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2)

廣漠寒山碧海蒼天,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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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没有娱乐,嫁娶就成了节日。何况女主角是蔡菊英,据说像画儿一样好看。女人伸长了脖子,说话时舌头绕得格外快;男人开始流口水,跳得比平时高。来帮忙帮闲、跑堂听叫的男男女女,明显比往常多。一家人娶亲,全村儿都有了盼头。

娶亲的规矩和程序,像山窝窝的地形,基本固定。经过千百年的锤炼,已经达到极致,亦庄亦谐,戏弄只为逗乐,并无伤大雅。萧规曹随,花样重复,略有翻新,大家便惊喜不已,所以毋需大改。

迎亲的队伍早早出发,却在接近女家的路上遭到伏击,没有防备地,脸上身上被抹上了黑中泛红的玄色。新郎虽然身手矫健,却是攻击的焦点,浓墨重彩涂了好几层。这是女方叔伯姊妹们的杰作。而女方的嫂嫂婶婶们,那些更有经验的战士早己在女家集结,将房子布置成无孔可入的森严壁垒。新郎自然是新手,伴郎们得敲了前门敲后门、扒遍所有的窗户,不断贿赂、讨好、求情、告饶,里面那未曾谋面的妇女卫士才略略将最高的那一扇窗开一小条缝,恩赐一条谈判的渠道。如是几开几合,直到男方走投无路、女方意满兴尽,才放门迎客。整个过程,丈母娘并不出头,只拿捏分寸,表示仁慈;新娘更是密藏深闺,无以窥探。步步为营,只为了让男方领会到婚姻来之不易,并不是真的要将新娘强留下来,耽误男方家里的满堂宾客中午吃酒。

伴郎们是兼职的挑夫,扛起嫁妆在前面走成一列。新郎官和新娘子走在后面,跟着几个伴娘。浩浩荡荡,成为一种游行。女儿出阁,心头肉成了一碗泼出去的水,丈母娘要哭一阵子,表示怜惜。女儿也会一步三回首,哭一小阵,表示不舍。这样才合乎旧礼,并不是对婚姻不满。

爆竹还在山间回响,李婆婆便颤颤巍巍,磨蹭到人前,拉住新娘的手,反复摩挲,不肯放下。她昏花的老眼上下左右打量,“你是怎么长的,这样好看?细皮嫩肉,你在娘家不做事吗?路生的大好福分!恭喜啊恭喜。”新娘子微微笑、算是应答,路生的大想答礼、却合不拢嘴。兰田坳的小姑娘们怯怯地围着新娘子打转,对着新到的偶像,暗中品头论足,共同探讨美的真谛,争论新人脸蛋好看是因为眼睛大而黑、还是因为嘴唇小而翘,身段俊俏是因为匀称、还是因为腿长。每个人都指望,天然的美通过刻意学习,自己可以最终达到。

那些毛头小伙倒成了谦谦君子,他们在稍远处逡巡,耐心等候晚宴之后闹洞房。闹洞房的本意不光是满足这些毛头小伙对新人的好奇和羡慕,更重要的是帮助新人消除童贞的羞涩和对新家的生疏,淫亵不是目的。洞房不大,挤进来的除了这些毛头小伙,还有两位脸皮还在继续长厚的老单身。言语挑逗是有的,推推搡搡是有的,有意无意的肢体碰触是有的。耍酒疯、使蛮力的也有,趁浑水摸鱼、摸摸捏捏的也有。而婆婆早已在洞房的门口,暗中安插了两位得力的妇女,在必要的时候对过于出格的行径加以规劝,保证新媳妇儿不致真的吃亏。因为新郎自始至终要表现大度,不便出面保护他最亲爱的人。

 

天色早已暗尽,客人渐渐退去。婆婆端来热水匆匆洗过,门窗确保关严,夜才真正开始。床上有些乱了,菊英牵平床单,铺开被褥。路生褪去外衣,将油灯拧暗。两个人相视一笑。婚前连手都不让摸,从今可以拥有全部,路生急急地钻进被窝。

“哎哟,”他掏出一只棉花壳子。打开被子一看,好多只哟,“兔崽子!”

菊英赶紧帮着将棉花壳子一只一只从被面上扯下来,粘在被面上的苞叶屑子就不是一时可以清除干净的。“算了,我们换一床铺盖,”菊英并不恼,“难怪嫁妆里要有八铺八盖。”

重新铺好床,菊英默默地宽衣。路生身边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堡,有着他从来不曾想象的景致和珍宝。他的手开始由表及里、满处探测。先隔着衣服摩挲,新娘不恼。再进一步,伸进去摸索,还是不恼。那柔软的部位,真想看一看,却不让,“摸可以,不能看。帮我将下身的衣服脱掉。”路生愿效犬马,开启城门。新娘浅浅地笑,任由他摸清门路。

是真的吗?路生回过头,确认是他的新娘。忍不住,先是轻轻地亲一口,接着张大了嘴,重重地扣在另一张嘴上。那张嘴已经打开,等候在那里。除了那张嘴,还有脸蛋,还有耳根,还有脖子,路生有些忙不过来,连手都乱了。

新娘却老到,咬着他的耳朵,“我大教过我,第一次要轻些,”将他引导到正确的路线。路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围绕根本的温暖和湿润,不用动弹,很快便被潮水所淹没。

“好舒服,你呢?”“你舒服,我就舒服。我本来好怕会疼,但是没那么疼。”

首次探索的乐趣,鼓舞着他们更进一步。“疼吗?”“不疼。”骠骑将军放下心,开始由浅入深,左奔右突。他进攻的城堡,城池里碧波荡漾,城门洞开,所有的戒备遁于无形。守军应接不暇,忙于喘息、呻吟,鼓舞着骠骑将军一气解除她胸前的铠甲,在连续轰击城门的同时,用嘴和手夺取最后的那两座堡垒。守军不仅放弃戒备,反而提供一切便利,欢喜地应承着,直让骠骑将军登基,成了为所欲为的皇帝。

战胜者将自家的种子,放肆地播撒在对方的田野里。而对方并未失败,她的身子没有四两,仍然漂浮在欢乐的梦幻中,双眼紧闭,眉额稍蹙,朱唇微启。女人已是一丝不挂,却满身绫罗绸缎,令男人反复摩挲,不忍罢手,直到女人醒来,紧紧抱住他。

女人狠狠地亲他一口,“天不早了,早些睡吧,蓄着精神。”行了夫妻之实,男人才发现,她的城堡由磁石砌成,他拥着她,已经无法分离。他尚未入睡,就已入梦。

 

“大!”“女儿起来了?”菊英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脸还是红了;微微一笑,是本能的掩饰。婆婆也笑了,意味是相通的。菊英跟在婆婆后面,想帮忙将早饭端上桌,却不让,“你去催路生,一起过早。”

公婆吃婚宴的剩菜。新人一人一碗膏汤,配方凝结民间古老医学的智慧,经灶台一宿的微火余烬炖就,“年轻人消耗大,多吃!”

一家人有说有笑吃完,菊英争着收碗,也不让。

菊英转身回到房间,拿出需要清洗的床单和被罩。“放下放下放下!你个新娘子,给人看见要说闲话的,”婆婆又不让。菊英还在嘟哝,“不出阁,在家里也要做事的。”

等婆婆腾出手来,要清洗的铺盖当中,一床在意料之中,另一床却在意料之外。问清原委,婆婆笑着宽慰,“棉花有籽,这是好事。”

 

第二天只断断续续有一些前来恭贺的散客,其它时间两位新人便窝在新房,探索夫妻之道。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

男人在仙界的城堡流连,每一次都弄得女人嗔怪,“轻些呀,冤家!哎呀,你那么性急,干什么?这一生,我的身子,还不都是你的。”男人手上抓着、口里含着女人身上的奇珍异宝,好像担心它们会在不经意间飞走,却一次又一次让女人整个飞了起来。画面越来越梦幻,语言越来越精炼,舞蹈越来越娴熟,而音乐越来越有韵味。

婆婆会选择在适当的时候,轻轻敲门,送来吃食和茶水。这个时候,菊英就会整好衣衫、理顺头发,将托盘端进房间。路生就会起身,重新关好房门。他们先各含一口食物,然后在下一次亲吻时交换,这样无论什么吃食,就都有了甜酒的滋味,让他们在补充能量之后,身体和心灵又情不自禁地粘连在一起。

关上房门,他便是她的神,而她则成了他的仙。

 

“要不是跑反,伤了身子,我一定要给你生个女儿。像菊英这样的。”

“你生不出来,现在还不是有了。”

“娶进门儿,就得了一位一直想要却没有的女儿。”

“将心比心,也好相处些。”

“对了,你说那棉花壳子,谁给放的?”

“小孩子那么多,谁知道?”

“你给灶屋添柴,哪个不相干的人进去过?”

“灶屋小,帮手多,难得插进脚,”民九一时想不起来,“嗯──,我想起来了。”

婆婆打断他,“小点声,省得儿子跟人家干仗。”

“那个……好像进去过,拿走几株棉花杆子。”

“那就是他了,”婆婆有些生气了,“这么大把年纪,难怪都快三十了,还说不上个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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