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头七，写写我心目中的爸爸

刚刚过去的2022年，对于整个世界而言，是心碎的一年，俄乌战争爆发，病毒依旧肆虐；对于我的故国而言，也是心碎的一年，从狂热清零到仓皇放开，导致年末苍生涂炭；对于个人而言，更是心碎的一年，先后失去了双亲：三月，妈妈去世；十二月，爸爸去世。

今天看到一句话：“倘若时光可以选择，我情愿2022不曾来过。” 戳中了我的内心，但我们别无选择，这是我们命定的。

没能在父母去世前陪伴在父母身边，这种遗憾会伴随着余生，时不时想起就会心悸心痛，就会潸然泪下，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我在2020年10月到2021年3月回国待了五个多月，经历了前后28天的酒店隔离，陪父母度过了一段温馨团聚的时光。

人们都说任何痛都可以靠时间来冲淡，我不知道失去双亲的痛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这不是说我不够理性，不能够面对父母渐渐老去的现实，其实心里已经说服了自己一万遍，但这改变不了内心的空洞，内心那份牵挂的突然缺失。妈妈去世后，我把所有的牵挂都放在了爸爸身上。爸爸这两年因为身体的基础病总在医院待着，每天想他了，我就打护工的视频，看看他，喊喊他，尽管多数时候爸爸不怎么讲话，但他只要一睁眼看着我，笑笑或者点点头，我就释然了，放松了，觉得爸爸知道女儿惦记着他。

这几天，我很哀痛，但我更茫然失措，似乎丢失了自己的心。这种痛和失落是难以用文字来表述的，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就是这个意思吧。这么些年在海外，每年回去一次两次，但父母在，我是有巢的鸟儿，飞得再远也不会孤单惆怅，因为我心有所依恋和挂念；而今父母仙逝，我就成了断线的风筝，满心彷徨，空空落落。以后回去，已经物是人非，此生再也不会有千盼万盼的阖家团圆饭了。

殡仪馆昨天通知哥哥们今天可以火化了，今天1月2日正好是爸爸的头七，巧吧？从去世到火化竟然要等七天，这还不是北京人最青睐的送亲人的地儿 - 八宝山。可以想象最近几周北京火葬场是什么样的情况。三月份妈妈去世的时候，还可以有个小小的告别仪式，我隔洋连线家人，至少远程视频送了妈妈。而今因为近期去世的人实在太多了，据说所有的殡仪馆都不让举行告别仪式了，亲友们可以去现场送行爸爸，但视频不允许，所以远程送爸爸也是痴心妄想了。呜呼哀哉，爸爸就这样匆匆地走了，小女儿终究没能送上您最后一程。

爸爸一个人在冰柜里睡了一个长长的觉，我想了想，他不应该觉得孤单，这次的黄泉路上可能是从未有过的热闹和喧嚣。

这些天爸爸的音容笑貌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今天就写写我心目中的爸爸，表达我对爸爸的深切思念。

我们家是慈父严母，所以我们兄妹三人和爸爸是无话不谈，因为即使说错了也不会被爸爸训斥。妈妈尽管对我们要求严格，但大事也是听爸爸的，爸爸既是家里的主心骨也是家里那温暖的港湾。

爸爸当年是温州中学的高材生，考进了北大。毕业后满怀一腔热血，积极响应当时国家支援大西北的号召，在甘肃兰州一待就是大半辈子，在黄土高原上挥洒了他的青春，成就了他的事业。妈妈夫唱妇随，从温州到兰州与爸爸团聚，所以我们兄妹从南方人变成了北方人。

爸爸是位正直的报人，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中国的新闻事业，他深知其中之艰辛，所以当我考大学想报考新闻专业时，他是坚决反对，没什么太多的理由，就是一句话：在中国搞真正的新闻难。爸爸一生最讨厌假大空，做表面文章，在我小时候，就感觉爸爸经常出差，他喜欢去农村，去基层，为农民为工人服务和呼吁，希望用他手中的一杆笔来反映民情和现状，尽到他作为一名记者所担负的社会责任。

爸爸为人谦和，在报社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资历和职位对他人颐指气使，所以同事关系非常融洽，小字辈们也都喜欢上门向他求教。在家里妈妈是急性子，爸爸总是不疾不许，使得家中的气氛达到很好的平衡。

爸爸豁达宽容，对子女也是一样，尽管爸爸不希望我学新闻，但年少轻狂的我在别的专业打了一个转后，最后又奔着新闻去了，爸爸只是笑笑：喜欢就好。我在中国第一大报历练了一年之后，才深深体会到爸爸的那句话“在中国搞真正的新闻难”背后的含义，之后我决定放弃别人趋之若鹜的铁饭碗，从北京跑到了海南，那时候还没有手机，编辑部领导找不到我，打电话到家里，和爸爸说：“我们这儿有多少人想进都进不了，麦子就这么放弃了，太可惜了，你好好和女儿说说，让她赶紧回来。”但爸爸就一句话：“让她自己闯闯吧。”

爸爸非常睿智，他的慧眼总是能看清很多东西，对中国经济问题也有自己的认识，而且颇具前瞻性，我们兄妹三人都喜欢和爸爸聊天，从中受益匪浅。爸爸的这种预见性可能来自爷爷的遗传。爸爸曾经在怀念爷爷的文中写到：“合作化以后，往往征购过头粮，家里口粮保不住，父亲愣是想不通：咋不给种田人吃饱饭？‘大跃进’时，村里摆着一箩筐一箩筐满盈盈的稻谷供上边来的干部参观，有小孩不懂事，把垫在下面的破旧棉袄拉了出来，那些干部只是笑笑，也不敢说什么。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心想粮食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民国十八年’又要来了，果然三年困难时期来了。父亲从来劳动量大，吃得也多，做梦也常梦见躺在粮堆上。1964年患了胃癌的父亲带着‘为啥不给种田人吃饱饭的’问号辞世了。”但睿智的爸爸绝对没有预料到他自己最后也倒在了另一场声势浩大的大跃进过程中。

爸爸的业余爱好是下象棋和集邮。在离家出外上大学之前，平时的周末和假期我们兄妹三人都爱和爸爸杀一盘。后来我们兄妹三人逐渐都有了孩子，每次爸爸来北京，他就教孙子外孙下象棋，刚开始他总要让棋子给孩子们，他们才会有兴趣和老人下，慢慢地孙子外孙就不需要让棋了，偶尔还会取胜，这时候爸爸总是笑眯眯地说：哎呀，年轻人就是厉害。

集邮爱好更是陪伴爸爸的一生，家里有很多邮册，每次我们探亲回家他都会一一拿出他的宝贝，让我们和他一起欣赏他的收藏。他不仅赏邮品邮，还写邮评。退休之后他负责主编省级集邮报，也是全国集邮联合会学术委员会委员，在方寸天地间享受精神的乐趣。先后编排制作了多部专题邮集，还出版了两本集邮专著，均获得亚洲国际邮展文献奖。

爸爸是文人，当然最喜欢的还是书，家里的客厅是满满一面墙的书柜，他自己的书房里还有两个大书柜。他爱读书也爱写书，爸爸写诗写散文写随笔写杂文写评论写调查报告都是一把好手，出版了七本散文随笔集，与别人合著的就更多了，他的最后一本专著是在八十岁的时候出版的。

爸爸年轻的时候温文尔雅，年长了也不失当年的风采。去世之前他已经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治疗肺病，很奇怪的是，他在医院住着，越来越显年轻，无论医生护士还是护工，都感慨老爷子的生物钟开始倒着走，完全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脸上几乎没有老年斑，皱纹很少，头发反而越来越黑，身上的皮肤也细腻白皙，不像一位老人的皮肤，一副返老还童的模样。

这几天我们兄妹三人通电话回忆爸爸的一生，觉得爸爸的一生可以算得上圆满：工作的时候从事着他热爱的事业，退休后沉醉在个人的爱好中，有爱他的家人，还有人生中的很多好运。尽管他那一代都经历了中国的多次运动，有起有落，各种惊险，但最后他都能平安度过，因为爸爸经常说：“无论生活中遇到任何挫折，都要笑对人生”。晚年生病后住在医院，爸爸的病情也是起起伏伏，但每次他都能化险为夷，让医生觉得不可思议。当值的医生护士都是非常尽职尽责，更有幸的是医院帮助找到一个充满爱心的好护工，护理经验非常丰富，工作认真负责。疫情期间，国内很多医院都不允许家人探视，但这家医院非常人性化，尽其所能允许家人来探视，所以已经退休的大哥可以经常去医院陪爸爸，二哥在周末也会去看爸爸，陪他说说话，推他下楼晒太阳。

希望爸爸对他在人世间近九十年的生活没有留下太多遗憾，如此匆忙地离开我们兄妹，也许像网友们说的，爸爸是急于找妈妈团聚去了；也许是爸爸心疼他的小女儿，不想让她长途奔波，落进羊圈。无论什么原因，爸爸应该是解脱了，从此再也没有病痛的困扰。

亲爱的爸爸，愿您与妈妈瑶池相会，百毒不侵，天堂永驻！总有一天，我们一家人还会幸福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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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去世后，哥哥们收到了很多悼念爸爸的文字，摘选几则留作纪念：

江南才子，形似文弱却刚正不阿；报社前贤，文笔老道且平易近人。

北大学子，毕生心血倾注报坛；南国才俊，数卷美文泽被艺林。

学富五车勤耕耘，谦和坦诚真君子。

爸爸一直特别喜欢外孙，看到外孙他就喜笑颜开，以前我每年都会带儿子回去陪父母住一个月。我心中最大的遗憾就是疫情这三年，儿子一直没能回去看外公外婆。儿子给他亲爱的外公唱了一首歌《I will follow you into the dark》，尽管这首歌是一首情歌，但我们都觉得这是一首爱之歌，所以我把这首歌也献给在2022年度因为疫情及次生灾害而逝去的人们！

“……

The time for sleep is now

如果到了该长眠的时候

It's nothing to cry about

也没有什么好哭泣的

Cause we'll hold each other soon

因为我们很快会再次相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