看现场。

    二、接二连三

    月影庵不大,只有三个尼姑,刑警抵达时,邢兰芝正与住持老尼坐在树下喝茶说话。刑警亮明身份,她竟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指着老尼告诉刑警,这位静修法师已经九十高龄了,看不出吧?老法师是我舅母的好友,曾有六七年时间,我舅母天天来这里听她说法,屡有顿悟。我也想过一段这样的生活,已经跟法师说好了,如果适应,就留在这里做住庵居士。杨望运说人民政府不干涉人民群众的合法信仰,邢女士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对生活作出安排,并且受到法律的保护,然后就说了来意。邢兰芝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追究什么了,算了吧。说话时,脸上一副淡然之色,跟昨晩在分局刑警队值班员面前哭哭啼啼的样子完全是两码事儿。杨望运与闻克土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想法差不多——这女人精神受了刺激,是不是不大正常了?于是,杨望运沉下脸,说公安机关的调查是严肃的,你想报案就报案,想撤案就撤案,拿我们当什么了?现在公安机关已经介入调查,即便你不想追究了也不行。先跟我们走,到你家看看现场,再去分局做笔录。如果你报的是假案,那还要追究你的责任呢!

    秋风黑脸一番话,邢兰芝被镇住了,乖乖说那我听你们的。

    来到邢兰芝在沙正街的住所,刑警看了昨晚报案记录里载明的两处作案点。客堂地板积浮的香灰上有邢兰芝倒下的痕迹,而从客堂到卧室的地面上脚印凌乱,估计除了案犯和之前邢兰芝留下的,还有主顾的。问了问,得知昨天的主顾都是女性,刑警就测量了唯一的男子脚印,估算其身高不超过一米七;另外,还提取了数枚指纹。案犯应该颇具膂力,他击昏邢兰芝后,并非将其拖进卧室,而是直接抱起放在床上实施强奸。再查看卧室,床上一片凌乱。本案发生时,距中国首次运用DNA技术侦查刑事案件尚隔三十七年,因此,床上的痕迹仅仅表明现场确实发生过报案人所说的性侵犯罪,此外并无任何作用.

    看了现场,杨望运产生了疑问,被害人昨晚报案后是去了医院还是回家了?她为什么没动现场呢?问了邢兰芝,得知她昨晚离开分局坐上三轮车后临时改变了主意,没去医院,而是直接回了家。回家后没进卧室,就在客堂角落里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倚着睡了。邢兰芝说平时她白天午睡也是在沙发上。一觉睡到今晨七点,想想活得无滋无味,又生怕那个男子再来,就决定去月影庵住一阵。

    刑警相信邢兰芝说的是实话。当时重庆解放不过一个半月,刑案发生率颇高,市局和各分局警力都很紧张,经分局领导研究,决定该案暂缓立案,稍后再说。七分局这边没料到,这个“稍后”的时间比较短暂——当天晚上竟然又发生了两起入室强奸抢劫案!

    受害者之一名叫盛书蓉,二十岁,一年前幼师毕业,当了一名初小(当时小学一至四年级称初小,五、六年级称高小)老师。1950年的春节比较晚,2月17日学校还没放寒假。前天教导主任指派给她一项任务:这个寒假是重庆解放后的第一个假期,市教育局要求各区组织中小学学生举行迎新晚会,各校都要准备文艺节目参演。盛书蓉曾在音乐老师产假时为其代过课,学生、家长都反映她比音乐老师教得还好,校方就决定把这次排练节目的任务交给她。

    1月20日晚上八点多,节目排练完毕,盛书蓉和两个请来担任伴奏琴师的学生家长一起回家。她家住大井巷,离学校大约有一公里,其中大半段与那两位业余琴师同路。三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议论前天晚上本市大逮捕行动之事。盛书蓉供职小学的体育老师贾某也被捕了,据说罪行是“三青团骨干分子”、“中统外围特务”,所以三人有话可说。到了分手的路口,盛书蓉与二琴师告别,再往前走大约三百米,就到自家门口了。

    当时人们的夜生活比较贫乏,加上天寒地冻和前天大逮捕行动的影响,这个点儿车辆绝迹,路人稀少。盛书蓉哼完一首歌,就走完了这三百来米的距离。她家住在一个四房合用的院子里晚上院门一向只是虚掩着,盛家是进门左拐第一家,门口有一个堆放杂物的无门披屋,冬天她家是烧柴为主,一侧堆放着高达天花板的柴火。

    盛书蓉十岁丧父,在医院当会计的母亲没再嫁人,独自把女儿抚养成人,这在当时虽说不上耀祖光宗,但也算得上一桩有点儿脸面的业绩了。在女儿印象中,母亲一直非常忙碌,只以为是医院的财务活儿多,直到解放后母亲被调到市卫生局,方才知道原来母亲是中共地下党员。山城解放伊始,母亲的工作自然更为繁忙,夜不归宿乃是家常便饭。此刻,她根本想不到因为母亲不在家,竟让案犯逮着了作案机会。就在她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时,从柴火堆后面悄无声息地窜出一条黑影,闪至身后,左右开弓同时下手,左臂肘锁住咽喉,右手往其脑袋砸了一下。

    盛书蓉当时就失去了知觉,等到她苏醒过来时,脑袋又痛又胀,定定神方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家里卧室的床上,下身赤裸,已被强奸;另外,身上多处有拧、掐、咬形成的伤痕。当然,戒指、手表、钢笔等也被抢走了。

    这是上半夜的事,当天下半夜,又发生了第三起案件。

    山城有家“陪都”时期名气颇响的医院以蒋介石的名字命名的“中正医院”(创始于1939年,1950年7月改名为西南工业部工人医院),受害人系该院内科住院部的一名护士,名叫莫美珍。这年莫美珍二十七岁,丈夫是国民党重庆市警察局的警察,山城解放前一个多月退职,接替离渝去海外的叔父经营一家药厂。两人结婚已有九年,生有一对子女。由于子女尚小,都在学龄前,婆婆身体有恙,莫美珍一个人又要料理家务又要带孩子照顾老人忙不过来,又雇不起保姆,经医院管理方同意让她上常夜班,这样白天可以有半天时间忙家里的事。

    莫美珍这天晚上八点半上班,一直忙到午夜过后,住院病人都已睡觉了方才消停。医院规定,上夜班的护士下半夜可以轮流去专设于楼梯间的小屋睡觉,但有事时必须立刻起来。莫美珍上班前已经在家睡过两个多小时,就让搭班的另一刘姓护士先去休息,病人如无情况,两小时后她会按铃将其唤醒,两人到护士室换班。

    事后想来,如果这天下半夜她们所在病区的住院病人发生点儿情况,或者有急诊患者被安排住进该病区,两个护士都闲不下来的话,第三起案件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一案犯找不到作案空子了。可是,这个“如果”没有出现,莫美珍就成为第三起案件的受害者了。

    与莫美珍搭班的刘护士被电铃唤醒后,去护士室替换莫当班,当时是1月21日凌晨两点半。交班后莫美珍去了楼梯间,上床熄灯,一时间却无法入睡,于是就闭目养神。也就不过五七分钟时间,莫美珍正觉得有些迷糊,忽然听到轻微声响,随之进来一股寒气,她意识到是房门被轻轻打开了。楼梯间门上装的是司必灵锁,有两把钥匙,一把此刻在她这里,另一把在护士室。这当儿开门,应该是刘护士无疑。莫美珍便轻声间道:“小刘,啥事儿?”

    没有回答,房门随即轻轻关上。她正感到奇怪时,一条黑影倏地扑到床前,随着头部被重重击,她就失去了知觉。事后刑警根据莫美珍脖子上留下的红色印痕判断,案犯潜入房间后也是一手掐脖颈防止被害人发出声音,另一手猛击头部。可能是莫美珍当时躺在床上的缘故,案犯出手的力道有些拿捏不准,动作的协调性也差了些,掐脖子的力量用得过大,导致受害者的脖颈出现伤痕。

    也正是由于莫美珍躺倒的姿势,不像之前两位受害者是站立姿态,再加上小屋里黑灯瞎火,案犯击打她头部的那一下准头儿差了点儿,莫美珍很快就苏醒过来,感觉到身上压着一个人,正在对自己实施性侵。她试图反抗,可还没张嘴喊叫,脖颈就被卡住了,不过对方并未用太大的力量,只是稍稍用力就松开了,如此连续三次,她终于意识到这是对方在向她发出警告:如若反抗或者叫喊,掐死你!

    这个无声的警告起到了作用,莫美珍虽极想摆脱这种受辱局面,但毕竟保命要紧,只得放弃反抗。完事后,案犯并不急着穿上衣服逃离现场,而是意犹未尽,双手在其身上不住掐弄。莫美珍无法忍受,不由自主地呼痛时,案犯顺手抽出扔在一旁的莫美珍裤子上的腰带,绑住了莫美珍的手脚,又用枕巾堵住她的嘴。随后,他便随心所欲地继续那番折腾,而且还增加了一个动作——用牙齿咬。

    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案犯终于心满意足,穿上衣服,撕破床单把受害人的手脚牢牢地绑在床上,下手时没忘记从莫美珍手上摘下手表和戒指,又拿走了她衣服口袋里的钱包,这才轻轻吹了声口哨,开门而去。这一切,距现场不过六间病房的护士室内的另一护士小刘始终没有察觉,而莫美珍因为被绑在床上挣扎不脱,嘴巴被塞住了无法发声,只好度日如年地苦苦熬着。直到凌晨四点半小刘按响电铃后不见她过来接班,到楼梯间查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自是火速报警。

    中正医院属地警方第四分局值班副局长柳亦刚接到报告,不禁大吃一惊。上半夜,分局未曾接到报案,这在四分局实属罕见。午夜前,他曾往市局治安处值班室打电话询问全市当晚治安情况,得知第二区大井巷那边发生了小学教师遭受强奸抢劫一案。第七区邢兰芝的那起案件虽然已经写入每个分局每天必须上报的《每日简报》里送至市局,但市局因该案受害人的特殊表态,并未将其编入《敌情通报》,所以其他分局还不知晓第七区发生过这么一起刑案。如此,柳亦刚听说第二区发生了小学教师遭强奸抢劫的案子,并未产生联想。此刻忽然得知辖域内中正医院发生了一起女护士被强奸抢劫的案件,马上就将其跟第二区上半夜发生的案件联系起来,这就是柳亦刚大吃一惊的原因。

    柳亦刚原是二野政治部保卫部股长,南京解放后参加了对旧警察系统的接管工作,担任南京特别市公安局下辖分局的刑侦队指导员。去年9月,刘邓大军挥师进军大西南,为解决解放大西南后的干部配置,决定组建西南服务团,柳亦刚被抽调编入西南服务团第六支队,即公安支队。重庆解放后,他参与了山城旧警察系统的接管工作,新政权公安局成立时被任命为第四分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长。

    当下,他意识到中正医院发生的案件跟第二区上半夜发生的那起恶性强奸抢劫案很有可能是同一人或同一伙案犯所为,这就有串案并侦的必要了,当然,需要市局同意方可施行。于是,柳亦刚指示分局刑侦队出现场,然后即往市局打电话汇报案情.

    这天晚上重庆市公安局担任总值班主任的是人事处长段大明,听了柳亦刚的报告,非常重视,即通知市局治安处(全名是治安行政处,刑侦队受该处领导)指派刑警前往中正医院,与分局刑警一起勘查现场了解案情。

    三、 四路调查

    1月21日上午,重庆市公安局长刘明辉在听取治安处长任成玉关于三起同类案件的汇报后,迅即下达指令:由市局治安处牵头,组建专案侦查组对案件进行侦查,务求迅速破获以稳定人心,震慑犯罪分子。

    1934年参加革命的任成玉于公安保卫工作并不陌生,之前他曾担任过陕西省赤水县白区工作部部长、中共中央社会部保卫培训班支部书记、北平市公安局下辖分局局长、北平市委社会部保卫科科长、南京市公安局治安处处长等职务。接受指令后,任成玉立即与治安处其他领导交换意见,对如何组建专案组达成共识,中午前即确定了专案组名单。专案组一共有十三人,任成玉任组长,其余十二名成员均从市局和中心城区分局刑侦队抽调,不但包括发生案件的第二、第四、第七三个区的分局,还有其他分局的刑警。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是出于如下考虑------

    从色魔作案的那股穷凶极恶的势头来看,很有可能不会马上停止,不过,出于逃避打击的目的,也许不会在同一个区连续作案。因此,与其届时从发案地分局抽调刑警,倒不如此刻就把人抽调出来方便,此为其一;其二,即使案犯暂停作案,警方的侦查触角一般说来也会延伸到其他区,专案组有该区的刑警,便于开展调查。另外,专案组还从几个分局抽调了十二名群众积极分子。这些积极分子都是年轻人,在重庆解放前就已协助地下党做过散发传单、邮寄警告信、客串地下交通员等工作,一部分人还加入了共青团组织。重庆解放后,他们积极要求参加公安工作,但新政权鉴于经济负担难以承受,无法满足其要求,只能吸收部分人员,而且是不享受供给制的,这种情况类似现今的志愿者。

    当天下午,任成玉与专案组副组长柳亦刚、杨望运交换意见后,举行了第一次案情分析会。首先由三处案发地分局的刑警介绍案情和现场勘查情况,任成玉要求大家对三起案件是否系同一人或者同一伙案犯所为进行确认。这一点没有问题,因为三个分局的刑警已经把从现场获取的指纹、足迹移送市局技术室做过技术鉴定,结论同一。紧接着,就是如何着手进行侦查了。

    这是发生于两天内的三起系列案件,按照惯例,先要找出这三起案件的共同点和不同点。共同点是作案时间都在入夜后,受害人都是处于落单的状态;案犯出其不意袭击被害人,致其失去知觉后再进行强奸、蹂躏和抢劫;其蹂躏手段是对被害人的身体部位进行咬、掐、拧、抓等,而抢劫财物只是针对被害人随身携带的首饰、手表和钱包;在第一、二起对邢兰芝、盛书蓉作案时,案犯有机会对邢、盛家中的财物进行搜掠,可他并未这样做,宁可把有限的时间用于对被害人变态式的摧残,这似乎可以表明他的主要目的是谋色,劫财仅仅是顺手牵羊。

    不同点是作案地点不一样,对被害人类型的选择不一样。三个被害人中,邢兰芝已经四十岁,相貌平平,体形矮胖;盛书蓉二十岁,无论相貌或者体形,都够得上美女标准;莫美珍则是二十七岁的已婚少妇。三个类型差距颇大的女性均被同一案犯选中作为作案对象,除了有其变态因素外,可能还跟被害人当时所处的环境及时间段便于作案,以及作案后全身而退有关系。

    刑警对三个被害人遭到侵害前的情形进行了分析。邢兰芝是在结束营业送走主顾后遭到突然袭击的,色魔以下跪方式使被害人产生错觉,未能及时呼救;盛书蓉则是在自己家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遭到事先藏匿于披屋内的案犯袭击的;而女护士莫美珍,案犯则是开门后入室作案。四分局的刑警勘查现场时,拆下楼梯间的司必灵锁进行技术鉴定后得出结论,案犯用特制的钢丝钩子捅开了司必灵锁。案犯精通开锁,结合其作案时的胆大妄为和从容不迫,可以推断这厮是一个有前科的惯犯,至于是重庆本地人还是从外埠来渝的流窜犯,那就需要调查了。由此,调查的第一个方向也就确定了:去市局、各分局看守所以及监狱向在押犯人了解这方面的线索。

    案犯在邢兰芝作法时潜入现场,作法结束后就藏在邢的家里伺机作案,可以推断此人对邢兰芝家中的环境比较熟悉,甚至可能还是相识的熟人朋友之类。所以,需要走访邢兰芝以及与其熟识的主顾。这是第二个调查方向。

    第三个调查方向,盛书蓉的信息案犯是如何获取的?他是事先埋伏在盛书蓉住所门外的披屋里等候盛书蓉回家的,因此,他至少应该掌握几个相关信息:一是知晓盛的家庭住址;二是知晓她的职业是小学教师,最近放学后待在学校排练节目,要到晚上八点钟后才能回家;三是掌握其家庭成员信息,知道其母亲经常加班的情况;四是了解周围环境,确信在事先潜入披屋时不易被邻居发现。案犯要掌握这些信息,应该事先踩过点,雁过留声,色魔应该也逃不过留下痕迹的基本规律,他踩点时很有可能会被街坊邻居看到,需要对此进行专门调查。

    第四个调查方向与第三个类似,案犯在中正医院从容作案,想必也是了解医院的一应情况的,并且还知晓护士夜间换班的规律,从这里入手调查,也许会查摸出线索。

    调查方向一经确定,接下来就是分工了。任成玉虽是专案组长,但他不可能把全部精力都扑在这一起案件的侦查工作上,还得去过问全市的治安,每天光是军管会、市局、市政府的各种会议,就已经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了。此刻就是这样,案情分析一结束,任处长立刻起身离场,分工安排就由柳亦刚、杨望运二位副组长进行了。全组除任成玉之外,刑警加志愿者一共二十四人,留下四人作为机动力量,其余二十人分为四拨,每拨五人进行调查。

    调查工作从1月21日下午案情分析会结束开始,一直进行到1月23日傍晚,各路人马所获情况如下­:

    第一路刑警闻克土、许天寿和志愿者小宓等五人分别去市局、各分局以及监狱向在押犯人了解情况,询问他们是否听说过江湖上出现过与案犯特征相似的黑道角色,本地或者外埠不限。在两天多的调查中,他们一共接触了三百多名犯人,查摸到的相关情况是:有七名曾在山城地面上出现过的黑道人物的作案特点与本案案犯高度相似,尤其是抢劫手段,而且这七人中有三人好色成性,作案所得的钱财大部分用于嫖娼和供养相好,但未听说过他们作案的同时还有强奸妇女的行为。这七人在重庆解放后不知去向,估计是逃往外埠了。

    在1月23日晚上的案情分析会上,专案组刑警对该路调查所获的线索进行了分析,认为尽管上述七人中有好色成性的家伙,但他们都是敢于在江湖上露面之徒,一般说来不至于在抢劫作案的同时对被害人进行性侵犯—强奸行为在江湖上,尤其是蜀地这种袍哥盛行的江湖上是受到鄙视的。当然,目前尚不能完全排除这些人涉案的可能,可以考虑通过调查他们在山城的相好寻找他们的下落。

    第二路对邢兰芝的主顾的调查,是由刑警羊迈年、郑鸿洲带着小刘等三名志愿者进行的。这路的调查进行得颇为辛劳。虽说邢兰芝每天只有两个小时接待主顾,但数年下来日积月累也是个不小的数目,而且这些人遍及全市,甚至还有外地的。从理论上来说,这些主顾中的每一位都有了解邢兰芝一应情况的可能,如果延伸开去想,这些主顾还会向其他人透露邢兰芝的情况。分析到这一点时,小刘等三个没有干过侦查活儿的志愿者都有一种行将崩溃的感觉,寻思这简直是大海捞针啊,该怎么干呢?

    羊迈年、郑鸿洲二人,一个是在老区侦办过刑事案子的南下干部,一个是有着十几年侦查实践的留用老刑警,这种大海捞针的活儿不但经常听说,而且自己也都经历过,最后没捞到的当然有,捞着的也不在少数。因此,他们说不必着急,咱们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那么,第一步应该怎么走呢?这个容易,先去邢兰芝暂居的月影庵,去的时候带上现场勘查时找到的邢兰芝记录主顾姓名、地址的本子,让受害人自己说说其接待的主顾中有哪些人比较可疑。

    没想到,邢兰芝对刑警递过去的那个本子不屑一顾,说这是我当初开张的时候就开始记录的,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长什么样儿我都记不清了,至于他们有没有可疑迹象,那更是想不起来了。三个志愿者脸上都显出失望的神色,但两位刑警不死心,还是把本子往邢兰芝手里塞,说您还是翻翻吧,没准儿一翻就想起来什么呢?果然,邢兰芝接过本子略略一翻,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这个姓丁的女人三次到过我那里,一来就拉西扯问长问短,还与其他主顾搭讪,好像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女人只怕不寻常。

    刑警于是决定先去访查那个丁姓女子。这一查,马上就发现了反常之处。本子上写着名叫丁彩蝉,住第一区遗爱祠街。可是,赶到那里向派出所一打听,却并无这么一个女子。难道她给邢兰芝留的是假名字假地址?往下该怎么查呢?

    羊迈年跟郑鸿洲想到邢兰芝曾说过,这个女人去她家后喜欢跟其他主顾搭讪,那么,跟她同天来的其他主顾可能对其有印象。两人就按照本子上的登记分头走访了几个主顾,终于得知该女子真名叫邬彩娟,现在也干起了这一行,在校场口租了个门面,开了一家“神仙馆”,那几个在邢兰芝那里和她搭讪相识的男女都被她忽悠到神仙馆去试过,感觉没有邢兰芝灵验。

    刑警对灵验与否当然不予关注,他们关注的是案子。赶去“神仙馆”拜访邬氏,到了那里一看,却是暗吃一惊,“神仙馆”的招牌下面竟然钉着一块“革命烈属”的牌牌!了解下来,得知邬氏还真是革命烈属,她的丈夫是中共地下党员,两年前被国民党“保密局”杀害了。进一步调查,这邬氏并无可疑之处,她数次去邢兰芝那里,目的是“取经”,学会邢兰芝那一套后就自己开张经营,获取微薄收入养家糊口。

    不过,邬氏倒是向刑警提供了一条线索。她最后一次去邢兰芝那里时,山城已经解放了,在“取经”时遇见一个男子,中等个头儿,偏瘦显得很是精悍,一双眼睛看起人来精光闪烁。邬氏因为要向邢兰芝讨教,就要做点儿事情以便让邢对她有好感,见这人进来,就主动迎上去招呼让座登记,还给他沏了一杯大叶茶。那人接过杯子放在一旁,直到离开也没有喝过一口。对邬氏递上的登记本也没答理,当然更没有登记。他坐在那里待了片刻,起身在屋里转了转,连卧室、厨房也探头看了一眼。又坐了一会儿,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不辞而别了。邬氏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这人说是主顾吧,既拒绝登记名址,又没有请邢兰芝作法;如果是来替亲朋好友看看邢兰芝作法是否灵验的,态度又过于傲慢生硬,莫非也是跟她一样打算偷偷“取经”的?因此,这个人给邬氏留下了深刻印象。

    羊迈年、郑鸿洲交换意见,觉得有值得往下访查的价值。五个人分成三个摊子,按照那个精悍男子去邢兰芝那里的时间,从登记本上挑出十来名主顾逐个走访。走访对象中有一半人对此人有印象,都觉得这主儿“不地道”。其中有一个黄姓老太提供的情况最为具体。

    黄老太的已故丈夫是袍哥中的“五排”(亦称“五哥”、“红旗管事”),负责交际、执法等职。据黄老太说,这个精悍男子系重庆另一袍哥组织(袍哥组织是横向型的,组织与组织之间互相没有隶属关系)中的骨干成员,因违犯“十禁”、“五伦”帮规,前年被该组织施以“碰钉”刑罚,逐出帮会。这在袍哥中是一件大事儿,黄老太的丈夫也受邀前往旁观处刑。不久后,有天,黄老太随丈夫去朝天门码头送一位外埠客人时,见该男子在那里设摊打拳卖药,丈夫还指给她看,说那天受刑的就是此人。

    这自然是条重要线索,专案组在研究案情时决定对这条线索继续调查。

    第三路负责调查案犯是如何获知第二名受害人盛书蓉的详细情况的,以便顺藤摸瓜往下追查。从理论上来说,这是有可能获得成功的。承担这路调查任务的是刑警秦祺仁、老周和高燕玉等三个志愿者。秦、周两人一致认为,案犯获取盛书蓉基本信息的渠道不外以下三个方面:一是盛书蓉本人的同学、同事等,二是其家庭(以母亲为主)的亲朋好友、单位同事,三是街坊邻居。盯着这三条查,应该八九不离十。两个刑警做事都很老到,考虑到被害人是个未婚姑娘,对案件开展调查时应尽量避免对其造成不良影响,所以,他们最先走访的是盛书蓉的母亲。

    刑警向盛母说明来意,对方说关于女儿受害的原因,她和警方的想法是一致的,肯定是案犯掌握了女儿的详细情况。出事后的当晚,她就跟女儿讨论过,让她把自己的社交圈子过滤一遍。但女儿的观点跟母亲不同,认为自己的社交圈子很狭窄,交往的朋友都是靠谱的,应该不会将其信息向他人透露,哪怕是无意的,可能是街坊邻居方面出的问题。

    盛母认为女儿的想法太天真了。她对刑警说,那个色魔之所以能够得手,需要满足几个条件:一是知道我们的家庭情况,家里就母女两个,而我自重庆解放以来一直忙得不着家,所以罪犯觉得有机可乘;二是我们的居住条件,门口正好有一间用来堆放柴火杂物的披屋,适合罪犯事先藏身;三是女儿最近正好在学校里排练节目,每天总得八点钟左右才能回家。那个色魔想得知这些情况,挨家挨户打听当然绝对不可能,那就只有变相从其他人那里获得,而这个“其他人”,应该不会是邻居。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未知数——我这个做母亲的并不是去外地出差了,而是在本地,尽管工作繁忙,也不是一定不会回家,几时回家连我自己也说不准。色魔在策划时应该考虑到这个问题,如果当时我正好回来呢?组织上可是给我发了手枪的,我也会用,如果真的让我撞着了,我肯定要开枪的。就算不开枪,我也不会任人宰割,至少要呼救,惊动了街坊,他想脱身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可那个色魔怎么就算得那么准,恰恰在这个空当儿作案?我觉得,还是女儿的社交圈子出了问题。

    接下来,刑警又去走访受害人盛书蓉。

    盛书蓉说,她这两天也一直在考虑母亲的话,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她反复回想过,最近这段时间是否无意中向别人说起过自己的情况,想来想去只有过一次,就是在案发那天排练结束从学校步行回家时,同行的两个琴师曾询问她住在哪里。她随口说了巷名门牌,还向他俩提及家里最近只有她一个人,母亲事儿太多,很少回家,开玩笑说自己过得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晚上看小说看得再晚也没有人来干涉。

    刑警认为琴师应该没问题,盛书蓉回家时案犯已经埋伏在披屋里了,显然不是琴师向他透露的上述信息。那么,他们三人一路同行边走边聊的时候,周围是不是还有别人呢?如果有人,而那人正好是那个色魔,听到这个信息,提前一步藏身到盛书蓉家门口的披屋里伺机作案,那倒是有可能的。但盛书蓉对此没有印象,刑警觉着不放心,干脆去找琴师了解。

    两个琴师立刻被请至派出所,由秦祺仁和老周分别进行谈话。秦祺仁询问的那个姓单的琴师说,盛书蓉当时确实说过那些内容,但他记忆中前后左右并无其他同路人。而另一刑警老周询问的那位王姓琴师则有不同的说法。

    王琴师三十九岁,少年时专门学过演戏,学的是武生,可他只对拳脚棍棒感兴趣,唱戏却不怎么有悟性,最终没能学成,只好改做琴师。三年前,他被亲戚聘去当了米行账房先生。据说他这个账房先生做得很称职,也很潇洒,上班拨弄算盘珠记账,业余时间则打拳拉琴。由于常年不辍,所以身手敏捷,听觉视觉也明显比常人敏锐。他此刻告诉刑警,那天盛书蓉在说上述内容时,在十多米开外,他就注意到对面巷口黑暗处站着一个人。对方之前是在抽烟的,这时可能正好抽完,就把烟蒂扔在地上,还踩了一脚。那是一个跟他个头儿身高相仿的男子,王琴师是练家子,从对方踩熄烟蒂那一脚的姿势判断,此人是练过武术的,至少站过三五年桩。当时虽然不算夜深,但人静是肯定的,盛书蓉说话声音不算大,可嗓音尖,穿透力强,隔着一条马路都能听清楚。

    王琴师身高差不多一米七,那男子与其相仿,跟现场提取到的脚印相符;其习武特征也跟其作案手段吻合。因此,这个对象引起了刑警的注意。但同时也有使秦祺仁和老周想不通的细节:盛书蓉一行遇到那人时,是走在前面的,二琴师与盛书蓉一路同行,到下一个路口才分手。如果那人确是案犯,他必须得超越三人先赶到现场埋伏,那肯定逃不过王琴师敏锐的目光。于是,刑警就想到从那人所在的巷子口到现场是否有一条近路。问了王琴师,他说有的,如果对方往那条巷子里走,一分钟就可以拐进另一条支巷,那条支巷的出口离盛书蓉家不过七八米。抄这条近路的话,可以省去三分之一的路程,盛书蓉平时白天上下班应该就是走那条近路的,晚上她独自一人回家,自然是不敢走。

    刑警进行了实地测试,果如王琴师所说,以正常行走的步速,抄支巷近路可以提前大约两分钟抵达现场。如果案犯加快速度(那是一定的),还可以获得更多的提前量,足够他潜入大院内的披屋,等候盛书蓉到达了。

    往下,秦祺仁和老周就把三个志愿者集中起来,五人一起去那条巷子逐户走访,但所有受访人都说该巷没有与那个男子特征相符的对象。案情分析会上,专案组决定加大调查力度,把那个疑似对象挖出来。

    第四路对曾入住过中正医院内科病区的患者以及家属的调查未取得效果,确切地说,这种调查根本没有形成。山城解放前夕,中正医院高层下令销毁住院病人档案,此举给挂号处造成了一个错觉,今后不必让患者留下相关信息了,所以就通知各科室在给患者看病后,病历卡让他们自已保管,下次来复诊时别忘记带上就是了。如此,重庆解放后这一个多月里的病历信息也就成了真空。前往调查的刑警只好根据医务人员对患者的记忆,有一个记录一个,然后进行访问。这几天虽然也接触了一些以往的患者和家属,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这样,目前专案组就有三条线索,三个好色如命的流窜犯、被袍哥某堂口逐出帮会的男子和王琴师在案发当晚看到的那个黑影,正要进行调查分工时,忽然传来了发生第四起强奸抢劫案的消息!

    四、发现赃物

    第四起案件发生在重庆市第十五区南桥寺二十五保,受害人有两个,是一对母女,因女随母姓,这里就按照姓氏分别称为大况、小况。

    三十八岁的大况系重庆有着袍哥三排(又称三哥)和青帮悟字辈双重帮会身份的江湖名人严仲声的二姨太。严仲声的势力遍及云贵川康(“康”即西康省),甚至覆盖湖北、安徽沿江(长江)区域,其杂货行的洋货生意一向做得风生水起,还暗地做着鸦片、海洛因买卖。大况婚后第四年生下了女儿小况。抗战后期,蒋介石鉴于“陪都”袍哥势力过盛,曾采取过措施,杀了包括陆军中将、全国兵役总署署长程汛润在内的几个帮会大佬,严仲声也是其中之一。严仲声死后,几个老婆作鸟兽散,大况带着女儿小况住进了南桥寺那边的一处严氏所遗的房产,母女俩相依为命,靠着积蓄和分得的股份红利过日子,生活还不错。

    小况去年初中毕业,考入宜昌师范学校,三天前返渝度寒假。1月23日上午,母女俩前往民生路逛街购物,在外面用过午餐,下午一点多钟回到南桥寺住所。这是一套临街房屋,户型狭长,有三间进深,以前曾被严老板作为“大煌杂货”在南桥寺这边的一处分号,因为出售的是当时被视为紧俏商品的洋货(小百货),并暗地进行毒品交易,所以墙壁厚实,屋顶洋瓦下面衬以进口马口铁,门窗也特地作了加固处理,连门锁都是美制“海盗”名牌司必灵锁。这种锁具的三保险月牙形锁闩技术,直到改革开放后若干年才在中国内地市场上出现。可况氏母女根本没有想到,“海盗”名锁也防不了变态色魔。

    母女俩入住此处前,雇了匠人师傅把房屋内部结构稍作变动,原先临街的店堂变成了厨房,大门一侧砌一道砖墙与厨房隔开,留出一条狭长的通道通往里面三进的客厅、书房、卧室。此刻,当她们用钥匙打开司必灵锁进人客厅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阴沉的冷笑声,不禁又惊又怕,返身去看,那个事先不知用什么手段打开门锁躲藏在厨房的色魔,蒙着黑布缝制的头套,手持寒光闪闪的匕首,站在她们面前。

     “听着,要死的话,只管叫嚷!要想活命,叫干啥就干啥!”

    母女俩面对着凶神恶煞的色魔,惊吓过度,脸无人色,瑟瑟作抖。就这样,她们受到了案犯的摧残和折磨,时间长达七八个小时,像前三起案件一样,案犯把她们的首饰、手表和钱包劫掠一空后方才离开。

     重庆市公安局第十五分局接到报案,因涉及市局组织的专案侦查,立即上报。这天晚上担任市局总值班室主任的正好是治安处长任成玉,他意识到这是变态色魔所作的第四起案件,指令专案组即刻前往现场进行勘查。

    与之前的三起案件一样,色魔毫无顾忌地在现场遗留了指纹、足迹等痕迹,在受害母女身上留下的咬、抓、掐等伤痕也与之前的三位受害者高度相似。

    刑警连夜走访了况家邻居,终于找到了两位在现场外围见过案犯的目击者。其中一个是在南桥寺一带走街串巷叫卖灯影牛肉卤豆腐的流动小贩金瘸子,前天下午,他曾在附近的“瑞祥绸布店”门前见到过一个穿黑布夹长袍、藏青裤子黑色直贡呢面布鞋的男子,中等身材,虽然有点儿瘦,但并非瘦弱,走路脚步稳健扎实。金瘸子是裁缝出身,喜欢观察人的穿着打扮。那天街上行人不少,本来他不会留意此人的,对方之所以能给他留下印象,是因为那人戴的那顶黑色宽檐礼帽压得很低,脸上还戴着口罩,显得有点儿特别。

    本来金瘸子看过也就看过了,并未放在心里。重庆解放初期案子比较多,之前三起恶性案件又是发生在三个不同区的,坊间还没传播开,他压根儿不知道,那主儿的打扮即便是再与众不同也不会引起他的联想。巧的是,今天午前金瘸子叫卖卤菜时,在案发现场附近的马路上又看见了那厮,也是那么一身行头,但脚上穿的是一双蓝色球鞋,因为下着小雨,还打着一把油纸伞可惜的是,对方的宽檐礼帽压得太低且戴着大口罩,金瘸子无法看清其真容。

    另一个目击者是况家对面小巷里的住户龙婆婆。中午十一点左右,她出门打酱油,从巷子里出来时,看见况家门口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这边,一把油纸伞遮住了他的头部和半个上身,露出半截黑色夹长袍和藏青色裤子。龙婆婆还没穿过马路,况家的门开了,那人闪身而入,收拢雨伞的动作正好将其面容遮挡住,然后门就关上了。龙婆婆以为这是前往拜访况家的客人,刚才是在等候主人应门,根本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在对付那具司必灵锁。

    专案组分析下来,认为案犯选中况氏母女作为下手对象必须具备两个基本条件,一是知晓母女俩的基本情况,二是吃准这天况氏母女会外出。那么,他是如何获取这些信息的呢?结合金瘸子曾两次看见案犯在现场附近出现,可以推测案犯在对况氏母女进行监视,因而知道她们今天出门了。至于这对母女的基本情况,他有两个获取途径:其一,严仲声是著名帮会人物,川中江湖上可以说是尽人皆知。这样一个社会名人,死法又特别出挑,被处决后其后事料理和遗孀子女去向必定引人注目。况氏母女搬入的南桥寺居所,之前曾是严老板“大煌杂货”的分号,还是囤积毒品的据点,当然会被许多人特别是圈内人所知。其二,也可能案犯是外埠来渝的流窜犯,之前并不知道况氏母女何许人也,甚至连严老板的名头都没听说过,之所以选择况氏母女作为下手对象,是通过向人打听获得的信息。

    这是案犯第一次在大白天作案,金瘸子和龙婆婆见过的那个穿黑夹袍的男子,体态特征与王琴师那天晚上见过的那个精悍男子相似,初步推测系同一个人。这样,刑警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之前三起案件的作案手法都是在被害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出手把人打昏,然后再实施强奸抢劫;这次白天作案,他又用礼帽、口罩、雨伞等遮挡面容。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是怕别人把他认出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呢?小心谨慎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也许他的脸部具有非常明显的特征,比如疤痕、胎记等,可以使人过目不忘;或者他是黑道上有名的恶棍,而重庆当地的袍哥等帮会人士颇多,如果公然在街头出现,只怕马上就会被认出来。专案组侦查员认为,这两种可能性中,似以前一种可能性最大。

    那么,应该如何进行调查呢?专案组反复讨论下来,决定将上一轮调查时获知的七名解放前夕在山城地面出现过的流窜犯作为切入点,结合本系列案案犯“身高一米七左右、瘦小精悍、脸部可能有伤疤或胎记”等特征进行查摸。

    这项调查的工作量颇大,之前刑警闻克土、许天寿带着三名志愿者去监狱、看守所向在押犯人了解相关情况时,虽然获得了若干信息,但由于这七名对象均系外埠流窜来渝的主儿,信息提供人对他们的姓名、籍贯、体态、长相等都说不大准,绝大多数人是道听途说,并未直接跟他们打过交道。按照山城黑道的规矩,外地流窜犯来渝逛逛是没有问题的,不必向当地道上的头面人物拜码头;但如果要下手作案,那就得按规矩来。那么,这七个流窜犯是否拜过码头呢?那些信息提供者都是小角色,不可能获得这类信息。所以,刑警决定走访山城当地的帮会大佬,如果那些流窜犯是向他们拜过码头的,至少可以获知他们的姓名、籍贯甚至落脚点,这于下一步的查摸是非常必要的。

    次日,1月24日,众人按照分工分头出动,分别找袍哥头目、江湖成名人物、黑道活跃分子进行调查。这一查,花了一天多时间,25日下午,大伙儿碰头汇总情况。

    专案组一共走访了九十三名对象,其中二十人在这两天已被市局和各分局抓捕,是去看守所找他们调查的。那些被调查的袍哥头目对于刑警需要了解的情况都是一无所知,袍哥是帮会组织,组织里有劣迹的成员自然不少,但他们和职业犯罪团伙多少还是有点儿区别,讲究所谓的江湖道义。袍哥的规矩有“五伦”、“八德”,有盗窃行为的人是被拒之门外的。而袍哥又分“清水”、“浑水”两种,浑水袍哥拒收盗窃分子,但对抢劫钱财的匪徒却是“有条件接纳的。不过,此刻专案人员走访的那些袍哥头目都说自己的组织(他们称为“堂口”)是“清水”,所有成员都是按照规矩接纳的,不可能有刑警要打听的那种既侵色又劫财的主儿。至于外埠来渝的流窜犯,哪敢来他们这边拜码头?甚至有的头目还表示,要不是解放了,人民政府通令袍哥停止活动的话,山城出现这种胆大妄为的歹徒,他们早就招呼下面堂口的弟兄四处查访,找到后直接处置了,哪里还需要麻烦政府?

    清水袍哥是这种态度,那么浑水袍哥呢?山城的浑水袍哥组织很少,解放前夕那些头目闻知形势不妙,早就逃的逃躲的躲,刑警只访到了三个,其中两个是久病卧床,风烛残年,早已不问堂口之事;另一个江湖上称为“李五哥”(袍哥中的“五排”),倒是正当壮年。他告诉刑警,自己是堂口中的“闲五排”,即挂名五哥,并无实权,而且在去年11月中旬重庆解放前十多天倒了大霉,竟被逐出堂口。原因是什么呢?说起来还真是令人眼界大开,李五哥被逐出堂口,竟是因为他的妻子红杏出墙,跟一个和尚通奸。

    刑警就不明白了,配偶通奸,跟丈夫有什么关系?李五哥解释,在其他帮会中没有关系,但在袍哥中不行了。帮规中有“其妻通奸者不可入堂”之条款,配偶有通奸行为的,丈夫连参加袍哥的资格都没有,已经加入袍哥的,如果其妻有通奸行为,那就得逐出,即使李是“五排”,那也不能坏了规矩。正是这个“倒了大霉”的李五哥给刑警提供了一条线索:有一个姓丁的下江佬(长江从重庆往下各码头,当时重庆人统称下江)跟你们要打听的那个人有点儿像。

    一天前,即1月24日,有个名叫丁搏涛的湖北巴东人去李五哥经营的土特产行拜见。这人跟李五哥相识于抗战时期,大约是1942年春天,当时李五哥是袍哥中名副其实的“五排”,人称“红旗五哥”,行堂口中的对外交际对内执法之职,乃是袍哥中颇有分量的一位。这个丁搏涛到重庆就去拜见李五哥,自称是巴东当地渔民,向在长江捕鱼,偶尔跟一班在江上从事江湖营生的弟兄有些来往。最近风声有点儿紧,他便来到重庆,想逗留一段时间,希望受到李五哥的关照。这人很懂规矩,奉上的礼品颇重:黄金十两,另有二十大洋送李五哥作为茶资(黄金是奉给袍哥堂口的,李五哥收下后必须奉交袍哥中管钱粮的“三排”)。

    就这样,丁搏涛在重庆站稳了脚跟,以做小生意谋生,自然也干些不法勾当。半年多后,重庆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派人来找李五哥,说接到湖北省恩施行政督察区的公文,巴东县匪盗丁搏涛潜来重庆,此人在巴东、兴山、长阳三县作案累累,据说还有人命,希望李五哥留心此人,如果发现线索,请即报侦缉大队。当天,袍哥大哥即舵头也把李五哥叫去,说警方也找了他,丁某在重庆也作了案,还强奸了师管区司令的如夫人,上面下令严惩。如此看来是保不住他了,于是,李五哥就派人让丁搏涛赶紧滑脚。可这事儿不知怎么被警备司令部知道了,侦缉大队派人找舵头查问。舵头不知通过什么方式把此事抹过去了,但得给侦缉大队一个交代,就说服李五哥让出“红旗管事”实职,降为“副五”,挂个闲职。

    自此以后,丁搏涛就再也没露过面,直到1月24日。那天午饭后,李五哥刚点了一筒水烟前面店堂伙计进来通报说有客人求见,来人正是丁搏涛。丁搏涛说自己这次是从武汉过来,没说来重庆干什么,然后就奉上四式礼品:人参、茶叶、名酒和一张豹皮。这份礼品价值不菲,李五哥猜测对方此番来必有事相求。稍停,丁果然开口了,说他和一位好友想去西康省的昌都、林芝、那曲走一趟,进些药材、兽皮带回武汉贩卖。但他从未去过那里,想请五哥相帮介绍那边的几个朋友,遇事也好有个帮衬。李五哥以前在袍哥当实职“红旗管事”时,接待过多方江湖豪客,其中包括西康省的康巴汉子和西藏的头人,丁搏涛的这个忙倒是不难帮,写几封荐纸即可,于是点头答应,让其过两天来取。丁搏涛大喜,临走时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盒,双手奉上。

    说到这儿,李五哥把丁搏涛赠送的五件礼品拿了出来。前来询问李五哥的刑警老沈把纸盒揭开一看,顿时一个激灵!那里面是一块手表-----劳力士女式表,正是况氏母女案中的赃物之一啊!

    老沈是重庆旧警察系统中的地下党员,解放后受命继续隐蔽党员身份,一班留用同事都以为老沈跟自己是“脚碰脚”的旧警员。当下,老沈寻思得把赃物带走,但又不能使对方受惊,免得坏了下面可能要利用他引出案犯的计谋。想了想,老沈说这些礼品送给你的就归你了,但丁搏涛这个人的身份值得琢磨,尽管目前我们没有接到过外埠公安机关要求协查此人的通报,但还是得留一个底。所以,需要你和我们去一趟公安局,做一份笔录,把礼品也带去拍照留档。

    去市局的路上,老沈闲聊样地向李五哥打听丁搏涛的体态特征,听下来跟王琴师所说的那个男子似乎有些区别,虽然都比较瘦,但丁的身材要高一些,脸上也没有像专案组估计的那样有疤痕或胎记之类。

    到了公安局,专案组借口照相机坏了,连同其他四件礼品一并留了下来,李五哥不疑有他,拿着盖了公章的收条回去了。

    经受害人况氏母女辨认,这块女式劳力士确是被劫赃物之一。如此,专案组作出决定:一是立刻致电湖北省恩施专区巴东县公安局,了解丁搏涛的情况;二是连夜派员向李五哥以及店里的伙计调查丁氏前往和离开该店时的情形,比如是否单身一人、步行还是使用了什么交通工具,等等;三是电话通知全市各派出所,要求对管段内所有旅馆、客栈、公共浴室(浴客可以过夜)以及轮船码头进行访查;四是指派刑警前往丁搏涛送给李五哥的那几样礼品的出售店家,了解该顾客购物的情况。

    五、拒捕击毙

    刑警老沈白天刚来过一次,这次又是夤夜到访,使李五哥意识到丁搏涛这厮闯的祸不小,山城公安对其似有志在必得的迫切态度。为了尽快摆脱与其的瓜葛之嫌,李五哥立刻把住在行里的三个伙计、学徒叫起来,白天就是这三人迎送丁搏涛的。老沈跟这东伙四个细聊多时,把迎送丁搏涛的每个细节一一问了个遍,却没有任何收获。

    次日中午,巴东县公安局回电称:“丁搏涛系本县信陵镇人氏,孤儿出身,少年时曾在武当山学过武术,身手敏捷;1931年至1945年期间频频作案,血债累累,抗战胜利后突然销声匿迹。贵方如有该犯信息,务请告知本局。”如此,这个方向的调查也落空了。

    派出所对旅馆、码头等公共场所的访查结果,在1月26日下午陆续反馈过来。这些行业均已接到通知,让务必注意过往旅客的情况,一旦发现有异样迹象,应即报公安机关。但上周的大逮捕行动对于违法犯罪分子来说是极大的震慑,这个时间节点上,他们都不敢露头了。因此,旅馆等相关行业生意明显下滑,客流量大幅减少。这几天除了有几个小毛贼和外埠的逃亡地主或还乡团分子自投罗网,真正的道上角色一个也没发现。

    对于丁搏涛送给李五哥的礼品来源的追查也有了结果,四样礼品豹皮、人参、茶叶和名酒中的后三样是在重庆市场上购买的。专案组派出三拨刑警和志愿者分别前往出售店家去了解情况,人参和茶叶的出售方都说已经进入腊月了,礼品生意比较好,每天购买者络绎不绝,他们都顾不上留意是什么样的顾客来购买的。倒是去“醉千家酒行”调查的刑警孙蒙撞到了运气,酒行老板记得是怎生模样的顾客前来购买的这四瓶名酒,其描述一听便是丁搏涛本人。

    酒行的生意这几天同样兴隆,老板怎么就记住了这个主顾的模样呢?因为丁搏涛来买酒时,似乎在赶时间,一个劲儿催促伙计赶快包装。当时正好同时有两笔大生意在接待,人家主顾已经在一边喝着茶等了一会儿了,店方不宜让丁插档,老板便说这位先生要不您先回去,留个地址,回头敝号派伙计给您送到府上?丁搏涛稍迟疑,想了想还是点了头,当场支付了全款。不过,他谢绝了老板送货到家的提议,也没有留“府上”地址,而是让一小时后送到民生路大同路口。稍后,酒行即把四瓶名酒包装好,装进专用的竹篾礼筐,贴上仿单(旧时商铺自印的商品说明书兼广告)派伙计小张按址送去。小张送到路口后,等了十几分钟,正有点儿失去耐心东张西望时,对方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了-----这是前天,即1月23日下午的事。

    与此同时,市局对几样礼品上所留痕迹的技术鉴定结果出来了,礼品上面没有找到和几个犯罪现场同一的指纹,再结合李五哥及酒行老板、伙计对丁的体态相貌的描述,专案组判断,丁并非那个色魔。但他持有本系列案被害人况氏母女被劫的财物,说明他最近跟色魔有过接触,是不是涉案(比如提供被害人信息及相帮策划如何作案)尚不清楚——这个倒是可以先往旁边放放,此刻专案组关注的是丁搏涛会不会和色魔在一起。

    从全市各派出所对旅馆业的查摸结果来看,没有发现丁搏涛或色魔的居住信息,如此基本可以认定,这两人单独也好、一起也好,在重庆并没有住旅馆,而是住在临时租借的房屋内。不管他们住在哪里,只要查摸到丁搏涛的行踪,应该就能掌握色魔的大致情况了。从丁搏涛给酒行留下的交接名酒的地点来看,他多半是住在交接点附近的。但是,现在还不必着手去那个地点附近查摸,容易打草惊蛇。眼下要做的是等候李五哥跟丁搏涛约好,这两天丁会去土特产行取李五哥帮他写给西康省江湖朋友的荐纸,只要把一干人员撒出去,在李的土特产行里外设伏守株待兔,等这厮撞进网里即可。

    逮住了丁,就算他没跟色魔在一起,也不知道色魔在重庆的落脚点,他跟色魔也应该是有联络的。刑警估计,丁搏涛对李五哥所说的要一起去西康省的另一个朋友,极有可能就是色魔。应该说,色魔欲去西康省的心情比丁搏涛迫切,他想借助丁跟李五哥的关系获取荐纸,以便在西康省落脚,然后借助西康方面新朋友的关系进西藏,甚至逃往印度或其他周边国家。那块劳力士女表自然是色魔让丁拿给李五哥的“润笔费”,如果丁搏涛手头拮据的话,购买礼品的钱钞多半也是色魔出的。

    于是,专案组按照任成玉处长的指令,把全组人员分为三拨,轮流出动,前往土特产行设伏。

    1月26日午夜,蹲守刑警发现一条黑影骑着自行车从土特产行门前慢慢经过,骑车人朝关着的大门看了一眼,没有停下,继续前行。在对面临时征用的民居里现场指挥的柳亦刚、杨望运悄声商量,决定不作反应。如果此人是丁搏涛,他肯定还有下一步行动,如果不是,甚至那人是丁派来探路的,那就打草惊蛇了。

    果然,骑车人通过后,过了一会儿又返回了。他把自行车停在土特产行七八米处的一条小巷里,上前叩门,轻声呼唤“五哥”。行里,已经准备休息的李五哥听见有人叫门,一个激灵就要出去开门,被店内蹲守的刑警王任行一把拉住,低声说不是说好的吗,让睡在店堂里的伙计应门就是。李五哥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前面店堂里,事先已被关照过的伙计老凌起床应门,听说是找老板的,便开门让来人入内。这个不速之客正是丁搏涛,进门之后,老凌请他在店堂一侧白天接待大宗购物主顾的位置稍坐,然后入内向老板通报。到这时,丁搏涛还不觉得有啥异常,安心坐下等候。

    却说外面埋伏着的一干刑警到这时还不敢采取行动,谁知道来人是丁搏涛的真身呢,还是丁另外物色了一个替身代其前来取荐纸的?如果是后者,那就得进行跟踪了。按照事先商议的方案,是与不是得由李五哥发暗号才知道。

    片刻,李五哥披着棉袍从内堂出来,见来人确是丁搏涛,于是发出了暗号。埋伏着的三个刑警各持手枪立刻从内堂往外冲,丁搏涛意识到情况不对,其反应快捷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只见他倏地一拳击向李五哥,李五哥也是练武的,一手南拳在山城颇有名气,实战的战绩如何不清楚,但身手敏捷是肯定的。当下,李五哥闪身避过,却被丁搏涛随后的一脚踢个正着,一声“哎哟”倒在地上。几乎是不假思索,丁搏涛一个挪步,眨眼之间就已将一旁呆若木鸡的店员老凌控制,挡在自己身前,左肘弯夹住其脖颈,右手中竟然变魔术一样多了一支手枪,枪口顶着人质的太阳穴:“都别动!敢动毙了他!”

    此时,外面埋伏着的刑警已经来到门外,就在推门而入的时候,丁搏涛挟持人质向内堂移动,嘴里低喝着让店堂里的三名刑警让出通往内堂的通道。当外面的刑警进入店堂,他已经退到内堂门口了。他的意图非常明显,是想从土特产行的后门脱逃。

    这个变故完全出乎刑警的预料。十来人围捕一个目标,竟然会出现这么一幕,为首的柳亦刚、杨望运恨得牙根发痒,一时却又无可奈何事后想来,不得不佩服丁搏涛多年为匪练就的观察力,他自抗战时期到前天,一共来过土特产行两次,都是拜见李五哥的,每次停留时间都很短,但他竟然把土特产行内部的结构瞅了个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挟持人质退到内堂门槛以内的瞬间,同时做了两个动作—把人质往外一推,老凌惊叫着朝前趔趄数步,而内堂门已经被丁搏涛一脚踢上,随手抓过门后倚墙靠着的一把木梯顶住,转身便往后面奔逃。

    拥挤在店堂里的众刑警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如果不是老沈手疾眼快,没准儿就让丁搏涛全身而退了。老沈是负责跟李五哥联系的,被专案组领导指定为这次蹲守行动中在土特产行内设伏的三名刑警的组长。丁搏涛挟持人质退向内堂,老沈始终持枪警惕地盯着对手,想瞅个机会采取行动摆脱窘境。这当然基本没有可能,对方根本不给刑警任何机会,就已经推出人质,关上了内堂门。老沈的反应也不慢,内堂门关上的同时,他也飞起一脚踹了上去,谁知里面丁搏涛正好把梯子顶在门板上,那一脚虽然用力,门却纹丝不动。老沈情知要糟,来不及多想,抬手对着木门就是两枪。老沈自己也没想到,穿门而过的两颗子弹竟然都击中了丁搏涛!

    睡在内堂楼上的伙计早已被这番动静惊醒,只是不敢下楼。这时听见枪声,好事者大着胆子开门居高临下往下张望,见丁搏涛已倒在血泊中,于是大叫“这人挂彩了”。店堂里,挨了一脚的李五哥已经恢复过来,马上招呼里面的伙计开门。

    门打开,刑警进去一看,老沈这两枪枪法奇准,竟然都打在丁搏涛的胸口,直接将其击毙了。

    六、紧锣密鼓

    差不多就在丁搏涛拒捕被击毙的那个时段,色魔再次作案,其胆大妄为程度简直让人不可思议——潜入旅馆,对一名女性旅客实施强奸后照例抢去了其随身财物,包括黄金戒指一枚、手表块以及受害者的钱包,内有人民币现钞八十二万余元。(此系旧币,与新版人民币的兑换比率为10000:1,下同)

    这第五起案件的现场位于第十一区敦厚街“富森旅社”101房间,受害人名叫张紫霞,是个医生。张本系成都人氏,少年时父母双亡,由资本家伯父收养。高中毕业去英国留学,回国后供职于汉口协和医院。张紫霞少时立志终身不嫁,直到1950年三十五岁时仍是单身一人过日子。每年春节,她都要回成都和伯父一家一起过。1950年的春节是2月17日,头一年因战事原因,医院一度人手紧缺,张紫霞加班较多,所以进入腊月后就开始休假了。

    当时从汉口去成都,多是先坐船赴重庆,再从重庆坐汽车前往(成渝铁路尚未开通)。由于轮船经常晚点,以及购买赴成都汽车票的不确定性,轮船与长途汽车的衔接不那么匹配,走这条路线的旅客通常都须打出提前量,至少得在重庆待一天。因此,张紫霞每年入川出川,都要在重庆住一天旅馆。旅馆也是固定的,就是敦厚街上的“富森旅社”。该旅社的杜老板是成都人,跟张家原是老街坊,以前张紫霞的伯父跑码头跟人洽谈生意,每次去重庆都下榻杜老板的旅社,这里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张紫霞的选择。

    张紫霞搭乘的民生公司客轮于1月26日下午抵达山城。杜老板事先已经接到电报,派伙计去朝天门码头接站。张紫霞到旅社后,入住底楼101房间。她是医生,对卫生要求比较讲究,每次来都是独居一室。入住后,除了用膳,一般是不出门的,待在房间里看书或者写信、写日记。这次也是这样,六点半晚餐后就进了房间。她用钥匙开了门,正伸手在墙上摸索电灯开关时,忽觉背后似有异样,还没来得及回身,脑袋上突然挨了一下,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张紫霞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被强奸。而那个案犯还没有离开,就赤裸裸地躺在她身边。对方发觉她苏醒了,立刻以肘弯压住她的脖颈以防其发声,稍待片刻,一手捏住她的鼻子,一手抓起一瓶酒往她嘴里灌。张紫霞要透气,就不得不张嘴,于是就被灌了一些烈酒,呛得直咳嗽,然后,又失去了知觉。

    再次苏醒时,案犯已经离开了。张紫霞发现自己除了被强奸,身体上还留下了多处被咬、掐、拧造成的伤痕,戒指、手表以及钱包、金笔也被案犯劫去了。

    接到报案,专案组全体出动赶到现场,现场指纹、足迹及作案手段等均与前四起案件一致确认案犯是色魔无疑。忙完这些,已是1月27日黎明时分。一夜忙了两个案子,专案组简直人仰马翻。领导下令,吃点儿东西赶紧休息,下午点举行案情分析会。

    这个案情分析会同时分析两个案子,一是丁搏涛拒捕被毙,二是张紫霞遭强奸抢劫,因此受到罕见的重视,不仅重庆市公安局局长刘明辉亲自到场,连西南公安部治安处张之轩处长也到会了。不过,刘明辉和张之轩两人一上来就表态他们只听不讲,对案件侦查工作不发表意见。张处长还说:“在侦查方面,在座诸位都比我们的实践多,专案组肯定有自己的工作思路,如果我们发表的意见影响了你们的判断,那就是帮倒忙了。”

    刘、张两人在听完专案组的案情分析后就离开了。临走前,刘局长对任成玉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目标只有一个,迅速逮住案犯!”

    领导离开后,柳亦刚对刚才的案情分析做了总结:色魔昨晚的作案方式是翻墙进入旅社,用其掌握的特殊手段打开101房间的门锁,潜入该室埋伏。据旅社账房说,六点左右曾有一脸部被宽檐礼帽、大口罩蒙得严严实实的男子从外面进来,询问是否有一个解放军军官入住,账房答称没有,他就离开了。账房回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那人的眼光已经在记着旅客房号、姓名的水牌上扫了一圈,估计他就是藉此获知了101房间只住了一个女旅客的信息(从紫霞其名确认旅客系女性)。

    再看丁搏涛拒捕被毙一案。丁持有色魔作案所获的赃物,请李五哥出具荐纸,以便他与“另一朋友”前往西康。这“另一朋友”应该就是色魔。估计这两人原本相识,近日在山城不期而遇。他们都是罪恶累累之徒,便想逃往西康,进藏后再想办法潜逃国外。现在,丁已被击毙,其身上并无任何线索指向其下榻地点。但是,他在重庆肯定有落脚点,该落脚点就在酒行伙计给他送酒的民生路大同路口那一片区域。至于丁是否跟色魔住在一起,大部分刑警的意见是他们各自居住,而且互相并不知晓对方的落脚点。两人之间若有事需要见面,则事先约定暗号。这种意见的依据是,丁搏涛也好,色魔也好,都是久走江湖的惯匪,反侦查能力绝对到位,处在这当儿出于保全自己的考虑,肯定不愿透露各自的落脚点,否则一个出事,另一个也就玩儿完了。丁搏涛去李五哥的土特产行取荐纸时,色魔却在“富森旅社”作案,这也是两人不住在一起,不联手行动的一个判断依据。

    因此,专案组接下来要走的一步是,把张紫霞案暂且放一放,集中力量对民生路大同路口那片区域进行调查,尽快找到丁搏涛的落脚点,指望能够从中发现线索,把色魔一举擒获。

    散会后,专案组刑警和志愿者全体出动,由柳亦刚、杨望运率领前往管段派出所。派出所那边事先已经接到上级紧急通知,停止了所有工作,只留下两名值班民警,其余警员与专案组人员集合一处,然后分成四股,每股再分成若干拨,分头前往辖区内各保甲,在保甲长和治安积极分子配合下进行访查,重点调查是否有外埠人员在居民家留宿却未报临时户口的,以及把多余房屋租借给他人居住的。

    这一查,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两点,大伙儿返回派出所互通情况,都说没有任何收获。这不是奇怪了吗?难道说丁搏涛也好,色魔也好,两人的暂居地并不在这块方圆约两公里的区域里?如果真是这样,丁搏涛购买礼品时,为什么要和酒行约定在这里交接?难道他是住在其他地段,出于反侦查的考虑,故意把交接地点选在自己的落脚点以外的区域?这人的反侦查意识这么强,为什么敢放心大胆地第二次去李五哥的土特产行呢?如果说他为了获取荐纸必须跟李五哥见面,第一次径直登门,第二次就可以另约地点,比如花点儿小钱差乞丐送个纸条到土特产行去也行呀……专案组刑警疑窦丛生,可谁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时,专案组长任成玉给柳亦刚打来电话,询问查摸情况。接听时,任处长可能听见对面传过来的接二连三此起彼伏的哈欠声,说大伙儿都累了,回市局吧,这边派车来接,食堂已经准备好了夜宵,吃了赶紧休息,天亮再研究。

    当天上午八点,专案组开会研究继续查摸案犯落脚点之事。根据任成玉处长的意见,这次十二名志愿者也一起参加分析,要求他们和刑警一起开动脑筋。这些年轻的志愿者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都非常兴奋,特别是其中那个名叫高燕玉的姑娘,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却又不敢第一个开口。副组长柳亦刚看在眼里,便在两个刑警发言后指着姑娘说,小高也可以谈谈,你是怎么看待落脚点这个问题的?

    包括柳亦刚本人在内,在场所有人都以为那不过是随口说说,高燕玉不大可能会说出什么真知灼见。哪知,高燕玉的观点竟然引|起了刑警们的重视。小高说,她昨晚几乎没睡着,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之所以没查到案犯的落脚点,会不会是这样一个原因:有人租借了调查地段内的房子,是向派出所报备过的。接着,这个房客又收留了丁搏涛或者色魔,却没有向派出所报临时户口。两个案犯会不会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一语提醒了大伙儿,众刑警都认为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决定把昨天下午至今晨查过的那片区域内的出租房和房客居住情况一户不漏地排查一遍。查下来的结果,玉丫巷有一户姓曹的房客似有问题。

    租房者叫曹秀玲,三十一岁,来自巴东,携有一个九岁儿子,在附近小学念二年级,目前正放寒假。曹氏每天走街串巷出售自制的点心、卤菜,早晚两市,白天在家的时间居多。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盲人,自己长期居住于南岸的儿子家里,这边的房子由邻居老赵代他出租和管理。房子早先租给了一个国民党军官的遗孀,解放前夕她突然提前退租离开重庆了。而曹秀玲原是租住在附近另一条巷子里的,住在乡下的房东因山城即将解放,打算搬回城里居住,因此要把出租房收回。曹秀玲就找到老赵,把玉丫巷的房子租下来了。前一天查摸时,曹秀玲这个房客也是查过的,但派出所民警说这人以前就在本所管段内居住,从家乡忠县来渝已有两年多,解放后知道新政权要清匪反霸,还特地回了趟忠县老家,让当地派出所出具了一纸证明表明其劳动人民身份。所以,刑警就没有过问其他情况。现在采纳了志愿者高燕玉的建议,那就需要细查一下了。

    刑警孙蒙找房东代理人老赵一问,竟然就问着了!曹秀玲最近曾接待过一个男子,一说年龄相貌,与丁搏涛高度相似。曹秀玲对老赵介绍说那是她的丈夫,曹九岁的儿子对其也是以“爹” 相称。老赵跟该男子接触过,对方话语不多,但人倒很实诚,出手也颇大方,力气很大,相帮做些杂事手脚甚是快捷。那么,这男子是几时离开的呢?老赵说这个倒没有留意过。

    接下来,刑警就直接上门找曹秀玲问话了。昨天曹秀玲见警察在这一带走访,联想到丁搏涛出去后一直没有返回,心里忐忑不安。此刻见警察先去向邻居询问,然后进了她的家门,开口就问其“丈夫”之事,料想已经隐瞒不住,顿时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孙蒙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当即将其带到所里去讯问。

    曹秀玲跟丁搏涛是同乡,但之前并不认识,不过知道这个当地惯匪的名字,还知道丁与其亡夫有一层表兄弟关系。几天前,丁搏涛在街头以买卤菜为名突然唤住她,操着一口巴东话称呼她“弟妹”,说了那层亲戚关系,就被曹氏作为客人邀往家里。丁搏涛说他来重庆办事,数日就要离开,因为没有住宿证明,想在她这里暂住。说着,掏出一个金戒指和三十万元钞票给了曹秀玲。曹秀玲是文盲,不谙法律法规,但她终日走街串巷听得多见得多,寻思丁解放前是土匪,解放后出门没有证明,那肯定会被政府为难,于是想出个主意,跟外人说丁是她的男人,让儿子唤他爹。就这样,丁搏涛在曹秀玲家住了下来。这几天里,丁搏涛出去过几次。26日晚上丁说要去外面转转,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刑警问:“是否有人到你家跟丁搏涛见过面?曹秀玲说22日晚上曾经来过一个人,戴着礼帽,穿着棉袍子,像是很怕冷的样子,脸上那个大口罩进了屋也没摘下。当时孩子已经睡了,丁搏涛让她也进房间去睡,不要出来。她进房间后,隐隐听见那人对丁搏涛说“走过来也不算远”之类。两个人喝了一会儿茶,不知聊了些什么,没多久那人就走了。

    专案组随即作出决定,扩大调查范围,再次进行排查。当然,刑警还考虑到另一种可能:丁搏涛跟色魔是分开居住的,他对丁出事的消息应该还不知晓。因此,他多半还在等丁从李五哥那里取荐纸的消息,丁这么长时间没音信,他可能会主动跟丁联系。所以,在进行查摸的同时,有必要对曹秀玲的住所进行蹲守,并且立刻恢复曹氏的人身自由,让她回家继续她的卤菜买卖。

    七、色魔落网

    会后,专案组立刻行动。根据安排,抽调五名刑警、四名志愿者组成一个临时小组,负责蹲守和监控曹秀玲。其余刑警和志愿者则在派出所民警和管段内各保甲居民治安积极分子的协助下,在该区域内查摸色魔线索。

    专案组领导吸取丁搏涛持枪拒捕导致抓捕行动失利的教训,挑选参加蹲守和监控的五名刑警时注重实战能力,其中两名是西南服务团的干部,一个是第七分局刑侦队副队长杨望运。他是1943年入伍的八路军,因为会武术,不久就当了侦察员,一度还干过武工队,作战经验丰富;另一刑警大彭是老行伍,曾当过国民党部队的班长,抗战胜利后离开旧军队,回到家乡不久又响应号召参加了解放军,也具有不凡的实战能力。另外三个都是留用刑警,但解放前都参加过缉拿武装匪盗的行动。

    四名志愿者两男两女,都是十八九岁的青年学生,其中一个就是提出查摸租房客人建议从而使专案组访查到色魔线索的高燕玉。她是大二学生,地下团员,曾因参加学运被迫辍学,到乡下躲避。重庆解放后,她本可以返回大学继续学业,但她却跑到“失联同志登记处”,要求参加工作。因不可能当场给予安排,她干脆就留在登记处相帮接待工作。干了一周“义工”,市军管会派人来登记处翻阅登记材料,要挑选合适的人员相帮整理缴获的敌档,高燕玉听说后当场毛遂自荐,因而成了公安局的志愿者。

    杨望运率领一干刑警、志愿者来到玉丫巷后,分为两路,一路由杨望运带着两名刑警和一名志愿者在曹秀玲的住所蹲守,另一路则由大彭和名刑警带着高燕玉等三名志愿者监控曹秀玲。

    情况是突然发生的。诚如专案组的估料,色魔不知丁搏涛有没有从李五哥那里取得荐纸,便去玉丫巷找丁搏涛。具有丰富反侦查经验的色魔没有直接登门,而是在附近巷子里跟曹秀玲见面。当时正是傍晚时分,曹秀玲遵照专案组的吩咐,和往常一样提着带盖子的竹编食篮,在巷子里边走边吹着一个竹哨招徕买卖。大彭等刑警和高燕玉等志愿者共五人均着便衣,像路人那样在曹秀玲的前后交替跟踪。

    玉丫巷呈“丫”字形,高燕玉走在曹秀玲前面大约二十来米处,行至“丫”字交会的三岔口,见路旁有个报童在卖当天的晚报,就掏钱买了一份,借着路灯光浏览。这里是他们交换监控位置的地点,接下来她应该到曹秀玲身后盯着,所以故意待着不动。就在这时,色魔从“丫”字形的左侧拐了过来,今天他穿着一身藏青色中山装,戴着一顶干部帽,腋下还夹着一个公文包,俨然一副干部模样。

    不远处传来曹秀玲招徕生意的竹哨声,他眼风一扫,见曹被一住家唤住了要买卤菜,于是,他放缓脚步,忽见路边收拾报纸正要离开的报童,开口将其唤住,打算买份报纸。正在路边侧倚着电线杆浏览报纸的高燕玉用眼角余光朝色魔瞥了一眼,因为角度不对,只看见了对方的侧面。之前所有相关信息都称色魔从不肯露出其真实面容,对于没有受过训练的高燕玉来说,脑子里已经留下了“色魔露面必戴口罩”的印象,此刻见这男子没戴口罩,也就没往心里去。可就在这时,色魔伸手从衣袋里掏买报纸的零钱,同时拿出了一个大口罩。高燕玉不禁一个激灵,手稍微一动,报纸发出了轻微声响。这种声响常人是根本不会注意的,却被七八米开外的色魔觉察了。他一边往脸上戴口罩,一边转过脸扫视高燕玉这边,使高燕玉有机会目睹了对方的真容。

    看到对方面目的一瞬间,高燕玉脸色倏变,像是见到了恶鬼似的,脱口惊叫了一声。这声惊叫就像启动了一个声控开关。相距不过三四米的刑警大彭听见了高燕玉的惊叫,但没听清她叫的是什么,目光刚刚投向高燕玉那里,忽见男子扔下手里的报纸和口罩,脚下像踩了弹簧般突然跃起,也没看清是怎么迈的脚步,眨眼工夫已经掠到了高燕玉的身边。大彭也算是身手利索的角色了,待他一边往前奔,一边拔出手枪大喝“不许动”时,高燕玉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色魔行凶后,一秒也没迟疑,手持沾着鲜血的藏刀往巷口奔逃。大彭和另一刑警拔腿就追,同时朝天鸣枪,但对于色魔来说,这种举动根本没有任何震慑力。巷子里有行人,路边有摊头,刑警生怕误伤群众,不敢对着色魔射击。路人、摊贩见色魔那副凶相,尽管听见刑警大呼“截住他”,但谁也不敢行动。加之二刑警的脚力和灵活程度跟色魔不在一个档次,等他们追到巷口时,色魔早已不见了踪影,但两刑警没有犹豫,边一个往两个不同的方向疾奔。

    稍后,在巷子里蹲守的杨望运等三刑警飞奔而至,见状大惊。听另一志愿者说了情况后,杨望运下令:在附近寻电话机向市局急报情况,立刻组织力量把守所有水陆通道,对外出车辆、船只和可疑人员进行盘查;同时派人在原地拦截车辆运送伤员。

    此时,志愿者之一、高燕玉的同学小陆正在用自己的羊毛围巾使劲儿捂着高燕玉颈部的伤口。大彭连忙掏出急救包想给高燕玉包扎,可渗着血的围巾刚一松开,鲜血就喷泉一般涌出。大彭见状震惊不已:色魔这一刀割断了高燕玉的颈动脉,小高生命垂危!果然,急救包里的止血药、绷带全部用上去也根本止不住血。大彭抱起伤员直奔巷口,留守刑警已经拦了一辆卡车等候着了。一路喇叭急按,加上大彭探出身子挥舞手臂吆喝闲人闪开,汽车得以用最短的时间赶到附近的医院。可是,高燕玉被抬进急诊室后,医生稍一检查就不住摇头,说已经没救了!

    市公安局在接到报告的第一时间就下令在各水陆通道设卡盘查,市军管会也迅即调动公安部队配合全城巡查,各分局派出所更是出动警员在各自管段的旅馆、戏院等公共场所进行搜索,但均未发现色魔的行踪。

    专案组顾不上休息,随即开会分析案情。任成玉处长一上来就盯着大彭等人追问:“小高当时嚷了句什么话?”

    大彭他们说事发突然,小高的声调又尖得离谱,所以只听见嚷嚷声,分辨不出嚷了哪几个字。志愿者小查说,小高嚷了三个字,但听不出是什么。这时,杨望运开口了,他向当时也在现场的曹秀玲和报童了解过,两人都说高燕玉叫嚷的是三个数字-----“126”。

    “126”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特务的代号?色魔是一名潜伏特工?如果真是这样,高燕玉又是怎么知晓的呢?众刑警七嘴八舌纷纷发表观点,但有一个共识:色魔并不认识高燕玉,凭他的那份机警,在靠近“丫”字形交会点的同时,应该已经把那里若干人的外貌看在眼里了。他是在高燕玉发出尖叫后才倏然下手的,说明高燕玉呼喊的这组数字切中了他的要害,他立马意识到眼前这个姑娘是知晓自己真实身份的。所以,色魔只有灭口。

    那么,这三个数字跟色魔有什么关系,居然迫使他冒着当场被捕的巨大风险杀人灭口?看来,专案组只要破解“126”背后的秘密,大致上也就离抓获色魔不远了。当然,这桩活儿要快,尽管目前正在对山城的水陆通道设卡盘查,但这种状况不可能持久。因此,专案组决定:不眠不休搞连轴转,务必要把“126”的秘密弄个明白!

    柳亦刚对因失去好友哭得双眼红肿的志愿者小陆说:“小高以前是否跟你说起过与126或者色魔身份有关的情况??小陆摇头:“没有。”任成玉问:“你跟小高是大学同学,进大学后你们一直在一起?”小陆点头称是,说去年初夏她跟着小高参加学运,混在学生中的“红旗特务”(指冒充进步学生的国民党特务分子)告密,说小高是系里的“共党骨干分子”,组织上通知小高赶紧撤离。小高来找她商量撤到哪里去,她便带着小高一起躲到她乡下的舅舅家。后来重庆解放,两人回城,高因为有地下团员的身份,向组织上登记了,而小陆不是团员,没去登记。小陆原准备回学校上学的,但小高来找她,动员她义务参加公安工作。是小高陪着她去市公安局报了名,但她被安排去了四分局,没跟小高在一起。小高被组织上指定参加整理敌档的工作,那必须是有地下党团员身份的同志才能参加的。

    小陆说到这里,任处长“嗯”了一声,做个手势打断了她,转脸对柳亦刚说:“原来这位小高同志是参加了敌档整理工作的,我想起来了,所谓的“126’可能是……”一边说,他边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两行字,递给柳亦刚。柳亦刚看了看,点点头,宣布暂时休会,然后就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一会儿,柳亦刚提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去而复返。任成玉招呼另一副组长杨望运一起进了会议室旁边的一间屋子,三人在里面商量了片刻,出来招呼大伙儿继续开会。柳亦刚从档案袋里抽出几张照片扔在会议桌上:“大家看一下,这就是“126”韩破壁的照片。”

    大彭等昨天跟色魔打过照面的刑警、志愿者看照片,如梦初醒似的纷纷点头:“对!就是这厮!”任成玉拿起档案袋,指着上面铅印的“整理人”三字后面的签名:“这份材料,就是小高同志整理的。”

    原来,色魔韩破壁系川北阆中县人氏,1908年出生于杂耍艺人世家,从小随杂耍班子走江湖,在学艺、练武中长大,八岁已开始登台表演。十六岁上因打伤班主之子被逐,去峨眉山道观学道家武功。七年后下山,参加军阀杨森的部队,被选为卫士。后因“品行不端”受到军法审判,未曾下判决时就逃离军队,从此开始其流窜江湖的生活,屡犯抢劫、盗窃、纵火、杀人等罪行,遭到四川省警察厅的通缉,遂逃往湖北湖南。

    抗战中期,韩破壁返回家乡阆中,省警察厅对他的通缉没有撤销,但也没有人再提起。当时阆中是国民党巴山警备司令部驻地,警备司令听说韩破壁功夫了得,就聘他为司令部卫队国术教官,上尉军衔,按月领取一份薪饷。韩破壁酷嗜赌博嫖娼,这份薪饷当然不够他花,而他是国术教官,并不参与执行什么任务,也就没有捞横档的机会。长期入不敷出导致他债台高筑,1944年,韩破壁化装前往广元抢劫银楼失利,逃跑时杀死两人,遭到追捕,只得逃窜重庆,不久又逃往湖北,暂时投靠一个安徽杂耍班子藏身。抗战胜利后,他再次回到四川,因有人命案子在身,不敢回乡,遂在川东、鄂西流窜作案,与丁搏涛就是在这段时间结交的。

    由于韩破壁长期不分对象、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地频繁作案,其存在对旧政权的达官贵人是种潜在威胁,早在抗战胜利前,“军统”、“中统”、四川省警察厅、重庆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和侦缉大队、重庆市警察局就已把对其的侦缉作为项重要使命,“军统”甚至为韩破壁专门建立了一份特档,由专人收集并记录其活动情况,试图找出其作案和日常活动规律。如果抗战胜利后戴笠不死,“军统”没有改组为“国防部保密局”,没准儿韩破壁已经落网了。可是戴笠空难死亡,改组后的“保密局”由毛人凤执掌,内部忙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对这种刑事案犯根本不当一回事,甚至那三个专门负责收集韩破壁情况的特务也被指令复员,那份特档也就不知弄到哪个旮旯里去了。韩破壁又得以逍遥法外两年多。

    1948年9月5日,他的好运算是到头了。那天,韩破壁准备离开四川,前往江南跟人合伙做生意,做得好,那就金盆洗手,从此过安分日子。不料,他化装进入重庆朝天门码头贵宾候船室等候上船时,被重庆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密探郑梦龙发现,当即向大队部打电话要求增援。贵宾室旅客准备登船时,警备司令部的大队人马赶到,韩破壁就这样被捕了。

    要说韩破壁的恶名,那还真是传得很远,连已经“还都”南京的蒋介石夫人宋美龄也知道此人,在知悉其落网当天,与外甥女孔二小姐见面时还说起这桩新闻。孔二小姐生性喜欢撩事儿,当即来了兴趣,先说要去重庆当面见识一下韩破壁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又建议最好把这人押解南京审判。宋美龄听着也就是了,应该不会真的通知重庆方面如何处置。可是,在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为韩破壁所设的刑事卷宗里,却有一张三指宽的条子,上书“该犯最后应解京处置”(“京”指南京),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有了这张纸条,韩破壁暂时得以保全性命。

    韩破壁是老江湖,这当儿肯定要祭出一个“义”字,跟警备司令部的审讯人员配合得还不错,有问必答,交代了许多原本人家并不掌握的案情。这样一晃就过去了一年多,1949年10月开国大典后,风声渐紧,形势于国民党大大不利,韩破壁开始为自己的性命担心,生怕警备司令部这帮家伙败逃前搞机枪点名。后来的事实表明,重庆这边真的搞了机枪点名,不过杀害的是被关押的共产党人和民主进步人士,像韩破壁这样的刑事犯不但没杀,反倒来了个全部开释。这是有讲究的——释放刑事犯,是为了让他们给即将接管山城建立新政权的共产党制造麻烦,这些刑事犯肯定会趁乱作案,那就既能扰乱人心,又牵制了新政权军警的精力。

    就这样,1949年11月29日,山城解放前夕,韩破壁被释放了。缴获的敌档中最后一页是纸上面有韩破壁亲笔签名并按了指印的释放证明书副本。

    解放后,重庆市军管会决定组织力量对缴获敌档中的重要卷宗进行整理,高燕玉就是当时被抽调的五十名成员中的一位。她和另外十一名具有高中、大学文化水平且拥有地下党团员身份的同志组成一个小组,专门负责对抽选出来的如韩破壁这类需要继续追查的案犯卷宗进行整理。这些案犯共有五十名,高燕玉分到了三份卷宗。这种整理并非像报刊文摘那样省事,需要反复阅卷,然后给各份单卷写出梗概,编制目录,还要把梗概题目一一列入目录。

    对于高燕玉这样的生手,这桩活儿并不轻松,光是反复阅卷就颇费神思。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长期从事此类工作,对于刑事惯犯那一套江湖切口基本上都懂,作讯问笔录时,案犯说切口,他们也就原话记录,这种语言到了大二文科生高燕玉面前,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得摘录出来向老刑警请教。这样,高燕玉天天跟这些卷宗打交道,对三个案犯的照片自然烂熟于心,其中之一就是韩破壁,其卷宗编号即是“126”。因此,高燕玉猝不及防看见“126”的真身时,震惊之下禁不住脱口而出。

    专案组立刻把卷宗里的指纹卡连同色魔在几处作案现场遗留的指纹送市局技术室鉴定,得出的结论是:韩破壁即是色魔!

    在等候鉴定结论的时候,刑警研读韩破壁的卷宗,发现审讯记录中有其自己供认的在重庆的七个落脚点,容留韩的均是暗娼、妓女之类。专案组领导经过研究,认为以韩犯的反侦查思维,他既然要冒险当场杀害小高以保全其“126”编号的秘密,那说明他这段时间肯定是躲藏于上述落脚点中的一处或数处;但是,杀人灭口是其一时之念,当时情势紧急根本来不及作分析。韩犯事后应该会“复盘”再思,那就会考虑到在场的其他专案人员听清了小高喊出的这组数字,难免发现他的秘密。因此,韩犯可能不敢再去上述任何一个落脚点,而是要想办法尽快外逃。这样,专案组不单单要搜索那七处落脚点,还应加大对全市水陆交通的控制力度。尽管之前已经对水陆交通要道进行布控,但那只是盲目撒网,目的性不强。现在既然判断案犯要马上外逃,这方面的盘查就显得格外重要。

    任成玉立即向领导上报方案,刘明辉局长当即拍板:出动公安部队和市局、分局的部分警力搜索七处落脚点,严密控制各码头、车站的同时,在江面和公路上对过往船只、车辆进行拦截盘查。

    次日清晨六时许,化装成渔夫的韩破壁在嘉陵江上的一条渔船上落网,同时被捕的还有他的姘头,名叫穆鸣鸣,以暗娼为业,她的住处系韩犯在山城的七处落脚点之一。从两人身上搜得系列案件中的大部分赃物。韩破壁到案后,对罪行供认不讳-----

    山城解放前夕,韩破壁像做梦一般被国民党重庆警备司令部释放后,直奔其在山城的七个相好之一穆鸣鸣处,以穆宅作为暂时落脚点,想先待一阵,再视情决定下一步应该怎么走。这一待,就发现新政权在解放山城后清匪反霸惩治刑事犯罪分子的速度与力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寻思只能等风头过去再离开山城了。哪知,这一等就等来了重庆空前规模的“1•18大逮捕”。韩破壁觉得再待下去肯定不安全,遂决定作几起案子后逃离重庆。

    之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韩破壁处于惯犯习性,隔三差五在全市各处转悠,在窥察局势动静的同时,也顺便踩点,准备在离开重庆前作案筹措路费。他原本对山城的诸般情况了如指掌,所以这种踩点对他来说毫无难度。据其供称,他已经踩了二十多个点,但只来得及作了其中的三个案子(邢兰芝、莫美珍、况氏母女),对盛书蓉、张紫霞的作案是临时起意。那晚他在外面溜达时听见盛与二琴师的聊天内容,意外获知其住址和家中无人的信息,就抄近路赶去查看,发现披屋适宜藏匿,就决定行动了。至于张紫霞,那是正好路过“富森旅社”,就顺便进去看看,瞥见水牌上显示张独自住一屋,就决定下手。

    综观韩破壁自出道以来至解放前夕作的所有刑案,以抢劫盗窃为主,也曾杀过人,但从未犯过强奸之事。他自认系一条好汉,严守江湖规矩,不宜触犯底线。这一点,知晓他的道上朋友都清楚。而近日在山城作案,他考虑到反侦查之需,故一反常态,不但劫财,而且劫色。他相信这种行为对于警方的侦查会起到误导作用,使自已能安全离开山城。

    1月20日,韩破壁在街头意外遇到了江湖老友丁搏涛。交谈之下,得知丁搏涛也是因为上了湖北警方的通缉名单,没法儿再在老家待下去才入川的。人川后怎么打算呢?丁搏涛说准备去西康省,结交当地土司头人之类的头面人物以求庇护。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如果西康省也待不下去了,那就去西藏躲藏,有机会还可出境。反正意图只有一条:不能坐以待毙。

    韩破壁寻思丁的思路跟自己倒是不谋而合,索性两人一起走吧。一说,丁搏涛求之不得。丁知道自己在江湖上的手段不及韩破壁,去西康也好,进藏也好,出境也罢,要想混得下去,必须要有韩破壁那样的本领。当下,两人一拍即合。韩破壁听说丁跟重庆袍哥有交往,便要求丁去找袍哥朋友写荐纸,以便能在西康省暂时栖身,不受当地人排挤,丁自是一口答应。至于韩破壁近日在重庆大肆作案、劫财掠色,自然不会向丁搏涛透露只言片语。韩破壁问了丁在重庆的落脚点,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突然上门,名义上是去商量事情,其实是对丁是否可靠的一种考察。他告诉丁,自己在山城没有固定的落脚点,一直挪来移去,这两天所住之处与曹秀玲家“相距不远”-----实际上,中间还隔着一个区。

    按照韩破壁和丁搏涛之前的约定,他将在28、29日两天与其见面,一是确认荐纸是否到手,二是制订离渝赴康的路线,着手做具体准备工作,包括购买食盐、茶叶、西药、布料和小百货商品等,另外还得备好数份空白路条,以应付沿途哨卡的盘查。由于韩破壁不知晓丁已经出事身亡,认为玉丫巷是安全的,而且当时正是人多时候,戴了口罩反而引人注目,所以就没戴口罩,没想到被人一下子认出。杀人灭口后侥幸得以逃脱,即窜至穆鸣鸣处,打点行装紧急转移。潜至嘉陵江边,以有急事出重金摆渡为名,骗取停泊于江边一条渔船上渔民的信任,上船后将其杀害,化装成渔民企图继续逃窜,被盘查的巡逻船截获。

    1950年5月25日,韩破壁及其姘头穆鸣鸣被重庆市军管会分别以强奸抢劫、故意杀人及窝藏罪双双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评论】

 本期尘封档案 一如既往的精彩、跌宕起伏!!

 可惜了那个大学生小高

 是的 那个女大学生的作用比较关键,工作有热情,只可惜最后看到韩时,非常惊讶,没有很好掩饰自己。不知道当时公安局有没有想到:对付身手不错、心狠手辣的罪犯,派毫无经验的志愿者,到现场围堵罪犯,是否合适?

 其实并不是围堵,只是盯梢曹氏而已。

 还是工作经验不足,否则不动声色,召集同伴下手,就少搭上两条人命。

 好精彩。。。。。

 谢谢分享,看得有滋有味

 两个悍匪,丁学艺于武当,韩学艺于峨眉,传统学武之人的实战能力很强啊~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