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在后院摆弄花花草草,我故意考考他:“什么是世上最有名的高山野花呢?”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天山雪莲!”
这是绝大多数中国人心目中的标准答案吧。极少有人亲眼见到雪莲,但大家对雪莲都不陌生。雪莲出现在雪线以下海拔3000至4000米的悬崖峭壁上,那儿的生长环境恶劣,零下几十度的严寒,空气稀薄且缺氧。雪莲缓慢地生长着,四五年才开花,花朵大似莲,故而得名。雪莲被视为神物和神药,许多人认为,就连苞叶上的露珠水滴都有驱邪除病、延年益寿之功。
老公的答案显然不是我想要的,于是我接着问:“雪莲只在中国和其他几个亚洲国家负有盛名,哪种植物才是世人皆知的高山野花呢?”
他一下子楞住了。见他无语,我赶紧哼起了那首家喻户晓的英文歌:“Edelweiss, edelweiss,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 (雪绒花,雪绒花, 清晨迎接我开放……),他恍然大悟。
其实,世界上知道雪绒花的人远远多于雪莲花,这一切要归功于美国经典电影《音乐之声》,里面的插曲《雪绒花》家喻户晓,几乎每个讲英语的人都能随口哼上几句。此种菊科野花生长在欧洲阿尔卑斯山海拔1700-3000米的石灰岩和和高山草甸上,每年七月到九月开花。为了抵御霜冻和紫外线辐射,叶和花的表面有一层天鹅绒般的细毛。确切地说,那些毛绒绒的“花瓣”是15枚苞片,排列成双星状,围绕着由数百朵小花组成的2至12个黄绿色花头。
阿尔卑斯山横跨法国、瑞士、德国、意大利、奥地利、列支敦士登和斯洛文尼亚等七个国家,这些国家的民众给这种野花取了不同的名字,其中最为人知的是“Edelweiss”,取自德语Edel (noble,高贵) 和 weiß (white,洁白)。这个名字的流行始于19世纪中叶,那时登山运动刚刚兴起,早期的登山者为了炫耀自己的勇气,故意把雪绒花形容为一种难以得到的生于冰雪峭壁上的神花。他们还夸口道,唯有富于冒险精神的勇士方能克服艰难险阻,从悬崖上采来一束盛开的雪绒花胜利归来。因此雪绒花象征着勇气、荣誉和高贵。
围绕着雪绒花,人们又缔造了各种爱情传说,结局无一例外地悲凉:男人冒着生命危险为女人采雪绒花,只为表白最真挚的爱情,却久久未归。女人进山寻找爱人,也不幸身亡,雪绒花的另一个含义“永恒的真爱”由此而生。古欧洲人还相信雪绒花有神奇的魔力,他们用此花来熏香,希望散发出的烟雾能将恶灵赶出农场。
阿尔卑斯山上的某些野花,如高山玫瑰(alpine rose,学名Rosa pendulina),其观赏价值远远超过了雪绒花,却没有引起人们的狂热追捧。1881年,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穿越阿尔卑斯山时见到了雪绒花,忍不住吐槽,形容它是“ugly Swiss favourite” (瑞士人最爱的丑花),他认为此花即不吸引人,也不够洁白,“毛绒绒的花朵是劣质雪茄灰的颜色”(fuzzy blossom is the colour of bad cigar ashes)。 马克.吐温大概没有料到,欧洲早期登山运动的先行者们的造神功夫太厉害了,他们把雪绒花打造成“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的高冷形象,并且鼓吹,拥有一朵雪绒花,就是非凡胆识的证明。如此造势之下,雪绒花力压一众娇艳的家花和野花,登上了文化神坛,并被奥地利和瑞士奉为“国花”。
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著名音乐人汉默斯坦(Hammerstein)与搭档理查德·罗杰斯(Richard Rodgers)为电影《音乐之声》创作音乐时,一直在构思一首具有欧洲传统民谣风格的歌曲,用来诠释男主人公被迫放弃祖国奥地利的那种深深的失落感。两位音乐人想起了关于雪绒花的德国神话,于是写下了同名歌曲。整首歌的歌词如一首优美的小诗,唱起来朗朗上口,成为永不过时的经典。
比起同为菊科的雪莲,雪绒花的人工繁育要简单多了,而且可以在气候凉爽的北温带低海拔地区生长。温村的居民们可以网购加拿大农场培育的雪绒花种籽,春天播撒,小苗长出后也不需要特别的精心照顾,第二年就能开花。雪绒花的学名为Leontopodium alpinum,属名Leontopodium 在拉丁语里意为“lion's paw”(狮子爪),指的是花的形状。当然,也有人认为花形更像cat’s paw(猫爪),给它起名“猫爪花”。
雪绒花在温村并不流行,我至今未得见。有两种本土的多年生菊科野花,与雪绒花相类,本地的花迷们把它们归为雪绒花的远亲。
一种是蝶须属(Antennaria)的“猫爪花”(Pussytoe),BC 省多达15个品种,从谷底到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均有分布。猫爪花的莲座丛贴地生长,靠密集的根茎繁殖,形成一小片郁郁葱葱的密集垫子。每年春末,15厘米左右的花茎从地面伸出,茎顶由苞片组成的白色或玫瑰色的花头如柔软而结实的小猫爪,将紧密排列的真正的小花裹住。雌雄异株,雄花上突出的雄蕊类似于蝴蝶的触角,属名由此而来。植株的茎和叶被着细毛,是一种赏心悦目的耐寒灰绿色地被植物。
还有一种是珠光香青属的珍珠永生花(pearly everlasting, 学名Anaphalis margaritacea),也被称为“西伯利亚雪绒花”(Siberian edelweiss)。花期从夏天到秋末,雌雄异株。洁白的苞片组成一片片皎洁的“花瓣”,细长、直立的黄褐色雄花长在花中心的黄色花盘上,雌花的花头顶部有淡黄至深褐色的刚毛环。
(雄花) (雌花)
这两种野花都很耐寒、耐贫瘠土壤,尚未被改良成风的园艺界“变异”过,我可以轻易欣赏到它们的原生命状态。特别是每年深秋进山采蘑菇的时候,我们一路开着皮卡颠簸在羊肠小道上,最终停在海拔1200米的一片开阔地。小道边长满了窄叶柳兰(fireweed)和珍珠永生花。曾经漫山遍野开得一片紫红的柳兰此时多已残败,斑驳的叶子透出锈色,茎顶挂着一团团凌乱的“发丝”,如衣衫褴褛的银发老太婆,全然失去了美感。而珍珠永生花依然保持着洁白的花色,成为林缘最耀眼的开花植物。顺手摘下几枝带回家,不需要复杂的脱水、脱色、烘干及染色过程,就可以成为案头的一朵真正的永生花。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世上的野花原本生来是平等的,只不过出于人类的某种需要,有的被推上了圣坛,有的沦为草芥一类。雪绒花是前者,它的两个BC省的远亲则属于平凡之辈。但花儿们是不会在乎人类的任何评价的,它们来世间一遭,只是抱着最单纯的使命 -让天地更加丰润,让干枯的日子飘逸着温暖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