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知青点的大黄

   每次知青聚会总要选在冬季里一个飘雪的日子，这种约定俗成缘于我们当年回城时也是在一个飘雪的午后。
       
   时隔三十多年，每每回忆起返城那天的心情，大家谈论的最多的不是回城的喜悦，而是遗憾那天大黄没能与我们一起回来。其实大家早已习惯了把大黄当作知青点的第十三个成员，而且是最尽职的一个成员，虽然它只是一只狗。它是随着一位知青一起来到石桥村的，一身黄毛油光闪亮煞是可爱，大家立刻就接纳了它，把它当作我们的一员，我们吃啥也给它吃啥，并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大黄，虽然以它当时的身材还不是很大。
       
   大黄也是每一次聚会都会提到的话题，因为它伴随了我们整个三年的知青生活。那可是我们正值青春的三年！但命运的捉弄却将本该考入大学的我们一下子流放到了毋须任何文化知识的世界尽头。有时我们对自己青春的缅怀会不自觉的延伸到对那段青春岁月的缅怀，而留恋那段岁月，仅仅是因为有一段荒芜而不能再更改了的青春留在了那里，所谓“青春无悔”其实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因为大家都明白悔也没用。每次聚会我也总会捎上我下乡时的日记，日记中有好多钢笔素描，都是我没事时随便画的。素描中出现最多的是大黄的形象，趴着的站着的各种姿态都有。大家也都很喜欢我这本日记，它让大家再次看到了当年的大黄。
       
   相比于我们这十二个知青与村民的迅速融洽，刚下乡的大黄与村里人格格不入，逢人便叫；与村里狗势不两立，逢狗必咬。村里的鸡原本不怕狗的，但见到大黄便落荒而逃。村民也开始对它另眼相待，总之大黄并不讨村民喜欢。但我们也同样不喜欢一些村民对大黄的称呼，他们称大黄是“狗知青”，为这事我们还特意向村支书反映过，有一天傍晚村支书专门在村里的大喇叭中强调：以后不能把知青的狗叫作“狗知青”！打那以后那些村民就不再这样叫了，改叫“知青狗”，这种叫法仍然让大家很不受用。
       
   但大黄对知青院里的鸡鸭却是关爱有加，一次大黄突然冲我们不停地吼叫，并咬住一个知青的裤脚往伙房里拖，伙房的土炕前面有个方洞，下面是个很深的暖窖，我们跟随大黄进到伙房，才发现有只鸡掉进了暖窖，于是便下去将落难的鸡救了出来。还有一次清晨，伙房里正烧着饭，烧着了的柴火从锅灶口掉了出来，引燃了锅灶外的柴火，而做饭的女知青此时去了厕所。仍然是大黄的拼命吼叫惊醒了大家，赶到伙房时，伙房里浓烟滚滚，火苗已蹿上了房梁，大家奋力扑救才避免了一场大灾。
       
   大黄还有一种特异功能：能识别出谁是城里人。若是村民来知青点串门，不管来过多少趟，总要吼叫，但若有别的村的知青来我们这儿串点，即便是第一次来，也会摇尾欢迎。多年之后大家开始对大黄当年的识别知青的本领展开了讨论，有说是因为知青的装扮不同，但立刻受到反驳：来串点的知青夏天与村民一样光着膀子，冬天与村民一样破棉袄上勒一草绳，量那狗眼也不会分得出来。有说是因为知青长的白净，洗衣服洗澡爱用肥皂，身上有肥皂味。仍是招来反驳：那时村民们洗衣服早已开始用肥皂了，村旺的女儿比我们还白净，洗脸还用香皂呢。大家知道我看书多，让我发表看法，我不假思索就道出了真相：那时我们知青身上都有那么一种需要改造的小资产阶级气味，我们闻不出，大黄能闻出来！大家听后一阵愕然。
       
   或许是由于我们舍得给它喂食，大黄长得很快，几年后便长得比村里所有的狗都高大，成为名副其实的大黄。大黄忠诚于每个知青，知青之间有时会闹别扭，但大黄不会，他与每个知青都是最好的朋友。只要有人去公社买生活用品，都会带上大黄，有大黄跟着便有安全感。
       
   就要回城的那段日子，大家都很兴奋。家里的人从城里来看我们并帮我们带走一些要带回的东西，并当着大黄的面说城市刚实行了禁狗令，将狗带回去不合适，何况是这么大的狗。大家也多次讨论过大黄今后的命运，将它留在村里显然不行，没人会收留它。最后决定等去车站的那一天将它送与陌生的人。大黄显然预知到了一些什么，那段日子里很安静，连目光也比往日暗淡了许多。
       
   总忘不了回城的那天下午，大家背上行囊，带上大黄一起踏上回城的路。到公社车站走穿越田野的近路只要一小时，大家决定走近路。积雪将大地完全覆盖了起来，看不清道路，辨不清方向，但大家并不担心会迷路，因为大黄走在我们的前面，它知道该怎么走。
       
   终于看到了那条铁轨，我们知道车站就要到了。我们将随身带着的干粮掰下一块给大黄吃，但大黄似乎吃的并不香。我们四处张望，寻找能够收留大黄的人，却看不到人迹。终于看到远处有人沿着铁轨慢慢走来，等走近了看到是一位胖女人。我们请胖女人将大黄收留下来，胖女人仔细看了看大黄便答应了。大家蹲下来轻轻拍了下大黄的头，将准备好的一根绳子拴住大黄的脖子，绳子一头递给胖女人。大黄像是早已料到了这种结局，当胖女人牵着大黄要离开时，大黄并没拒绝，似乎也知道了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我们默默目送着胖女人牵着大黄沿着铁轨缓缓离去，女知青的眼中已噙着泪水。大黄走几步就会转过头向我们张望，一双狗眼里蕴含着无尽的哀伤......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每当想起大黄，脑海中首先出现的仍是它踏着铁轨枕木频频回头的那一令人难忘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