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穿越边缘系统
艾瑞克看着墨蕊荌被警车带走，又气又急，他赶紧启动自己的汽车，向警车驶去的方向追去。一路上，他坚信这肯定是一场误会。
警察把墨蕊荌拉到皇后区警察局，一名胖大的黑人女警过来，把戴着手铐的墨蕊荌带到警署一个办公室里，她说墨蕊荌犯了非法盗用人体器官罪。
墨蕊荌听后十分平静，她知道自己以前所为确实违法，也没有什么震惊和愤怒的，她只是有些好奇，不知是谁现在告发了她。
黑女警给墨蕊荌照了相，并拿出写好的报告让墨蕊荌签字。这时艾瑞克急慌慌地赶来了，他不断地安慰墨蕊荌说，这肯定是场误会，不用害怕，他马上回去去拿保释金，然后他会找纽约最好的律师。
墨蕊荌平静地笑了笑，对艾瑞克说，她不紧张，也不害怕，不用为她担心。
艾瑞克走后，墨蕊荌被押送到一个有铁栅栏门的屋子里，里面有很多被抓起来的女犯人。这些女人有胖的，有瘦的，有老的，有年轻，各色各样，千奇百怪，但站在一起，却都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有墨蕊荌看起来是那样的不同，那样的另类，像一只孔雀站在乌鸦和麻雀堆里。
那些犯人看到墨蕊荌，立即围过来，那空洞的、淫邪的、仇恨的目光在墨蕊荌身上上下扫描。
在这光线昏暗、空气污浊的屋子里，墨蕊荌的绝世美貌经过岁月的熏染，像一幅可以流传千古的名画；她那双看见过无数人的五脏六腑和大脑及其分子构件的大眼睛像是一架高能的透视仪，一眼便可以看穿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她那沉静的不露声色的神情像是一位内力深厚的武功高手，不出一声，便可杀敌于千里之外；她款款而行，像是一位主宰神鬼众生的女神，这些像僵尸鬼怪一样的女犯人，纷纷后退。
墨蕊荌来到一个角落，想着心事。
在法医办公室，唯一知道墨蕊荌私下取死者脑组织做科研的是弗瑞德，她已经离开那里好几年了。墨蕊荌知道，作为第一代移民的弗瑞德与人为善，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墨蕊荌也认为她和所有法医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关系都挺好，他们没有过节，没有任何竞争关系，谁会无缘无故去告她呢？
墨蕊荌觉得她和洛克菲勒的同事们也都处得不错，而且她来洛克菲勒之后，一切都严格遵守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这里没有人知道她以前的事情。这里谁能告发她呢？
难道又是因为被妒忌？墨蕊荌来到洛克菲勒之后，就一直是他们科的知名人物，经常上新闻。她科研经费多，科研成果和文章出的快，职称也晋的快，她这位半路出家、兼职的科学家把他们科里专门搞科研的同事们都远远地摔在后面。因为被忌恨，墨蕊荌昔日曾遭同事马格瑞特谋害，差点丢了性命。现在她的导师葛瑞格处于半退休状态，葛瑞格在他们单位和外面学会里的许多职位都需要有人接替。大家都知道，墨蕊荌是葛瑞格最得意的门生，若不出意外，就像这个北美恼神经学会的主席一样，葛瑞格的许多职位都会由墨蕊荌接替。墨蕊荌其实一点也不在乎这些荣誉和地位，但她深知，她周边的有些同事非常在乎。想到这些，墨蕊荌心里有些悲哀。
两个小时之后，艾瑞克回来了。交了保释金，填了一些表，墨蕊荌戴着一个跟踪器和艾瑞克一起往家里赶。一路上，艾瑞克难掩自己的愤怒。墨蕊荌倒一直劝他想开些。
回到家里，已是下午5点多种。好几天没有见墨蕊荌的奥斯卡粘着墨蕊荌，笑着，闹着。
奥斯卡看到墨蕊荌身上的跟踪器，特别好奇，非要拿着玩，艾瑞克见状，抱起奥斯卡向楼上走，一边走一边说：“妈妈累了，让妈妈休息一会儿吧。”
奥斯卡大哭起来。
墨蕊荌正要起身去哄奥斯卡，有人按门铃。是爱润和汤姆带着他们的女儿阿什兰来了。阿什兰和奥斯卡同岁，长得清秀可爱，经常和奥斯卡一起玩。看到阿什兰来了，奥斯卡立即停止了哭泣，拉着阿什兰一起上楼玩去了。
汤姆法学院已经毕业，刚找到一份律师工作，主要做移民，也做民事纠纷。艾瑞克让他来，主要是想打听打听，需要请那个律师为墨蕊荌辩护。
爱润和汤姆一进来就开始安慰墨蕊荌，说让她放宽心，肯定没事儿。
墨蕊荌依然是平时那种样子，气定神闲。
“墨蕊荌，有啥事儿别憋在心里，想哭就哭，想骂就骂吧。”爱润看墨蕊荌这样，以为她是在极力掩饰。
墨蕊荌微微笑了笑，说：“我真的没事儿。不要为我担心。”
艾瑞克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说出了墨蕊荌当选北美脑神经学会主席的事儿， 并自豪地强调墨蕊荌是这个学会成立以来最年轻的主席。
爱润和汤姆连声道贺。
这时，门铃又响了。看到门前的人，墨蕊荌和艾瑞克都吃了一惊。是墨蕊荌以前的男友内森。
内森已是纽约最有名的律师之一，特别是在经济犯罪领域在全国都享有盛名。
墨蕊荌平时很少和内森联系，偶尔通过同学知道内森的一些事情。内森已经离过两次婚，现在和小20岁的女友同居。
“唉，你们好！”内森看着一脸诧异的墨瑞安和艾瑞克说，“我今天在做调研，不经意在网上看到墨蕊荌的名字，我本认为是和你同名同姓，结果一看照片，才知道就是你。”
艾瑞克亲切地握住内森的手，连着说了好几次：谢谢来访。内森身材有些臃肿，头上有许多灰白头发，看着和艾瑞克像是两代人。
汤姆早闻内森的大名，只是从未有机会交谈过，见内森也来了，非常激动，赶紧迎上去，握住内森的手，自我介绍起来。
他们在客厅里寒暄了一小会儿，内森说，他想和墨蕊荌单独谈谈。
墨蕊荌带着内森上楼到了上层客厅，妮娜正带着奥斯卡和阿什兰组装墨蕊荌给奥斯卡买的的积木玩具。
内森抱了奥斯卡一下，对墨蕊荌说，奥斯卡这个年龄正是最可爱的年纪，他的双胞胎已经到了青春期，叛逆的很，现在几乎无法和他们沟通了。
墨蕊荌领着内森来到罗马以前住过的房间，把门关了。内森对墨蕊荌说，警察局在下逮捕令之前，一般都已经做过初步调查。他问墨蕊荌警察局对她的指控有多少是真的。
墨蕊荌淡淡一笑说，她还没有把警察给她的报告读完，但似乎是有人匿名举报了她，说她早年发表的论文里的数据是在来到洛克菲勒之前做的。警察咨询了几位她同领域的科研人员，那些科研人员也觉得她的那些数据至少要三年时间才能完成，但是墨蕊荌的文章在来到洛克菲勒一年之内就发表了。据此，警探认定墨蕊荌是在IRB申请通过之前，在未经死者家属同意的情况下，就已经开始了她的科研。
墨蕊荌说着把警察给她的报告递给了内森。
内森看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最后他对墨蕊荌说，不用担心，他完全有信心打赢这个官司。
墨蕊荌说了声谢谢，心里有些犹豫，因为他不想再让内森参与到她的任何生活。
内森好像看出了墨蕊荌内心的犹豫，赶紧说，他也想和艾瑞克单独谈谈。
墨蕊荌下了楼，很快艾瑞克来到罗马的房间，和内森单独谈了一会儿后，艾瑞克拉着内森的手，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内森走后，爱润一家在墨蕊荌家里吃了晚饭，也离开了。
玩累了的奥斯卡很快睡去，但墨蕊荌和艾瑞克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艾瑞克心里一直恨着那位告发墨蕊荌的人和那些做鉴定的所谓专家。在他的心目中，墨蕊荌是圣洁的，他不允许任何人去玷污她。
墨蕊荌一直反复推测着那个人可能会是谁。马格瑞特还在狱中，即使出狱，她也很可能被遣送回爱尔兰，她去反告自己的可能性不大。从中国来的王春科研做得不错，已经晋升了正教授，他科研经费也没有问题，墨蕊荌和他没有什么合作，但科研上也没有什么竞争。另外，王春在科里不大爱说话，除了科研，很少参与其他活动和交际，墨蕊荌想不出他会有任何理由去告自己。在她后面来到他们科的配哥（PiGue）是个白人，比她大几岁，是从约翰霍普金斯来的，科研做的还行，但他最出众的是他的口才。听着他讲话，你会认为他无所不通，无所不能。他来得比墨蕊荌晚，所以，墨蕊荌认为他去告发自己的可能性也不大。比墨蕊荌来得早，但科研经费一直是个问题的拉夫是个金发白女人，她经常需要墨蕊荌的“接济”才勉强保住自己的实验室，这样的人会去告自己？墨蕊荌觉着可能性也不大。他们科里另外两名年轻的独立研究者——一位白女人和一位印度裔的男人，都是墨蕊荌培训出来的，墨蕊荌觉得他们也不会。把洛克菲勒的同事一一排除之后，墨蕊荌又把法医办公室的同事过了一边，直到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也没有想出来告发她的人是谁。
内森接下墨蕊荌的案子后，他的团队立即行动起来。内森知道墨蕊荌的导师——诺贝尔奖获得者葛瑞格特别欣赏墨蕊荌，所以他亲自上门，做了好几个小时的录音采访。葛瑞格详尽地介绍了他和墨蕊荌20多年的师徒和同事关系，并讲了许多墨蕊荌近乎疯狂的科研热情和故事。他在采访中说，墨蕊荌一年可以完成的科研，一般人至少需要三到五 年。葛瑞格也详细地描述了墨蕊荌的人品和职业伦理道德，他说墨蕊荌真实，诚恳，遵纪守法，处处都尊重别人，违法乱纪的事情根本没有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内森又拜访了法医办公室的前任主任理查德，也做了几个小时的录音采访，理查德也同样地对墨蕊荌的人品、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内森的副手们又先后走访了十多位和墨蕊荌一起学习或工作过的同学和同事，这些人也都给予了墨蕊荌极高的赞誉。
保释后的墨蕊荌也没有闲着，她和往常一样一周去一次法医办公室，其他时间在洛克菲勒上班。墨蕊荌在法医办公室——这个她被指控的犯罪所发生之地，倒没有感觉什么异样，但在洛克菲勒，她发现不断有人在她背后窃窃私语，她突然感觉像是回到了小学，有许多人在她背后骂她是私生子、野种。小时候的这种经历影响了墨蕊荌的一生，她那时就学会了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内森的团队也收集了墨蕊荌所发表的所有文章、取得的专利和各种荣誉，满满一大箱子。最后内森告诉墨蕊荌和艾瑞克，他们准备好了，应该是个很容易获胜的官司。
一个月之后，也就是在独立日的前一天，上庭的时间到了。墨蕊荌穿着一套灰色的西服，一头棕黑色的头发披散在肩头，看着光彩照人。她一边坐着的艾瑞克穿着一套黑色的西服，刮了胡子，面如美玉。墨蕊荌的另一边坐着的是内森，他也穿着一套黑西服，脸上满是自信的笑容。墨蕊荌身后坐着马汀、爱润、汤姆、艾拉、阿戴尔、若可辛、玛丽、茱莉亚和其他几位墨蕊荌实验室里的学生。对方除了一位NYPD的律师，没有一名证人。内森向法庭里扫了一圈，笑着对墨蕊荌和艾瑞克说，今天的庭审应该会很快结束，明天他们一起去看烟花吧，算是庆祝他们的胜利。
接下来，简直就是墨蕊荌的科研成果和成就展览会——无数篇高质量的论文，无数的奖项和荣誉。更重要的是，基于墨蕊荌的研究成果，有四个新药已经被几家大医药公司研制出来，正在用于临床试验。这些药物将会极大地改善应激后综合征病人和有记忆障碍的人的生活质量。
法官是一位中年墨西哥裔女人，也是耶鲁法学院毕业的，和内森十分熟悉，听着内森的陈述不住点头。最后内森引用墨蕊荌的前同事差点害死墨蕊荌的事件，讲述了妒嫉对社会和人类的危害。他指出，这位匿名的投诉者就是出于对墨蕊荌的嫉恨，那些所谓的鉴定专家就是这些领域内的平庸之辈，他们不愿承认自己对天才的不理解，更不愿相信自己的平庸。内森慷慨激扬的演讲赢得了阵阵掌声。因为有葛瑞格这样级别的科学家的反驳，那些指控墨蕊荌的几位专家的言论很快在法庭上没有了分量。没有证人，又没有足够的证据，对方的律师也似乎早已知道这个案子的结果，从一开始就像是应付差事一样。
就在法官和内森交换了一个眼神，内森知道她就要宣布结案和墨蕊荌无罪时，墨蕊荌突然站了起来，红着脸说，她有罪，她确实在没有经过家属的同意下，用了死者的脑组织做过实验。
此时，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艾瑞克拉住墨蕊荌的手，生气地说：“亲爱的，你是不是疯了？”
法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的变化给弄懵了，她沉思了几秒钟后说，庭审暂停，30分钟后继续。
内森也没有预料到墨蕊荌会这么做，但他毕竟太了解墨蕊荌了，他很快恢复平静，走到法官跟前，和法官聊了起来。
这时，马汀、爱润、汤姆、艾拉和其他一些墨蕊荌的亲友都围到墨蕊荌跟前。墨蕊荌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然后说：“我这一生经历过很多常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也做过不少错事，我不会为这些事情而后悔，但如果我不说出真相，我会为今天的欺骗行为后悔一生。”
“这种犯罪最高要判3年监禁的呀！”汤姆惋惜地说。
艾瑞克满脸通红，看着墨蕊荌，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墨蕊荌抱了一下艾瑞克，安慰他说：“没事儿的！很快就会过去！”
艾瑞克也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他抱住墨蕊荌也说：“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很快就会过去！”
三十分钟后庭审恢复。
法官宣布，尽管墨蕊荌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但根据事实结果，墨蕊荌的行为没有给任何人造成伤害，相反，她的实验成果将会造福无数的人。说到这里，法官停顿了一下。
此时，在场的听众，特别是墨蕊荌的亲朋好友们都屏住呼吸，期待着那个判决。
“墨蕊荌被判处有期徒刑2天，立即执行。次案了结。”法官说完，起身离开。
法庭里又是一片哗然。
一位持枪的女警给墨蕊荌戴上手铐，拉着她从后门上了警车。艾瑞克上前追了几步，大喊：“亲爱的，没事儿的！我后天早上去接你！”
墨蕊荌回头向艾瑞克、内森和其他亲朋好友们笑了一下，上了警车。
墨蕊荌被安排在布鲁克林的一个罪犯囚禁所里，这个地方主要是供那些短期的罪犯服刑，因为是新修建的，里面的设备和条件都不错。
墨蕊荌换上了橘红色的罪犯服，经过两道铁栅栏门，被带到一个单间。里面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马桶和一个水龙头。因为是节日，所有的罪犯都多了20分钟的放风时间。当一名狱警让墨蕊荌出去放风时，墨蕊荌向那位狱警要了一支软铅笔和一个薄本子，她要趁着在监狱这两天，把一个杂志邀她所写的一篇社论的草稿写出来。
这个社论是关于人类大脑边缘系统的科研进展，其实主要就是墨蕊荌实验室这十年科研成就的总结。
墨蕊荌在这个封闭的监狱的小屋里奋笔疾书，思绪飘荡，她想起了她所经历的一次次的不幸，想起了她所见到的人世间的阴暗丑陋和人性的贪婪、邪恶、自私和欺诈。此时的她没有感到悲哀，因为她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源于她钟爱的人类大脑的边缘系统。她不仅剖开了人类的头颅，看清了这块位于大脑中心部位、控制着人类记忆和情感的最古老的大脑皮质，也用现代分子生物学技术，精确地剖析了控制着这个区域的分子机制。
已是独立日的晚上，墨蕊荌闭上眼睛，此起彼伏的噼噼啪啪烟花燃放之声令她心情激荡，璀璨的烟花令她炫目，浓烈的炸药味道令她亢奋。 墨蕊荌知道，这都是她大脑的边缘系统在作怪。其实，好多的时候，我们感觉到的东西都不是真的，那只是我们的边缘系统在人类千万年进化中的信号再处理和加工的一个结果。
墨蕊荌的文章的初稿已经写好，只差一个标题。她思来想去，先后想出来7个标题，最后还是觉得她十年前去洛克菲勒面试时所作演讲的标题最为合适。
那就是：穿越边缘系统。
标题定下来后，墨蕊荌心里一阵轻松，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狱警来开门叫她时，墨蕊荌才醒来，她飞速地洗了一把脸，跟着狱警走出监狱的小房间。
是出狱的时候了。一场大雨冲走了盛夏的酷热和地上的污秽，也洗净了空气中的烟花味道。
早晨的阳光照在监狱门前的大道上，金光闪闪，艾瑞克和奥斯卡在晨光里笑着向墨蕊荌飞奔过来。
墨蕊荌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她也不由自主地迎着朝阳向前奔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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