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周忙于办理新店铺的过户手续。请人打扫卫生和装修等琐事由助理雇人来做,然而少不得要时不时问下我的意见。原本同菲颍预订的新婚家具一一退货,新房就暂时闲置在那里,用母亲的话来说反正迟早都会用得上。
关于我悔婚这件事,母亲得知后先是劈头盖脸地数落了我一通。待发现我心意已决、无法挽回时,又转而去挑菲颍的毛病。说她大小姐脾气,心机太重,自己的儿子肯定能找个更好的姑娘。我被搞得不厌其烦,还好自己一早搬出来住,凡是母亲打来的电话都装听不见。
母亲自然也知道我躲着她,就转而打给我的助理。跟他说和她一起打麻将的郑太太有个外甥女,漂亮大方温柔贤淑。已经找人算过八字,和我是天作之合。只是还在英国读书,年底冬假回家时会安排我俩见面。
“记得话俾佢知啊!”末尾总不忘对可怜的助理加上这一句。
纷乱的白天还算好应付,最糟的是我患上轻度失眠症,夜深人静时有种被世界抛弃了的孤独感。远古的梦境再不肯来光顾我,现实中的亲朋好友又进不到我的世界。无论我的生活如何同他们纠缠在一起,内里的灵魂水是水、油是油。
有时甚至想打电话给刘知慧,毕竟是她陪伴我游历庞贝,多少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想想还是算了,她是有着大好前途的名校女学生,家境可能比我还要优越。对她来说,那就是一次普通的旅游观光而已。麻风病人还是自己躲起来待着吧,别把健康的人也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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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晚上,我照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坐起身。与其在无止境的煎熬中浪费时间,为何不想办法为维苏威火山周围的居民、为生活在维比娅故乡的那些现代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呢?默罕穆德不是说过:“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走去。”
维苏威上次爆发是公元79年,到现在就快两千年了。照火山学家们的预测,下次大规模爆发也许是几百年后,也许就在明天。如今那些固执的“火山人”既然不肯离开故乡,有没有可能用科学的方式去人为延迟火山爆发,或者降低爆发时产生的破坏力呢?
这在大多数人听来也许是天方夜谭,然而我在威廉玛丽的硕士专业是应用数学,最擅长非线性系统的仿真,对机械力学方面的应用也有涉猎。上次去庞贝的大巴上,我还用混沌理论为刘知慧解释过火山爆发等自然现象的一些基本规律。当时她问我非线性系统在不同轨道上跳跃的问题,那正是我眼下希望能办到的事——改变火山接下来的发展轨迹。
想到这里我自嘲地笑了。自打毕业回港,我的专业知识与数学天分都被用来计算鲍鱼和海参的利润,这不是浪费美国名校的教育资源吗?
起床,到电脑前坐好。我计划的第一步,是去维苏威火山监测局的网页上查看他们当前的预防措施。
据说这个监测局建于1841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火山监测局。最早就建在维苏威山坡上,后来才被移至那不勒斯西南部。官网上能找到的信息并不多,大部分同旅游有关。我又搜了些相关的学术文献,才大致对这个火山局的预防措施有了如下的了解。
首先,同世界上绝大多数活火山监测部门一样,目前最主要的应对手段依然是对火山状态的监控以及对其爆发概率的预估,以便于政府决定何时组织民众撤离。在这之外,科学家们也提出过几种人为干扰的构想。
当中值得一提的是在火山坡上建造两道高达30米的“人工屏障”。这种屏障对于火山爆发的时间和强度显然是没有影响的,唯一的作用是大幅度阻止爆发后产生的火山碎屑流。也就是说,如果公元79年时维苏威火山上就存在这些屏障的话,赫库兰尼姆“船屋”里的那些遇难者便可幸免于难,而死于火山灰活埋的庞贝人民还是免不了同样的命运。
我叹了口气,这对于红区内住着的70万居民以及附近的三百多万人来说帮助不大呀。一旦发生超大规模爆炸型爆发,还是会造成恐怖的人员伤亡。更不用说目前这个屏障构想还停留在电脑仿真的阶段。
为什么不用大禹治水的方法呢?我作为炎黄子孙、大禹的后人,第一反应就是不要“堵”,要“疏”。在我看来这是显而易见的最优解决方式,任何有科学常识的人都能想象得出,在火山底下的岩浆库周边钻几个洞,将持续积累的压力释放掉。只是既然没人去做,这当中肯定有我考虑不到的难处。
我继续查阅文献,发现全世界范围内只有日本人对这种构思进行过小规模实验级别的可行性检验。结论是这个方案在理论上可行,然而要钻个几千米甚至上万米深的洞,实在是劳民伤财的一件事。对世界上的大部分国家而言,火山爆发并非当前最值得担忧的事,民众们也早已产生了侥幸心理。白白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就算真的起了作用,也拿不出任何看得见的绩效,还不如海底钻井能带来丰厚的回报。
我又查看维苏威火山构造图。在25千米之下有个面积接近美国华盛顿市大小的热熔岩库。这之上有两条通路,一条细细的热熔岩通道直达山顶,倘若爆发,只是小规模熔岩外溢。
真正让人头疼的是在10千米下的另一个巨型冷岩浆库。这里的岩浆已经晶体化,所以轻易不会爆发。然而下方的热库在不断给它施压,终有一天这个大冷库承受不住,那就是下一次超级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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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初步了解后,我认为是时候同火山局的人联系一下。此刻的那不勒斯是下午五点半,不知道人都下班没有。还好,电话立刻有人接了,并转给负责监测的安德森博士。
“钻洞这个方案嘛,我们在六年前尝试过,”安德森说,“一试才知道,要钻到足够的深度将会十分艰难,短期内是不可能的。就算我们想坚持下去,也没有那么多的资金。维苏威上次小规模爆发还是二战期间,很多人认为火山在那之后便进入了几个世纪的休眠期,对此我不敢苟同。”
嗯,我很赞赏安德森的这种态度。听他接着说:“不提庞贝的毁灭,1985年哥伦比亚火山爆发,附近三万居民死了70%。四年前的汤加海底火山喷发虽未造成多少伤亡,却使得近20平方公里的海底发生了位移。真的不能掉以轻心啊!然而由于这么多年来平安无事,在政府和民众眼中我们已成了一群靠夸大灾难混饭吃的寄生虫。除非有足够的捐款,否则这个计划只能搁浅了。”
我听出画外音,安德森是希望我捐款。我刚花了1.5亿购买了一家新铺头,剩下的余钱要拿来进货。然而若是捐款有用,我可以考虑暂不进货,将场地租出去一年,这样一来至少够他们再次启动这个项目的了。同时请他们在监测局主页上显示这个项目的募捐信息,我相信世界范围内同我一样关心维苏威火山的人还有很多。
问题是他们目前的方案并不可行,贸然投入自己的血汗钱只能打水漂。是我天真了,事情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挂上电话看表已经夜里一点,如俗语所说,还是“洗洗睡吧”。这回我是真的倦了,头一沾枕头就不省人事,仍是一夜无梦。然而在我第二天早上似醒未醒之际,我的脑中冒出维比娅给我疗伤那次说的一句话:
“不要放弃梦想啊,马凯……”
对,不能放弃,我要运用专业技能找出一条更为可行的路。起床后我电话告知助理,取消今天的一切安排。端着早餐坐到电脑前,首先给电脑安装了ANSYS软件。这是我在美国读研时用惯了的机械力学仿真软件,能够模拟各种系统的压力分布及流体动态演变。
然而要进行仿真需要维苏威火山精确的finite-element模型,万幸的是模型早被人建立并完善过了,无需从头开始。于是我找来昨天看过的科技文献,其补充材料中就有数据库的下载地址。
然而,这时的我又遇到了一个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