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战国为依托,架空历史,虚构朝代。一切皆为杜撰,请勿较真儿。】
熊鲤紧随其后步入了书房,反手将门从里面拴上。
目光炯炯地问道:“敢问定南侯,何谓 ‘形兵之极,至于无形’ ?”
屈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正色道:“殿下,这接下来的两句是 ‘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说的是诱敌的手段运用到绝妙,能使对方看不出一丁点的痕迹和迹象。那么,纵使再老道的间谍也无法窥探到我方的虚实,再高明的对手也无法找到破解我方的计谋。”
熊鲤上前一步,眼中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又贞果然熟读《兵法》。但不知兵法这一套虚虚实实,用在故人身上,到底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还是想诱敌深入?”
两人之间,此时仅隔着一张宽不过三尺的梨木桌子。
屈童双手撑在案头,只觉得掌心发热,喉头发干,小衣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脊背上,十分的不爽利。
他一对明亮机敏的眸子不示弱的往熊鲤回望过去:“殿下,据传你甫一回国,便拒绝了陛下为你安排的诸多好处,以退为进,直至陛下许你王卒禁军外加裨将军的头衔,你才勉强答应。如此知己知彼,欲擒故纵的高手,我又怎敢在殿下面前卖弄呢。”
熊鲤鼻子里不屑地 “哧” 了一声,将一卷兵书 “啪” 的一声甩到桌上,“如此说来,又贞是打算与我割席,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欠咯?”
屈童深吸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殿下也不必如此绝对。你我同朝为官,同为大楚奔忙,抬头不见,低头总是见的。”
熊鲤撩起眼皮来盯着他:“哦?怎么我回楚以来想见又贞一面却是难于上青天呢。我出席內朝的日子里又贞从未露过面,可是王卒抢修河堤的半个月里,据说又贞出席了不止一次呢。”
屈童又开始出汗了:“我......,我那是陪大工尹去的。陛下追问东海海盗的事......”
话音未落,熊鲤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身后,下巴轻轻的点在他肩上,柔声道:“又贞,你难道不想我吗?” 语气轻柔缱绻,仿佛一个最最温柔的情人试图用灵巧的舌尖打开他的层层盔甲。
屈童浑身僵住了,一股熟悉的男人的欲望在背后蔓延开,空气里满是情欲的味道。
半晌,他艰难而又坚定地缓缓打开了熊鲤扶在腰上的双手,转身在熊鲤面前跪下:
“殿下!我大楚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西有狼秦睨视,北有赵国狐伏,南有吴越枭雄。定安侯卫青、卫荣、卫狐庸三代人抛头颅洒热血,水师统领鬬依智年近花甲依然披挂上阵,我父亲屈有菊西出武关有去无回,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保我大楚三年五载的平安。如今小定安侯重伤未愈,鬬依智年事已高,而我父亲魂归九天。试问,三五载后,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三五载后,谁来守护我大楚子民?
你,国之肱骨,王之宠儿,荣宠傍身,无以复加。你身上担着定国安邦的大任,怎可如此不爱惜羽翼,放纵小情小爱,与人以口舌?”
他说到这里,身躯轻微地颤抖着,似乎在极力的克制着体内汹涌澎湃的暗潮。
熊鲤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这个在用全身力气抵抗他的十八岁青年。良久,一言不发地打开门栓,头也不回的出了书房。
屈童望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紧绷着的一口气忽然泄了,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
这年的中秋,老天似乎格外眷顾,天气不冷不热,雨水不多不少。
夕拾殿外一片片的金菊、紫菊、粉菊、墨菊,争妍斗艳,美不胜收。而楚王熊瑾沐的心情简直比这怒放的秋菊还要美好 —— 难得一年没有什么大的天灾人祸,风调雨顺丰收在望,小儿子熊鲤失而复得,而远赴南阳的驸马景世明也回郢都述职与公主团聚。
熊瑾沐这几年常常有种力不从心的宿命感。尤其是三年前,白虎大将军丹阳一战殉难,他一下子就成了个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从前虽然常和屈有菊磕磕绊绊,但在大事上,屈有菊总是能为他分忧解难,让他的楚国逢凶化吉。现在放眼朝野的文武官员们,除了小儿子熊鲤能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其他人要么不能,要么不敢,都骚不到他的痛处。
丹阳一战,屈有菊本不想出战,最后架不住熊瑾沐的软磨硬泡,打了场威震四方,令楚国人扬眉吐气的翻身仗。可是熊瑾沐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要是没坚持让他去就好了,这样还有个人和敢他斗斗嘴,置置气。
然而,这世上终究没有后悔药好吃。
趁着中秋,熊瑾沐让内侍总管廖秋在夕拾殿外搭了个露天的宴席,说是要和他的王子近臣们饮酒赏月,不醉不休。
廖秋明白熊瑾沐怀念 “有菊” 的心意,别出心裁的搭建了几个木台子,让各式各样的菊花穿插于宾主之间,置身其中仿佛是走进了一场鲜花的盛宴。他还特意让客人们携眷出席,而熊瑾沐的身边,安排的不是别人,正是小王子熊鲤。
当晚,熊瑾沐身边的红人纷纷出席,座位离楚王最近的有:太子青云携太子妃姚氏,公主熊月携驸马景世明,丞相昭由基携公子昭执砚,长安侯景皓携妻柳氏,定南侯屈童携母林氏。
昭由基是两朝元老,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了。他人老却并不糊涂,一眼就看到了熊瑾沐身边的熊鲤。再看看左手边的太子青云,和右手边的驸马景世明,心里暗自盘算:陛下真不知是唱的哪出,裨将军就算再得宠,也不能爬到太子的头上啊,难不成是东宫要易主的前奏?可是太子羽翼已丰,又有兵权在握的驸马爷撑腰,那也不是陛下想动就能动得了的。
他一边儿喝酒,一边儿不动声色地观瞧着熊氏父子的父慈子孝,脸上一派慈善安详。
酒过三巡,廖秋让人撤走了主碟,换上来些新鲜的月饼,和大枣,葡萄,不着痕迹地提醒熊瑾沐,已经过了戌时了。言下之意:差不多可以散了。
熊瑾沐脸上有了醉意,“腾”的一脚把皮履给踹了:“不能散!好久没去巫山了,今儿鲤儿和世明都在,咱们痛痛快快的畋猎去。”
廖秋本来想劝劝熊瑾沐:年纪不少了,又喝了酒,就别去和年轻人一起疯了。可是一看熊瑾沐脸上那股子狂热的劲头,就知道劝了也是白劝。索性亲自给他准备行装去了。
熊瑾沐打量着身上的胡服,只觉得腋下紧了些,审视了一遍自己,向一旁伺候的淑妃问道:“兰兰,我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淑妃抿嘴一笑:“陛下,陛下怎么这么问,您这是福气肉。”
熊瑾沐一把将淑妃搂进怀里,他就是喜欢这女人疏眉淡眼的娇憨样儿,笑道:“你不是说喜欢兔毛领子吗,我给你打几只回来。”
是夜,月朗星稀,熊瑾沐带着景世明,昭执砚,和十来个王卒的年轻人,踏上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去往大巫山猎场的官道。太子熊岚和裨将军熊鲤缺席 —— 熊岚素来不好这个,而熊鲤则自抢修河堤之后腿伤有些反复。
下半夜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刺破了郢都夜空的宁静。
一只车队在王卒的护送下长驱直入楚王的王宫。与此同时,尚在睡梦之中的大巫医游芝也被人秘密接进了宫。
夕拾殿里烛火晃动。
年轻的淑妃脸色苍白,双手紧握着一只青筋暴起的大手,嘴唇不住地哆嗦。她从来没有想到,人的身体里会有那么多的血,就这样,好像打开了道关不上的闸门,鲜红色的液体源源不断的流了出来,染红了衣襟,染红了床纱,染红了金砖,然后渐渐变暗,凝成一种可怖的,没有生命力的黯淡。
床上的楚王熊瑾沐,腰部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的血口子,伤口上的白纱早已辨不出颜色。熊瑾沐面如金纸,一双大眼不甘心地瞪着天花板,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卯时,大巫医游芝走出夕拾殿来,向守候在外面的太子熊岚,裨将军熊鲤,裨将军景世明,和丞相昭由基宣布:楚王熊瑜重伤不治,薨了。
就这样,熊瑾沐结束了他叱诧风云的一生。他二十二岁登基,在位三十一年,其间曾登上过中原霸主的宝座,也经历过兵败江南和丹阳的耻辱。
最终死于他最热爱的娱乐,终结在一只野猪的獠牙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