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白纸，昨日的六四

这一段时间，在中国不少的城市，出现了手举白纸的抗议人士。国内照例没有关于他们的详细报道，不过海外的媒体给他们起了一个名字，叫白纸运动。我很敬佩这些抗议人士的勇气，不过我也有些纳闷，举一张白纸来抗议到底代表了什么样的诉求呢？

为此我专门做了一点研究，有一个据说是自由亚洲电台的采访说：“在中国的言论环境，反正说什么都会被政府骂的话，就举一张纸，我有话想说，但还没说出来，这是一种最后的抗议，带有行为艺术的表达方式，很有感染力。所以大家都拿白纸举起来，表示对中国政府的社会治理、政治环境、对言论环境的不满。”，这个采访还提到，“这是个从苏联以来的笑话，只要举一张白纸，也会被警察抓，虽然没写什么，但警察说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变成一个隐喻，人人皆知，心里敢怒不敢言，这状况和中国现在的状况很像。”

这很可能就是白纸所代表的象征意义，当然也有可能还有其它更深层面的意思。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同胞们又一次自发地站出来抵制暴政，而上一次这样的群众运动，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我自己亲身经历过当年的那场运动，现在再来看今天的白纸运动，这两者之间到底有哪些相同的地方，又有哪些不同呢？

先来讲讲相同之处。我觉得这两者都是自发的群众运动；都是公民对自己应有的权利被侵犯时所自然表现出的抗争；参与者都是中国的公民；抗议的对象都是中国共产党和它所代表的各级政府；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它们都是合法的抗议行为。

再讲这两场运动不同的地方。首先规模上有差别，六四运动席卷了中国的各个大中城市，几乎所有的大专院校都参与了游行示威。光是在北京，超过百万人次的游行就有好几次。而这次的白纸运动，就我目前在网上所观察到的，主要发生在一线和二线大城市，参与的人数也要少得多。其次是参与人员的组成，我们一般把六四叫学生运动，虽然这样的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当时社会各阶层也都有参与，不过学生的确占了六四运动的绝大多数。白纸运动中也有很多的学生，不过就我所看到的，更多的是城市的居民，他们来自各个层面。这里面，有因为隔离得不到医治而失去父母的孝子，有因为没有核算报告不能入院检查而流产的母亲，有因为清零被封控在家多时而失去工作的市民，也有因为苛刻的防疫政策而破产的小商贩。人们看不到他们口罩后面的神情，但是我想大家都能感受到他们心中的悲愤。

这两场运动在述求上也是不太一样的。六四的诉求比较抽象和宽泛，比如说要求民主，自由，平等；而具体一点的诉求，我记得只有打倒官倒和要求新闻自由。而白纸运动的诉求则非常清晰明确，直接要求解除封控，取消清零政策，这些都和当前的防疫息息相关。当然还有很多别的不同，比如说两场运动的具体形式，持续时间，对中国社会的影响，等等。我觉得这些都值得我们将来去好好总结。

网上有些人说，这两场运动都是由境外敌对势力策划和组织的。我觉得这个观点值得深入探讨一下。首先，谁是境外敌对势力？很多人的第一印象，那不就是美国政府吗。其实不然，中美关系在七十年代开始有所改善，1979年1月邓小平应卡特总统的邀请访美，中美签署了科技合作协定，文化协定及建立领事关系和互设总领事馆的协议，并发布公报，宣布两国社会制度的不同不应妨碍彼此加强友好关系和合作。接着到了1997年10月，江泽民访美，两国发表联合声明，宣布中美两国将加强合作，并致力于建立面向21世纪的建设性战略伙伴关系。再后来2005年布什连任，中美两国领导人在一年内三次会晤。布什11月访华时与胡锦涛主席再次确认全面推进21世纪建设性合作关系。哪怕是中美关系有些紧张的现在，就在今年11月14日，习近平同拜登在巴厘岛举行会晤，习当场表示，“中美是两个历史文化、社会制度、发展道路不同的大国，过去和现在有差异和分歧，今后也还会有，但这不应成为中美关系发展的障碍。”总的来说，根据中国官方的口径，美国政府是中国的合作伙伴，并不是境外敌对势力。那么，这个敌对势力是北约吗？是英国政府吗？好像也都不是。那么我就奇怪了，中共这口口声声的境外敌对势力喊了几十年，竟然连个主体都没法明确定义，这个说法真的靠得住吗？

接下来，再看中美两国的政体。美国是个新闻开放，提倡和保护言论自由的国家，只要不违法美国法律，任何不同的观点和看法，都可以在美国的媒体和公众平台上公开发表。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共产党的声音，拥护中共的言论，反对美国政府和现任总统的观点，在这里都可以听得到。而中共正相反，它严格新闻管制，任何对共产党不满，对现有政策有不同看法，或是指责习近平的观点，在中国的媒体上统统见不到。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美国人并不担心中共的宣传和言论洗脑和诱惑，而中共封锁得这么严格，却要把群众的不满都归结到境外势力的煽动和影响，难道境外势力的宣传比中宣部更有效？难道我们中国的老百姓比外国人更好骗？其实我觉得最有可能的，那就是在共产党的潜意识中，它一直就在想着怎么去欺骗和蛊惑我们老百姓。

最后谈一谈中美两国的公民素质。按照中共这么多年来的宣传，我们中华民族，是勤劳勇敢善良，是具有高度智慧的民族；而美国人生活在腐朽落后的资本主义社会，道德沦丧，公民素质亟待提高。这里有一个逻辑上的悖论，为什么我们具有高度智慧的中国人民反而更容易被所谓的敌对势力所煽动，难道我们中国人就没有自己的思考和分辨能力吗？而另一个方面，为什么素质底下的美国人民在我党宣传机构多年以来的勤奋工作影响下，并没有弃暗投明，推翻他们邪恶的资本主义制度呢？

这些问题其实并不难回答。我觉得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判断，不管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没有什么人是那么容易被蛊惑的。白纸运动和六四，都是出于人民自己的意愿。正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向往和保护自己的自由和权益的本能，我们可以在一时或是一地被强权所压迫，但是这种压迫不可能持续到永远。我们中国人有自己的勇气站起来抗议专制和强权，我觉得这就是这两场运动最大的共同之处。

回到我们所讨论的话题，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境外敌对势力的主使，这两场运动都是我们中国公民民主意思的觉醒，是我们自发组织，自我参与，是为了维护我们自己权利的群体行为。这和中共的领袖们所标榜的“以民为本”，是完全不同的。我的看法是，当中共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故意隐藏了这句话的主语，其实在他们内心的语义中，共产党才是国家的主人，只有他们这些大老爷，才有资格去要求人民做什么，不做什么。而在大洋彼岸的美国，这里是民主的体制，政府本就是由公民们一票一票选出来的。他们如果做得不好，下一任自然就会被选下去，所以他们只能尽全力为公民们服务，根本就没有资格说什么“以民为本”。

有一些朋友谈到这一次的白纸运动会不会带来中国真正意义的民主自由，这个题目太大了，我觉得现在还很难下定论。不过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当年六四被镇压以后，万马齐喑，中国的民主进程被重创，很多人都很绝望。但是从今天的白纸运动可以看到，六四的精神薪尽火传。我觉得我们中国人对自由和民主的向往，绝不是强权和欺骗所能禁锢的。

从历史上来看，当年秦始皇对中国的统治，比现在还要残酷，正如贾谊的《灭秦论》里所描写的，

“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如此的暴政和高压，看起来这皇权的天下真的是固若金汤了。然而，不过短短数十年，

“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这就是中国人推翻强权的历史。我觉得现在绝大多数的中国人都看到了问题所在，而且大家通过这些运动认识了自己的力量。六四，白纸，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形式，不同的人，不过它们都是我们中国人觉醒的过程。从这两场运动到将来中国真正的民主和宪政，我觉得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具体的事情要做。比如说，民主的素养就需要一步步去培养和提高。我觉得现在的中国人，包括了国内的同胞和像我这样的海外华人，民主素养并不完善。举个简单的例子，在华人论坛，有多少华人愿意遵守法律和规则？有多少能够容纳不同的观点和看法？而当我们拥有了一些权力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愿意主动地去接受那对权力的制约和监督？

这些都不是一天就能够达成的，但是也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同属东亚的日本和韩国，就走出了很好的宪政之路。在我们中国人自己治理之下的台湾，虽然民主和法治的进程起起伏伏，最开始的黑金，政治贿选，议院斗殴，听起来很不靠谱，但是他们持之以恒，一直不断地完善，现在已经成功地实现了好几次政党和政权的和平交替。这些都是非常好的经验和借鉴。我们中国人，有着出类拔萃的学习能力，我相信我们也有勇气和智慧，最终走上民主自由之路。

我相信不管白纸运动是逐渐平息也好，是带来更深层面的民众的觉醒也好，对将来中国的发展，都是有促进作用的。这就好比当年的六四，虽然被残酷地镇压，许多无辜的生命被残杀，但是，我们的同胞并没有忘记这场惨剧。当年那些对民主的诉求，对自由的渴望，已经刻在了我们的脑海里，专制的铁幕再凶残，也不可能把这些信念完全清除。

为参与和支持这场运动的人致敬！你们是中国的希望！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一九八九年的天安门广场：一个亲历者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