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离离缘》下阙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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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作者马儿

离离缘(下阙)

 

5

       那些丝状的头发,它们的可以再生就决定了它们的不受珍视。

       它们是人体的一部分,但它们却没有人体其它器官能够享受自己功能的能力。它们不可以像嘴说话、吞咽、品味,不可以像鼻子嗅味,不可以像耳朵听到,不可以像眼睛看见,不可以像手指拿取,不可以像脚行走……头发只能和眉毛、阴毛、腋毛、胡须一样有意义又没有意义地存在着,麻木并且永远沉默。

 

        那一年,正好是遥遥所在地区接受国际红十字会组织的国际慈善援助。几千袋大米从国外运到中国,运到各省,运到各贫困地区。外国的大米是不是一定好吃?外国的大米是不是一定比中国的大米有营养?外国的大米是不是每年都会运来我们这里?

       当遥遥跟着同事们送这些外国大米下到乡下的时候,听到山民们问的最多的问题。大米还是一样的大米,色白、粒小、饱满、光滑,可因为是从外国运来的,好像味道就有些不同了。外国大米。其实山民们兴奋的是这四个字。山里的农民都很难见到外界的东西,他们就是要到一个小小的县城也都是一件大事情,都需要做出重大的决定,谁家的孩子在县城读书谁才会去几次县城。就是生病了,能挺过去是一定要挺过去的,万不得以才用担架抬着上县城,但生命也差不多是危在旦夕了。

       现在有外国大米了。

       令山民们想入非非。

       每家每户的人们排着队来到村委会。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只只颇大的饭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期待。每人一碗大米很快就分配个精光。人们喜滋滋地端着外国大米走了,这每人一碗大米,又能果腹几日?人们不去想这些,但人们会在很多的时间里对一些人炫耀自己吃过外国大米。遥遥望着山民们喜悦的面孔,生出一阵阵悲凉。中国贫困的山民成千上万,国际红十字组织援助的几十袋大米和衣被又能解决什么问题?解决一餐饭?解决几餐饭?解决一个人有衣被?解决一个季节的衣被?遥遥刚从省城回来就到了乡下,城乡差距在遥遥的眼睛里触目惊心地呈现着反差。巨大反差让遥遥身上一阵阵发凉。但这顶贫困地区贫困县的帽子人们不愿意丢掉,那些父母官们更不愿意丢掉。他们每年都在盼望外界各种各样的援助和支持。外界的援助和支持不比自己苦苦努力更容易吗?

       从此,遥遥心底里恨透了那些等待援助与支持的贫困地区和人们。但凡有号召援助什么支持什么的时候,她从来没有热情。支持与援助不如让他们痛定思痛,支持与援助只培养了他们更懒惰和没有廉耻感,没有责任心。贫穷是人类生活中的妖魔,贫穷会扭曲人们的内心而变得凶残和无耻,贫穷会让人们体会不到更多的良知与情感……

       世界怎么会有多种多样的面孔?

       遥遥离开乡下的时候,几乎是带着一种欲哭的逃跑感。而遥遥的同事们见怪不怪,什么也影响不了他们一路上开心的玩笑。

      粗粝贫穷的生活会磨掉人们的锐气、智气、勇气、灵气、英气,会将一个充满生气的人磨损的像水沟里的石子一样光滑无用,会让人没有头脑,没有思想,没有才情,没有创造性,没有情趣,会让人们只剩下一个躯壳和肉体,只剩下每日三餐,吃喝拉撤睡,干活、养育、奔波和劳苦、烦躁、争吵、埋怨。

       还能剩下什么?

      回到地区,遥遥收到一封从省城来的信。遥遥看着信封心里就知道是谁了。果然是他,有过二面之交的那个男人。信中的文字写得很平淡很客气,但是信里却充满无时无刻的盼望,他邀请遥遥去省城玩,并且留下了他家的具体地址,还画了一张详尽的住宅区的楼群图意示,又写又画,并且用了一个箭头指向其中的一栋楼房。他怎么把我当成了看图识字的孩子?可是那份罗索不也说明了他的细致?遥遥因为受到乡下贫穷现象的剌激,逃跑的感觉依然深刻地存在。所以她一收到这封信,马上就回了信,并且准确地告诉自己哪天到达。

 

       遥遥是下午到达省城的,她按照信上的地址和图示找到那栋楼房。她找到那栋楼房的时候,才发现要比图示中的地方简单多了,好找多了,倒是让他左画右画,给人感觉复杂极了。真有点像大人呵护地给孩子罗罗索索、三番五次地将一件事交待来交等去,越交等孩子越糊涂,所以小孩子大多不爱听大人罗索,原来他们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她又拿出信来对照了一下,没错,是这里。遥遥上楼的时候,心里有些发慌,她是不是不该来呢?再说,她其实也不知道男人在不在家,他会在今天专门等她吗?

       敲门声响过三下后,遥遥失望了,她绝望地想自己莫明其妙地跑来是为了什么?人家在信上不痛不痒地邀请了一下你就当成真了?人家一句客气的应酬话你就什么也不顾地赴约了?你还真的当真呀?中国人的习俗就是装模做样地客气,装模做样地盛请你。人们爱说有时间来玩啊!人们爱说哪天请你吃饭啊!人们爱说哪天找空大家聚一聚,太想聊聊天了!然而,人们生活中这些凭空地说着的来玩啊,吃饭啊,聚一聚啊,聊聊天啊,全是没话找话说,要想兑现是不容易的,当然真要兑现也是很容易的,可你千万不要在人家这样说的时候就当成了真的等候,你也客气着答应他就是了。这是习俗,是礼仪,是交际语言。等到下一次再见面了,你还可以客气着说,哎呀,想着一起聚一聚的,可就是太忙了,以后有时间再约好不好?好好好!这就是应酬文化,博大精深的内里是够让人琢磨的。

       遥遥站在门口的时候,似乎有点气急败坏的心情。你怎么这么不成熟?你以为你是谁?人家会专门等你?遥遥后悔自己坐汽车坐火车地赶到这里。她问自己为什么要来?

       可是那门却在遥遥敲过许久之后,轻轻地开启了。

       遥遥?真的是你呀?那个男人张着期待中惊喜的面孔,又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等了一上午,我也不知道你坐那一趟火车来,想去接你,又担心你来了家里没有。

       遥遥,你真的来了!男人急着说话,语无轮次地表达他的惊喜。

       遥遥你喝水。遥遥你吃糖。遥遥你坐这边。遥遥你想不想看这本画报。男人急于说明这一切的语言背后让人感觉他还是有其它的意思要表达的。遥遥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遥遥在等他讲出来。男人终于说,遥遥,很不凑巧,我等了你一天,以为你不来了,所以下午跟人约好了要去办点事情。

       遥遥心里的不快忽地升起来,她一下站了起来,说,那我走了。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坐这里看画报,等一会儿。我出去办完事就回来。可不可以?

       遥遥听到了楼下有汽车鸣喇叭的声音,一声声在响。

       男人说,下面有人叫我了。好不好,你等着啊。我先去一下就来。男人出门的时候对遥遥笑了,说你坐一会儿啊,我就回来。如果有人敲门你别开。

       遥遥突然间成了这个陌生环境中唯一的主人,置身其中却不真实起来。遥遥想我这样子待在他家里算怎么回事?遥遥心里不安,她站起来到处走来走去如同受困的耗子。房子很大,但有种空落的寂静和杂乱,东西不多摆放无序,感觉中这个家里就是冷清。男人很放心地把遥遥留在家里,真的是因为他十多分钟即刻回来还是对遥遥本身就充满了信任?遥遥在几个房间里转了一圈,遥遥又在厨房和卫生间转了一圈,遥遥最大的疑惑是她没有看到男人家里有任何女人用的东西,比如内衣裤、化妆品、发带、发卡、小情小调的东西,也似乎没有居家过生活的小物件……那么,这个男人是单身一人?遥遥在自己也不察觉的意识里似乎高兴着男人是单身一人。遥遥对男人并没有更多的了解,他们只有二面之交,他们只有一些简单的对话,他们只在舞会上有近距离的接触。遥遥知道在舞会上男人的目光甚至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她。楚冰当时就对遥遥说,这个男人对你的心思是不一般的。遥遥吓了一跳,遥遥问何以见得?楚冰说这个男人是一般不轻易动心的那一类人,遥遥你要小心,除非你也喜欢他,否则不要理他。

       后来的事实真是应验了楚冰的猜测。历经男人世界的楚冰真是察言观色秋毫可辩。可是就因为楚冰的分析先就让一个悬念的种子很特别地留在了遥遥的脑子中,随时间的流逝而强化。那个时期,研究和分析男人的所做所为成了遥遥的生活中唯一让她沉缅于幻想而在现实中解脱烦恼的方式与出路。遥遥在贫困地区短暂的二年生活,无论男人给她带来多少困扰,但无疑地,男人也给她带来精神支撑。

      可是遥遥今天刚来了没有二十分钟,男人却把她留在家里自己走了。

      遥遥不可思议地就像置身幻境。这是怎么回事?

      无意地遥遥看到桌子上有一张便条,那上面写着:大宙,我们两口子来看你,可你不在家,一个人要寂寞了就来我家里吃饭,不会添麻烦的。如此情形看起来,男人应该是离婚了的。男人有多大?他有孩子吗?他为什么离婚?离婚有多久?离婚的男人是不是心理有问题?与离婚的男人打交道好还是不打交道为好?就这么随便找到一个离婚男人的家里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荒唐!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遥遥便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想我有什么必要坐在他家里等他?她也不顾男人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管男人怎么看待自己,总之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了。

       说走就走。

       遥遥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走在这个陌生的街上的时候,觉得自己晃悠悠的,跟飘似地在空中穿行,她无法判断自己昌然的决定意味着正确还是不正确。她只知道自己此刻需要休息。

       她想一切都已结束。

       她在一家招待所住了一夜。她连晚饭也没吃。她乱七八糟地做了很多的梦。好像是在高原城市,又好像是在乡下,好像是在地区哪个镇里,又好像是在婚育学校。梦中的人物穿插、搅和、纠缠不清。她昏沉沉地从睡梦中醒来,一睁开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他,马上找到他,即刻找到他。告诉他,自己这一天过的不好,太不好了。心情不好,休息不好,做梦也不好。不管他怎么想,全都告诉他。

       第一个念头一经产生,她便开始行动,她怕被什么事情一担搁,自己就会改变主意,她会放弃马上去找他的决定。这个城市里,这个叫大宙的男人,是遥遥在南方唯一有好感也愿意信任的人。她叠被、洗脸,望着镜子中没有血色的自己一张脸,一点信心都没有了。她咬呀切齿地想,要不要去找他?

       只要找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还好,一路上没有什么事阻拦她。没有一丁点事阻拦她去找他的行为。这是天意。她想。她在楼下看到他家的窗子是打开的,她无端地高兴起来,她上楼,一层层上楼,门是关闭着的,她的心有些乱跳。她一手按着自己的胸,极力要镇定自己,而一手已轻轻地敲了一下,又一下。没有声音。再敲。她觉得自己腿都软了,她已站不住了。门却开了,他大睁了眼睛不知拿她怎么办。她软软地倒在他怀里。他轻轻抱住她,声音有几分欣喜:谢谢你,你来了,谢谢。她热泪盈眶,欲言又止。什么也别说,坐下来,没事了,没事了。他打开音乐。他给她倒水。他走近她并拥抱她。他们安安静静地听音乐声在整个房间里波浪似地流过。她的紧张感消失了,心情平息。她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像个婴儿,任凭他带了胡须的脸在自己的面部一点一点划来划去。他们又在一起了。风浪已经过去,昨晚的矛盾和不愉快全都无影无踪。他们相拥着感到对方的需要,对方的温情,对方的安抚。他们什么也不必说,他们什么都说了。用心灵,用眼神,用爱情。她听着音乐,心中流过阵阵甜蜜。她一抬头,他轻柔地轻柔地就吻了她。她说,真好。他也说,真好。

       一切就是这么神奇。

       音乐中响起的是一首缠绵的古老情歌:我的好姑娘,轻轻坐在我身边,让我永远爱你,永远爱你……

       这样浪漫的动人场景真的发生了吗?没有。这都是遥遥坐在那里幻想和虚构出来的。遥遥孤身一人在那个南方的省会城市里,无依无靠莫明其妙地就为了一封热情的来信,她就冲动地要投奔一个并不怎么熟悉的男人,一个离婚的男人。但是还在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时候,遥遥就已经逃走了。遥遥逃走了,可她却又要莫明其妙地坐在那里幻想出许多莫须有的浪漫开始。

       幻想过后,是更无聊的忧郁。

       遥遥离开了省城。

       遥遥还得回到地区去。

       遥遥坐火车再坐汽车地一路离开。

      这件事要过很久以后,有一个问题才清晰地俘现了出来:男人怎么就那么信任遥遥?将一个第一次上门来的女孩子单独地就留在了家里?为什么呢?

 

      天气开始下雨。这是南方初冬季节里的雨水,阴湿而缠绵地下着,天空黑沉黑沉地重。汽车在山区公路上行驶,盘旋地上再盘旋地下。雨水嘀嘀嗒嗒地打在车顶上,拼溅着顺势而下,在车窗玻璃外细细纵流。遥遥的心里眼里也都湿润润的。她木然地坐在车上,眼里既看不到其它的人,也感觉不到别人都在说什么。她的眼睛望着车外,麻木不仁地发着呆。

       汽车缓慢地行驶在丘陵山区的盘山路上,车上的雨刮一路上都在司机与乘客的眼前左右摇摆。山上一片透着雾蒙胧的水气,树木还是绿的,青草也还是绿的,路上却是流着稀泥,车轮过后的印痕极度触目。司机很是小心,车开的很慢,可是每到转弯处,遥遥的心就要揪起来,就是车上的山民也都会放低说话的声音。

       可是,汽车在一个转弯处停滞不前了。司机折腾了半天然后说,车坏了。司机打着伞下车去修理。未果。司机说,要等后面来车找人帮忙。车停了很长时间,遥遥和车上的人们一起下去找一个可以小便的地方。女人们走得稍稍远些,女人们互相告诉不要走远了,落了车就麻烦了,天黑了以后,都不知道荒山野岭的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条山路是事故多发地带,听说曾有一辆客车翻下山坡,一车的人没有一个幸存者,在这个深山老林似的山里,也没有任何人看到这辆车出事故。那是炎热的夏天,失踪的车辆,失踪的人,血肉横飞的尸体残缺不全地铺陈的满山遍野,招惹的苍蝇、蚊子、老鼠、野狗、野猫在这个山坡上奔跑,狂欢,撕扯,惊喜并且尖叫,一时间情景异常壮观,路过的车以及所有的人惊诧不止。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后来一个无聊的山民偶然地发现了已是腐烂的尸体,然后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外面才知道出了车祸……

       而此刻,在这初冬季节烟雨蒙胧的丘陵山区,在弯弯曲曲的盘山路上,遥遥的忧郁症自从到了这个地方就生成,至此而变得更为不受遥遥自己理性的控制了。遥遥的省城之行变成了荒唐之举,她的心情比去之前还要不堪与糟糕。遥遥恼怒自己,悔恨自己。遥遥想到自己在父母面前的任性,想到至今父母还不知道自己真实的生存现状,想到自己一念之下的所有决定,实在是让自己都要绝望了。今后,这以后的路应该怎么样走法?此地绝非遥遥的停留之地,可是再回家?回去北方?遥遥想自己还要厚着脸皮回去,谁会理解她呢?前路渺茫,后路同样也渺茫,一个念头闪过,遥遥恨不得结束自己,一了百了。

       遥遥看着窗外,雨水在流淌,一丝丝都带着清凉之气渗透到遥遥的内心,凄凉感一阵阵升起,浸透了遥遥的泪腺,她的泪水一颗颗饱满极了,纷至沓来,汩汩而流……

       遥遥将脸转向车外,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晚上,遥遥回到地区就听说在那孔拱桥底下有一个姑娘溺水死了。是自杀。可是又听说那个姑娘曾在全地区游泳比赛中获过奖。

      这是什么意思?(待续)

 

本文为作者原创小说作品,如需要畦请联系马儿,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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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FightCovid19' 的评论 : 谢谢你!圣诞快乐!
FightCovid19 发表评论于
马儿码字辛苦了.写的好感人!谢谢分享。节日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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