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战国为依托,架空历史,虚构朝代。一切皆为杜撰,请勿较真儿。】
不知何处而起的风拂过原野,就见过膝高的长草如波浪般此起彼伏,层层翻滚。天空里的乌云密集起来,一转眼,细碎的雨线便随风斜斜地飘落下来。
屈童捻起贴在手臂上逐渐被打湿的衣袖,轻出了口气道:“原来这幻境竟然是真的。”
他想了想,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匕首。
这匕首是父亲屈有菊在他虚岁满十岁那年作为生日礼物赠与他的。长不过两寸,匕身用上好的青铜打造而成,乌亮有如镜面。这短小精悍的匕首如同长剑般双面开刃,锋利无比。当时屈童一见便如珠如宝,爱不释手,恨不能吃饭睡觉都要带着这宝贝同吃同睡才甘心。
利刃在食指上轻轻划过,片刻之后,一滴珊瑚珠般鲜红的血滴便在屈童雪白的手指上涌了出来。他放进嘴里吮了吮,一股咸腥热乎乎的沾上了喉头。
屈童蹙了蹙眉:“是了,这里下雨会湿袖,破指会流血,这哪里是什么幻境,分明是玩儿真的。”可无论是真是假,眼下雨点越来越密,找个避雨的落脚点是正经。再者,自己抽到的是“辰”字,按照钟先生的提示,自己的“敌国”是龙,那么抽到十二地支的其他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会在这个幻境里和自己并肩作战吗?
屈童解下腰带,将厚厚的深衣顶在头顶上,在长草中深一步浅一步艰难地迈着步子。
独自跋涉了小半个时辰后,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草丛之间的一小片凹地里积起了个浑浊的小水洼,水洼里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小胖子。这胖子浑身泥泞,光着两只脚丫子,腮帮子上两坨粉嫩的肉团随着抽泣不可控制地抖动着,当真是梨花带雨。
“李燃!” 屈童失声叫道。
那胖子听见动静,怔怔地朝来人望了几秒,忽地扑将了上来,宽大绵软的身躯将屈童狠狠抱住,放声大哭起来。屈童无奈地半跪在地上,任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身,心道:“啊,这就对了,李小胖抽到的是‘亥’字,对家是抽到‘猪’字的屈平。看来,钟先生很有可能是让十二地支组队,共同对抗十二生肖。”
屈童一边轻抚着李燃的后背,一边慢慢问清楚了原委。原来这片草丛背后有一个隐蔽的小坡,坡上有间不大但尚能避雨的石屋。石屋被几个先到的人霸占了,为首的看上了李燃的皮履,李燃自是不从。结果可想而知,不仅被人扒了鞋子,还被一脚踢了出去,从坡上一路滚了下来。
屈童听得心头火起,心说:好啊,和敌国还没交战呢,自己倒忙得不亦乐乎,真是“相煎何太急”啊。他三两下脱下自己的皮履给李燃穿上,一把拽起胖子,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哪里伤着筋动着骨了,揪着抽抽噎噎的李小胖大步朝坡上走去。
李燃在石屋外十几步远便停住,无论如何再不肯近前了。
屈童其实也心里没底,他自幼不曾习武,突然被抛到这么个荒郊野岭里来,原本就是强作镇定。现在身边带着个比自己还面的李小胖,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了。他推开虚掩的屋门,只见石屋正中“哔哔噗噗”的生着一对篝火,三四个少年围着篝火正分食着什么。为首的那个生得高大精壮,面孔在火光里泛着油光。
郑荣!屈童这会儿想起来了,郑荣抽到的是十二地支里面的“寅”字,对家是抽到“虎”字的小旋风溪春。“我这是走的什么运啊,” 屈童不无沮丧地想,“组队的要么是李小胖这样忠心耿耿却胆小如鼠的,要么是郑荣这样武力超群可是完全不对付的。”
郑荣是花田村郑屠户的大儿子,大屈童两岁,因为生得骨骼奇异从小被一位高人收作了关门弟子。他小小年纪便练成了一身好硬功,可没曾想,这高人传艺却不传德。郑荣武艺虽高,德行上却十分的不怎么样,这两年越发成了村里的小霸王。为人憨厚的郑屠户逢人便叹息,说后悔送他去习武,如今儿大不由管了。郑荣上学两天打鱼三天晒网,本来也没什么交集,可不知怎得开春元宵节上见了一面之后,郑荣竟然相中了屈童同父异母的妹妹,屈宝婵。念念不忘地放出话来,说宝婵是他媳妇儿,等宝婵满十四就上门提亲去。屈童本来就和此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听了这话,更是火冒三丈,要不是屈平拉着,早就要不自量力地找郑荣“单挑”去了。
此时郑荣冷冷地斜睨着屈童,又瞄了眼屋外的李燃道:“哟,李小胖搬救兵来了。”
围着篝火的几个少年附和着郑荣,哄笑起来。
屈童脸上一红,却横下一条心来。他把一直在淋雨的李燃拉进屋来,大大方方地把被雨淋湿的深衣和中衣架在火上烤着。又众目睽睽之下从腰间取出来一个小小的针线包,在衣袖上扯下来的几片布条上飞针走线,很快便给自己纳出了一双简易的布履来。给自己和李燃都收拾停顿后,望了望外面开始发白的天空道:“这雨眼看就快停了,我们趁着天还没黑,出去找找其他人,把大家聚集到一处,一起商量对策。”
郑荣缄默了片刻,突然笑出声来:“屈童,你的兵呢?你没有兵,我凭什么要听你的?难道钟先生给了你大将军令么?”
屈童一愣,不明白郑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回头看看李燃,两人同样一头雾水。
郑荣索性打开石屋后墙上的小窗向两人一努嘴:“喏,我的寅家军。”
屈童李燃探头望去,只见石屋后的草甸上黑压压的一票人马,一眼望不到尽头,少说也有千余人。所有人马都木然地站立在雨中,安静有序得仿佛屈童下棋时用的木头玩偶。“傀儡兵?” 一个念头在屈童脑中闪过。屈童在家撞见过父亲和钟先生饮酒游戏时以麦秸化作傀儡兵演算兵法,那些士兵看上去和真人无异,可是行动全靠人为操纵,且法术有一定的时效,失效之后便又化回一堆麦秸而已。
眼前郑荣的这票“寅家军” 目光呆滞,安静有序,必定是傀儡兵无疑了。
屈童心里郁闷:钟先生说我是“将”,可不要说兵了,走到现在连半乘车马都没摸着,郑荣这里倒是兵强马壮的。这是什么道理?
正想着,郑荣手里拿着一盘油乎乎的烤野鸡脯子肉走上前来:“饿了一天还没吃东西吧?要不要先垫吧垫吧。”
李小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早先是被吓着了,这会儿野味就在眼前,馋得眼珠子就快掉出来了。也不管什么尊不尊严,一把抓住块滋滋往外冒油的大鸡脯子直往嘴里塞。
郑荣见屈童踟蹰,便将剩下的野鸡肉往他怀里一踹,笑着道:“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饥寒交迫的,就别端着了,大舅子。”
屈童本来有点犹豫,这会儿被这声流里流气的“大舅子”三字一煽,心里的小火苗顿时又窜上来了。他默默地收起在篝火架子上烘得差不多干了的外衣穿在身上,一言难尽地瞟了郑荣一眼,道:“你在明,敌人在暗,一会儿雨停了就把篝火灭了吧,晚上加强防守,让人在外面轮流守夜,以防不测。”
说罢便推开屋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见李燃没有动静,回头喊了一嗓子:“小胖,你不走等着伺候人家鞍前马后呢?”
李燃灰头土脸地跟了出来。
雨水渐渐止住了,天空里的乌云被撕了个大口子出来,青里透白的天边染上了一片粉橘色,从橘色里洒下一道道金光来,将灰蒙蒙的湿草甸子打扮得竟有了几分明媚。
李燃走快两步赶到屈童身边埋怨道:“童童,你也是的,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咱们去哪儿过夜啊?”
屈童脚下如同生了风般走得飞快:“小胖,郑荣这人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咱们投奔了他必定没有用武之地,” 顿了顿又道,“我记得过来的路上有一处背风的小丘,离石屋不算太远,今晚先去那里休整,明天一早再做打算。”
两人走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来到屈童所说的背风小丘,果然隐蔽干爽,是个藏身的好去处。屈童让李燃拿出贴身的短刀,自己摘下腰间的青铜匕首,两人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砍下了几大捆焦黄的枯草,铺在地上做成了个看上去像模像样的铺盖。
屈童解下身上的荷包来,捻了几根新鲜的长草当作绳子,将几丛还算柔软的枯草薄薄的串在一起做了两件“稻草衣”晚上用作御寒之用。李燃将较大的那件披在身上,得意地左顾右盼,一拍巴掌道:“嘿,真是神了!童童,我咋没看出来你这么能干呢,这草衣做的,比我爹专门请人弄的蓑衣都强。”
屈童白了他一眼:“这会儿知道得瑟了,刚才哪只小狗抱着我哭来着?” 说罢叫李燃坐下,脱下他脚上的皮履来细细察看。还记得李燃从石屋滚下坡去的时候崴了脚,这会儿一看,左脚踝那里果然又青又红,好似一个小馒头般高高的肿了起来。屈童一皱眉:“肿成这样儿了,也没哼哼一声,算你有种。”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尾巴上开着小白花的细草根子,揉进嘴里嚼吧嚼吧,“噗”的一声一口草浆子喷在了李燃的伤处。
“唉哟我的妈,” 李燃方才没有什么动静,这会儿被冰凉的草药浆子一激,倒是哭天抹泪起来。
屈童递给他几条草根:“这草根虽苦,但里面里蓄着水,你先凑合着吃了,明天天一亮咱们就找水源去。”
李燃虽然哭哭啼啼的,但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荒郊野岭不比自己家里,有吃有喝便不能埋怨。接过草根来好似山珍海味般嚼得吧唧吧唧的。
屈童哄睡了李燃,心里却放心不下“寅家军”郑荣他们,远远地望去,只见石屋里火光依然,暗暗叹息了一声:唉,他们果然不肯听我的,只盼今夜无事罢。
他穿上草衣,和衣在李燃身边躺下。干松的草甸扎在脸上痒痒的,也是累极了,在草甸子那股雨后特有的清新香味儿环绕里很快便沉沉睡去。
一道阳光柔和地洒在草垛上两只小兽的身上,两人温热的鼻息在深秋的清晨里凝结成几缕白雾,悬在空中久久也不散去。屈童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拍拍李燃的脸蛋儿道:“小胖,小胖!别睡了,天大亮了。” 李燃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只见天色刚刚破晓,到处都是一片蒙蒙的鸭蛋青色,嘴里嘀咕道:“这明明才刚大清早呢,哪儿来的大亮啊。”
屈童心里挂记石屋,爬到丘顶眺望,只见远处石屋依旧,可是里面的篝火已经熄灭了。
“小胖,咱们回去看看,” 屈童不顾李燃的反对,脱下草衣便匆匆上路了。
再回到石屋时,里面空空如也,不但郑荣他们几人不见踪迹,就连屋后的那些傀儡兵们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李燃见屈童发愣,宽慰他道:“没事儿的,也许郑荣他们呆的腻了,连夜挪窝了呢?” 屈童神色紧张地摇了摇头:“不,小胖你看,这篝火堆乱糟糟的,明显有打斗的痕迹。还有那里,” 说着指向地上散落的几块吃食,“要走没有理由不把吃的带上。”
屈童越来越觉得疑点重重,让李燃继续搜查屋里,自己去屋外查看。
他正对着一大片被人压得七倒八歪的草丛上的斑斑血迹想着心思,忽闻李燃大声嚷嚷:“童童,童童,你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只见李燃怀揣着一堆一寸半长的木牌站在石屋门口,手里举着的一张木牌上赫然写着个赤色的“亥”字。而屋外几百个穿戴整齐的傀儡兵仿佛天兵天将一般从天而降,为首的举着一把暗红色的旗帜,上面一个鲜红的“亥”字。李燃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而屈童却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急急地抢过李燃怀里的木牌来摊在地上。
果然是十二地支的令牌!只不过缺少了“寅”、“巳”、“申”、“戌” 这几个字。屈童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见了的令牌正是昨晚所见的郑荣他们几人。再看其他令牌,都和李燃手中的一样,原色木牌上一个赤色的大字,唯有“辰”字牌与众不同,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