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邱回到郊外的别墅,停好车,进门摸到开关,忽然心里一颤:这么大的房子,黑黑的,静静的,空荡荡的。他按下开关,吊灯上的水晶、闪亮的不锈钢家具边框、人影可鉴的大理石台面、通透的玻璃门......一片“辉煌”,有点刺眼,有点冰冷。
于是他把灯又关上了,在玻璃门透进来的月色里上了楼,进入主卧浴室,把浴缸放满水,脱了衣服,投入温暖的环抱。
有点儿寂寞。
有点儿意思。
Chris应该不是Pia的男朋友。郁邱的第六感一向灵敏。Pia一看就是没有男人的女孩子。她妈妈的病情也不简单。那她爸爸呢?怎么一点儿事情也不管呀?看Pia在车里熟睡,看她哭得小心翼翼的,郁邱多年没有触碰的保护欲和猎奇心被完美地激发出来了。
事业有成,似乎可以把儿时父母争斗离异的创伤埋得更深;身边美女如云,却不停提醒他不可以投入,要做好准备随时全身而退;财务自由,感情却被紧紧包裹起来,前怕狼后怕虎。郁邱一直告诉自己,没关系,现在这样最好。不欠钱,不欠情,无债一身轻。奋不顾身的感情早已经不属于他了。或者应该说,从来而且永远,也不属于他。
他设计师出身,喜欢美的排列组合和大胆创新;但他同时也是个商人,知道风险、收效、利益的权衡。他活得很精细,貌似随意,却是步步为营。
但是Pia在冬天一个雪后的下午,摔了几个跟头,就冲进了郁邱的生活,打破了他的安全泡泡。一旦接触到感情的氧气,他反倒是呼吸不畅了。
浴缸里的水都开始冷了,他才爬出来。披上浴衣,给自己倒了杯酒。郁邱做了一个决定:试一试,但是有底线。那个底线就是:不结婚。
郁邱借着酒力,很快睡着了。然后,他做了一个梦:他和Pia在爬山,Pia戴着那顶怪异的牛仔帽,跑在前面。郁邱怀里抱着一个特别大的玻璃小猪存钱罐,跟得有点吃力。
“皮皮鲁,你慢着点儿,等会儿又摔了。”郁邱叫道。
Pia回过头,大眼睛下面涌起一条卧蝉,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你是我男朋友吗?这么不给力。我还没有你那个小猪存钱罐重要吗?”
“你不知道,这可不是存钱罐。这里面有......”郁邱一时想不起来,那里面有什么了。于是他一屁股坐下来,捧起存钱罐,开始往外倒。
没有一分钱掉出来。掉出来的都是苍蝇、臭虫、蚂蚁、蟑螂...... Pia穿着防护服,惊得大哭起来。
郁邱自己也吓得跳起来。他拿了一块大石头,打算杂碎那个存钱罐。他一下一下地砸,却怎么也砸不碎。然后他发现Pia不见了。
“皮皮鲁!皮皮鲁!”
郁邱满头大汗,坐了起来。他立刻摸出电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那里面的人声、广告音乐总算是让他有了回归人间的感觉。
电视画面是回播白天的有关第二次海湾战争的分析和录像。这次中国对于美国发动的这场战争似乎很是感兴趣。好多电视频道都有这种军事节目,似乎全国人民都热衷于研究美军武器,看爆炸看贫民受难和谴责战争。
郁邱看着发呆,后来想起来新近做的几个工程,度假村和高档会所,因为非典关了门,结果自己公司的尾款死活收不到。郁邱一直在考虑加大私人住宅的庭院景观业务的比重。随着中国越来越多的私人豪宅的出现,这一板块的潜力还是很大的。而且这些人的消费能力和经济实力都很强,也许不需要辛苦应酬和追尾款。他需要的是过硬的设计团队,如果有国外的设计公司工作经验的就更好了。
他自然而然想到了Pia。不过不知道她的作品怎么样。另外就是,郁邱不喜欢员工谈恋爱。那么Pia要是来公司上班的话......
不对啊,什么时候说要和Pia谈恋爱的?但是,不是想试试吗?
郁邱自己也糊涂了。
疫情在北京蔓延开来,很多人戴上了口罩。也时有小区和学校被封的传闻。Pia在第七天把妈妈接回了家。妈妈看起来苍白,但是却胖了一点点。她没事总喜欢拉着Pia的手说:“小雅,你在家真好。”
Pia在MSN上和Chris有一搭没一搭地汇报彼此的生活,偶尔Chris会打电话来,但是说不了几句。他们的关系似乎还没开始亲近就拉开了距离----横跨大洋的距离对于很多心心相印的情侣都是巨大的挑战,何况是他们呢。不过正是因为没有开始,他们才没有尴尬和急迫,才能无所顾忌地闲聊。他们聊Chris飞去的不同地方的美食,聊音乐,聊飞机。
很快,Pia怂恿Dusty也注册了MSN,他叫自己“DustyTheBiker”。他倒是很认真地写东西,像是学生写作文一样。上海的故事在MSN继续涌动,Pia小心地把它们都存入电脑里。可是她目前脑子好乱,没办法好好创作。
爸爸不敢来家里,给Pia打电话,询问妈妈的情况。家里现在是每个人都在享受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似乎谁也不想打破目前的状况。姥姥和妈妈抢着在厨房里忙碌,都说是要做好吃的给Pia。几天下来,Pia都觉得自己胖了。最后,还是古尘忍不了,他给Pia打电话,说:“小雅,你妈妈情况还好的话,我打算和她好好谈谈。我们......我很快要搬回美国了。我得到了新的工作机会。”
“什么?”Pia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爸爸要回美国生活?他说”我们“,应该是指他和刘巧兮吧?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爸,我佩服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我们的生活搅和一通,你自己重组好家庭和事业,又回美国了?你都不能再等等,等到你和妈妈的事情告一段落吗?”
“小雅,我不打算瞒你了。她......怀孕了。我们打算把孩子生在美国......”
Pia把电话摔在了床上,心里的愤怒和郁闷憋得她得喘不过气来。她看到阳台上妈妈和姥姥正在摘菜,没太多说笑,但是一片祥和。她搞不清妈妈到底是怎么想的。Pia忽然烦了。她想回美国,她想回去墓地上班,想去听Dusty讲故事,想和Chris一起跑步。她在这里干嘛?他们好像都依靠她,又都不把她当一回事。
电话响了,Pia看到是郁邱。唉,欠的债还是要还的。
“喂?你好啊。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这次真的特别谢谢你。”Pia说。
“不急。皮皮鲁,你听起来不太好啊,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郁邱的声音有一种没听到过的体贴。
“我......”Pia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不我带你出来散散心?我知道你跑不开太久,晚上来我公司看看?看看我的设计?”郁邱小心地问。
Pia一听这个,似乎呼吸都顺畅了一点。看看美好的设计是现在最能让她喘息一下的东西了。“好,晚上见。”
“你大晚上去哪里啊?”姥姥一听就急了。“现在还有非典呢。你找同学去?”
“姥姥,就是上次帮忙的郁邱,普通朋友。我去他公司看看。”Pia心里叹了口气。
“妈,你就让小雅出去走走吧。这几天也累了。”夏露说。
“你能不能让那孩子来家里一下?我要当面谢谢他。”姥姥这一招Pia倒是没料到。
于是,晚上七点半,大家吃好饭之后,郁邱来敲门,手里拎了几包探望病人的标配:水果、牛奶、补品。然后他对着三个女人六只眼睛,感到芒刺在背,有点后悔自己怎么陷入了这么个局面了?他郁邱有过很多女人,从来没和任何女人的家人打过交道。
姥姥端出来一杯热茶,就把郁邱给钉在了沙发上。
“小郁?叫你小郁可以吧?”姥姥和蔼可亲地问。
“可以可以,也可以叫我小邱。我家里人都这么叫。”郁邱自己又惊了,这是要上杆子攀家人?
“好,小邱。谢谢你,这段时间帮了大忙了。Pia说就是普通朋友,那可真让我们过意不去,不知道该么谢你啊。”姥姥说。
“噢,您别客气。朋友嘛,就是应该有麻烦帮个手的。阿姨身体没事了吧?”郁邱转而看着夏露。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夏露似乎被吓了一跳,赶紧说:“没事了,没事了。谢谢你!”
姥姥接过话茬子说:“等过一阵子,请你来家吃饭。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谢谢您。我带皮......雅去我公司看看。我也是搞园林景观设计的。让她给点意见。”郁邱说得很是谦虚。
“好好,你们去吧。早点回来啊。”姥姥点头批准。
两个年轻人出了门,都觉得松了口气。在车上,郁邱说:“你妈妈看起来身体恢复不错嘛。你怎么还是愁眉不展的?”
“噢,家里有些事......我......”
“没事,不想说就不说。你知道我最近在看什么书吗?”郁邱话锋一转。
Pia侧过头看着他,没说话。郁邱看了Pia一眼,心想,别看我了,这眼神儿要命。
他从车门旁的储物斗里拿出来一本书递给Pia。Pia一看,笑了出来:《皮皮鲁外传》。
“我越看越喜欢。皮皮鲁,真的挺有意思哒。”郁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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