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戰爭:中國的立埸與選擇

俄烏戰爭正在進行時。這場戰爭對戰後國際秩序和全球戰略格局的影響與改變弗遠無屆,也引發無數關注焦點。其中之一,是中國對俄烏戰爭的立場與選擇。
 
對於這場戰爭,中國政府的立場很明確,那就是站在俄羅斯一邊。中方屢次在官方場合表示支持俄羅斯對烏克蘭的軍事行動,並且一再申明中俄合作堅如磐石,上不封頂。然而,就實際行動或戰略配合而言,中方的選擇則是一言難盡。中國對俄羅斯戰爭行為的有效支持相當有限,所謂中俄合作基本上徘徊于外交與經濟貿易層面,加上几埸裝點門面的聯合軍事演習,基本上不敢觸碰美歐對俄戰略制裁的規線,對俄羅斯維持整體經濟有幫助,但就戰事而言遠水不解近渴。硬要對中國的立場與選擇作一簡要概括,那就是:口頭不封頂,行動有上限。
 
如何解釋中國這樣的立場與選擇?
 
北約東擴與安全反應說
 
這是俄國人為發動侵烏戰辯護的官方說辭。簡言之,就是俄羅斯面臨北約不斷向東推進,烏克蘭尋求加入北約,嚴重威脅和壓縮俄羅斯的安全空間的安全現狀,不得不采取軍事行動,以求烏克蘭去軍事化去納粹化。中國官方大體上接受俄羅斯說法。在中國更有一種介於官方與民間的推論:以美國是世界上所有麻煩的根源;如果以美國為首的北约東擴成功,俄羅斯垮了,那麼中國就會唇亡齒寒,成為下一個目標。所以中國必須站在普丁的俄羅斯一邊。
 
所謂安全威脅與反應,是歷史上很多對外侵略戰爭一個最常用的借口。希特勒當年也以同樣的藉口,一個個吞併鄰國,把歐洲和世界拖入世界大戰。
 
毫無疑問,安全焦慮以及對安全空間的追求,是每個國家的核心利益关注,但不能成為侵犯別國主權與領土的理由。現代俄羅斯擁有世界上最多的核彈,號稱世界笫二軍事強國。普丁的俄國富於進攻性,對周邊國家,尤其是那些新近獨立的前蘇聯成員國之咄咄逼人,有目共睹。俄羅斯2008年直接介入格魯吉亞戰爭,分離出一個南奧斯梯;2014年入侵并吞併克里米亞;數年來深度介入頓巴斯沖突,在東烏克蘭推行代理人戰爭。。。歐洲國家,特別是那些從前蘇聯分離出來的東歐諸國與俄國之間,到底誰威脅誰,其實很淸楚。
 
事實上,普丁壓根就不認同鳥克蘭人亨有獨立的主權。戰前他那篇洋洋灑灑的論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历史统一萬言長文,十分直白。我打你烏克蘭,因為你就該是我的。什麼布達佩斯安全保障,什麼明斯克協議,什麼國際協議與法理,算老幾?我打你,還因為我自恃打得過你;小小烏克蘭,一場"特別軍事行動"就可以解決。所謂北約東擴,去軍事化去納粹化者也,遮羞布而已。
 
話說回來,如果普丁真的英明神勇,夜襲基輔,一舉拿下烏克蘭,就像當年拿下克什米亞那樣,也許就真的應了那句話:誰拳頭硬誰有理。不是說美國人都給澤連斯金安排好流亡政府的退路了嗎。只不過,普丁沒有想到這次踢到鐵板。當一個國家處於生死存亡關頭,其凝聚力和戰鬥力是難以想像的。烏克蘭人為自己贏得自尊,也贏得國際幫助。結果,普氏不但自已陷入泥潭,還把幫忙站台的拉下水,搞的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只好不停地重複那個支持俄國立場但也注意到"事情本身是非曲直"的委婉說辭,在安全關注與主權領土不容侵犯的悖論之間左支右拙。為侵略者辯護的滋味想必很不好受。
 
三角關係與戰略均勢說
 
某些自以為高明的業余戰略家說:這是一個美中俄大三角戰略博奕的時代。美中俄三角關係中,俄羅斯是弱邊。戰略平衡的不二法門是,扶持弱者,削弱強者。
 
這個說法繞開是非與價值糾纏,直奔戰略平衡主題。其優點是不裝。一切都是戰略考量與利益關注。國際關係就是弱肉強食,叢林法則。價值與善惡判定不重要;現實主義才是王道。
 
說起來,中國文化與歷史傳統中,從來不缺少戰略權謀之類的主題。戰國時代的合縱連橫,三國時期的三足鼎立,分分合合,說到底都是戰略的平衡與颠覆。遠觀國際關係歷史,大英帝國玩了一二百年的均勢戰略,在歐洲列強的爭霸中長期执牛耳而不坠,法寶之一就是充當平衡者,不讓任何一個強權在歐洲坐大。及至上個世紀冷戰時期,冷戰懸而不墜於熱戰,全球維持了幾十年的整體和平,何嘗不有賴於大國之間的勢力均衡,尤其是美蘇中大三角之間的縱橫捭闔,緩和折衝,以及基於核威懾構成的恐怖戰略均勢?
 
但是,用均勢理論為目下中國對俄烏戰爭的立場與選擇作辦護,有致命弱點。首先,均勢戰略讲究的不僅僅是立埸站位,更重要的是戰略運作與投入。英國在七次反法同盟中可不止于宣示一下立場,而是真刀真槍下埸打仗的。不然何來名垂歷史的滑铁盧?再說中國,毛時代建國伊始,在國勢薄弱的當口,毛尚敢出兵韓戰,用百萬士兵的生命向蘇俄投名狀。鄧小平有勇氣打一埸中越之戰,固然有國內政治的考慮,但也何嘗不是在美蘇中三角關係中所做的一個表態與選擇?搞戰略平衡,僅僅紙上談兵沒用,得真金白銀下注。俄烏戰爭打到現在,中方只拍巴掌不出力,連俄國極需的彈藥軍火都不敢給,還談什麼戰略平衡!說的不好聽就是一個戰略忽悠。普丁心里說不定要罵多少次娘。只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實在沒几個信得過的朋友了,不忍又能怎樣。
 
戰略分析不能想當然和過份簡單化。自從上世紀九十年代蘇俄解體之後,對國際關係與全球戰略格局的走向,眾說紛紜。一個主流的看法,是世界走向多極化。例如,美中俄歐日五大勢力中心說,文明衝突說,東西方對抗說,等等。無論何種解說更接近真實的世界格局,一些基本與長期的變化是有目共睹的。中國的崛起與強大,俄國的衰弱,美國的相對式微,歐洲與日本的相對勢力成長以及與美國的裂痕加深,都是不爭的事實。說起來,中國要搞戰略平衡,利用這種多極化走向,親和歐洲,游離日本,若即若離美國,不偏不倚俄國,豈不更有外交騰挪余地,得心應手?大而化之重弹美中俄大三角老調,說什麼要站在弱勢俄國一邊,結果只能把歐洲各大國進一步推向美國,促成北約的強化與重新集結。這哪裡是什麼戰略平衡?還有更蹩脚的某些所謂戰略家理論家,玄論什麼制度優勢,制度自信,大談東升西降,推祟戰狼外交。這種戰略自信心爆棚的缺心眼行為,怎麼好意思自我標榜什麼戰略分析和建言?要我看其實是在給外交決策者挖坑。當然如果有傻瓜願意往里跳,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兩頭通吃漁翁得利說
 
說白了,一種機會主義的選擇。
 
其邏輯是,俄烏戰爭本質上是美歐與俄羅斯的對決。中國即然視美國為首要敵人,何不讓其陷入俄烏戰爭的泥沼,同時進一步造成美歐勾心鬥角?俄羅斯贏,中國的宝就押對了;俄羅斯輸,中國沒有實質卷入,也沒什麼損失,一個因戰爭失利而一厥不振的俄羅斯,從此可以淪為中國的小弟跟班,有什麼不好?再說,俄羅斯打烏克蘭,無論輸贏,中國可以學到經驗,以後用來打台灣,算是提前趟了一次路。
 
問題是,萬事皆有兩面。想的是左右逢源,兩頭通吃,結果可能是兩頭得罪,里外不是人。機會主義的下場往往可悲。中美關係已經在走下行線,支持普丁的對烏戰爭,只能使之雪上加霜。中歐關係本來還有可為,歐洲一些大國在處理對華關係上并不總跟著美中或美俄關係起舞,尤其在對華經濟與經貿政策方面一直抱有期待。但這次俄國人打到歐洲的大門口了,而中國站在侵略者一邊,算是讓歐洲人開了眼。有人會說,反正美歐整天都在算計中國,掰了就掰了,有什麼了不起,能交下俄國這麼一個朋友也值了。問題是,可能嗎?當初可是拍胸脯中俄合作上不封頂的,現在兄弟有難,急需彈藥軍火,怎麼不敢給了?不指望兩肋挿刀,递把刀子總成吧?別以為俄國人被忽悠了還看不明白。話說回來,即使中國真夠朋友,勇敢下場,拉普丁一把,俄國這個朋友值得交嗎?一個強大的俄國,對中國是好事嗎?歐洲人幾百年來對俄國忌憚和警惕不是沒有來由的;沙俄時代已降俄國對中國的侵略和掠奪更是眾所周知。要知道,號稱普丁大腦的那位杜金先生及其新歐亞主義,最初的地緣政治設計,就是通過肢解中國來建立一個"中亚缓冲区"的。其實,目睹俄烏爭中,俄國軍隊的落後與野蠻,以及俄國人以最原始的方式表現出對領土與資源的貪婪,任何一個渴望現代文明與和平的人民和國家,都應該恥於與之為伍,更別說交朋友了。
 
也有一種可能,就是普丁當初也忽悠了習老大。冬奧會上,二巨頭把手言歡。普丁給足習氏面子,然後輕描淡寫地說:老弟,我們要在烏東來一次特別軍事行動,几天解決戰鬥,中國兄弟只要給表態支持一下就夠了。習總一想,以普丁之神勇,解決烏東應當不費吹灰之力,高高表個態,賣個好,然後坐觀其成,何樂不為。于是胸脯一拍,中俄合作上不封頂。沒想到,普丁志不在烏東,而是直撲基輔,意在鯨吞整個烏克蘭。結果呢,全世界都看到了。中俄落了個兩相忽悠。當然,這是假說。後世嚴肅的歷史學家會期待某一天中國外交檔案解封,再揭開中俄外交這一幕背後的真實故事。
 
還有一些人,不但機會主義,而且玩世不恭。抱著一種凡是對美國有損的事就越大越好的態度,希望俄烏戰爭長期化并且升級,哪怕打核大戰才好。歐洲毀了,俄國废了,美國殘了垮了,只有中國能獨居事外全身而立。對這種人,只能說他們腦袋進水,不但不要臉,而且不要命。這類人根本不知道核威懾是怎麼一回事,核冬天為何物,核戰爭對全世界包括中國意味著什麼。但凡有良知和對人類未以及子孫後代有責任感之人,都應遠離這種人。
 
另一種解讀
 
什麼安全焦慮,什麼戰略平衡,都想多了。中國哪有什麼牛逼外交家,戰略家,又哪需要這些個勞什子!外交無大事,中南海的心不勞你們這些草民操心。也許,眼下中國人民所面對的一切,早在當初某人登上大位之時,就已經命定,劫數難逃。
 
回看中共建國七十余年歷程,大體上可以概括為一個三段式的起伏或輪回:毛時代,鄧(江胡)時代,和現在正在進行的習時代。
 
毛孜孜以求的,是一個由其個人意志決定的半封建的社會主義王國。鄧追求的是基於實用主義理念的改革開放,代表一種對毛主義的顛覆;鄧後江湖,蕭規曹隨,算是鄧時代的延續。之後中國陰差陽錯進入習代。習時代的標籤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意味著對鄧時代的颠覆和某種程度毛主義的回歸。
 
中共笃信外交與戰爭皆為政治的延續。這是理解習氏外交與國際略的一把鑰匙。若干年前,習某對前蘇聯的解體有一句耐人尋味的評價:"竟無一個是男兒"。不甘與不服溢於言表。只要對中國近百年外交關保歷史有些了解,并且稍微具有現代國際關係與全球戰略意識的政治家,都會有這樣一個認知:蘇聯這個從斯大林主義延續下來的兼具沙俄式的野蠻與侵略性的寵大社會主義帝國之解體,對中國而言,實在是百年難遇的一個巨大地緣政治福音。這是對蘇俄解體基於地緣政治考量和現實主義政治觀的一種理性解讀。而習氏對蘇俄解體的反應,則是他的政治理念或情懷的折射。
 
說某人把一種政治情懷轉化成對外戰略的判斷和選擇,也許有些刻薄。但是,習氏外交,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受政治判斷所左右。
 
俄國人包括普丁自己,早就將共產主義拋棄,習氏的共產黨人政治情懷,與普氏的政治信仰不是一回事。但是,習普仍存在政治理念的契合與共鳴。二人都充滿對權力的迷戀與追求,和對集權與專制的迷信。普丁善于對人民實行民粹主義的操弄,對政敵無情打壓,把自己扮演成為一個拯救俄羅斯,重建大俄羅斯的不二領袖。習氏在經營權力,建立一個忠于個人的小朝廷上也是不惶多讓。不僅如此,中共理論家們進一步把共產黨一黨專權,權力向一個核心集中這樣一個高度集權制度上升到核心國家利益的高度。任何對這種政治體系的懷疑,和對方西方現代民主主義的認同,都被視為顏色革命的企圖,和對國家首要核心利益的挑戰。基於這樣政治理念的相通, 習普二人可谓惺惺相惜。克格勃出身的普丁對習氏應當很了解。不惜放下身段出現在冬奧會禮台上,為習氏站台,給足習氏面子後。習氏則投桃報李,為普丁背書,夸下中俄合作上不封頂的海口。所謂元首外交,冬奧之約,中俄無上限合作夥伴關係,應當就是在這樣的政治與外交背景下出爐。
 
多余的話
 
及至中共二十大於2022年底結束,習氏以十年之期,一步步完成個人權力的鞏固,從此,可以真正乾綱獨斷,在實現自己政治抱負和對內對外宏圖大略的道路上,一路直奔,再無黨內反對派掣肘和權力滯礙。只是政治領袖,最忌德不配位,志大才疏。威權統治一呼百應,堪稱有效,但是一旦方向搞錯,禍害起國家百姓,則更為可怕。
 
回看習氏治國,對內,三年抗疫淸零之役,已然一地雞毛。對外,聚焦俄烏戰爭,為侵略者站台,站在世界和平與人類文明的對立面,是為不義;違背對烏克蘭獨立主權的承諾,另一方面對俄羅斯又不能真正兌現上不封頂的合作背書,是為不誠;輕信普丁,對戰爭的形勢和走向屢屢做出錯誤判斷,站在失敗者一邊,敗坏中國的國際信譽和機遇,是為不智。
 
習氏能夠對內對外任性而為,有賴於兩大物質和現實資源。其一是中國已步入初步發達國家台階,綜合國力足夠強大;二是較強的國民向心力。前者歸功於鄧江胡時代中國實行改革開放以及韜光養晦靈活務實的對外政策;後者既是改革開放成功所帶來的政治紅利與民心效應,也得益於中國百姓輕信權力,寬厚順從的國民性。但是老本總歸有限,資源亦會窮竭。如果不能審時度勢,及時變通,還要繼續任性折騰,前景堪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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