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学平权行动(Affirmative Action,简称AA)这个话题在美国华人的世界里非常分裂。一般分为两种观点:哈佛等藤校对亚裔有逆向歧视,我们必须反对大学的AA平权;美国藤校没有歧视亚裔,AA平权有利于社会进步,应该继续。
我是属于很少有的一个组合:我承认亚裔被逆向歧视了,但我并不反对AA。
在我看来,亚裔在藤校录取中遇上玻璃天花板是藤校的问题,而不是AA的问题。我对藤校在实施AA过程中的种种弊端也向来直言不讳。因为我相信,藤校首先必须直面自己的不堪,才可能产生有意义的改革,也才能真正为AA正名。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我希望AA能够在推动社会的进步和正义方面继续发挥作用。
有一件事特别让我困惑:似乎支持和反对AA的,都对与AA相关的数据有误读。
也许人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的,不管数据多么有说服力,都无法改变人的认知。但哪怕不是为了说服任何人,只是为了摆出事实,为了讲清真相,为了做一个真实的记录,我认为对我收集到的一些数据做个简单的分析和总结很有必要。
亚裔是AA的最早受益人,也是白人最强的竞争对手
《纽约时报》曾在2017年的一篇分析大学AA效果的文章里面提供了的一份美国百所大学1980年至2015年各族裔新生录取数据图表。下面是部分一流大学数据图表截屏。
上面的图表均为《纽约时报》2017年8月的一篇分析大学录取数据的文章截屏(“Even With Affirmative Action, Blacks and Hispanics Are More Underrepresented at Top Colleges Than 35 Years Ago”《即使采取了平权行动,黑人和西班牙裔在顶尖大学中的比例仍比35年前低》)
不难看出,一个明显的结论是:亚裔是大学AA平权最早的受益人,在大学AA平权之前,亚裔被录取的人数非常少,大多数情况都是低于黑人人数。尽管后来遇上了玻璃天花板,亚裔至今为止还是AA最大的受益人。
另一个也很明显的结论是:亚裔成了白人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因为黑人和西班牙裔(也称西裔)人数的总体变化幅度不大,而大学录取是一个零和游戏,所以就好像是亚裔和白人在竞争,很多地方简直就是彼此的相反镜像,这边人多一点,那边人就少一点,真正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这些图也表明,黑人和西裔没有占据多少份额。
遗憾的是,反对大学AA的人看不见大学AA给亚裔带来的巨大利益,而赞成大学AA的人看不见亚裔遇上了玻璃天花板。
上面图表选自《纽约时报》2017年8月的一篇分析大学录取数据的文章(“Even With Affirmative Action, Blacks and Hispanics Are More Underrepresented at Top Colleges Than 35 Years Ago”《即使采取了平权行动,黑人和西班牙裔在顶尖大学中的比例仍比35年前低》),原文放了百所院校的数据图表,限于篇幅就不全部放上来了)
亚裔学生的确受到了歧视,但不是因为AA
因为美国的一流大学现在基本上都是用整体分数来衡量一个学生,而整体分数里面有太多的人为因素,即便有一些“硬”数据,比如被录取的亚裔学生的SAT成绩比其他族裔要高100以上,还是很难实锤证明亚裔学生的整体分数真的被压制了。
幸运的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内部做了一个研究,而且还公开了这个报告。这就是UCLA的社会学教授罗伯特·D·梅尔(Robert D. Mare)2012年发表的一个UCLA的录取过程是否公平的评估报告。他是应UCLA本校的请求做此评估的,为此他得到了该校2007、2008年录取过程的数据。该报告的意义在于,这些数据不仅包括了申请学生的原始数据,还包括了学校在录取过程中是如何操作的,如哪些人是第一轮就被录取,哪些人进入后面的复审,其中又有哪些人在后面的哪一轮被录取等等。这些内部数据对他的分析和证明有很大帮助。
报告总结
录取审核总共有四轮,每一轮都把考生分为录取、拒绝和待定,待定那一组就进入下一轮审核,如此继续直到第四轮。第一轮审阅虽然也有学校其他教职员参与,但主要由专业招生官负责,后面几轮则主要由相关的行政教职员负责,每一轮审阅人员的组成都是不同的。
审核时给每个学生的总分的确都是根据UCLA设定的评分标准进行的:GPA是份量最重的(在考虑分数的同时,也参照课程的难易和学校的相对水准等),SAT分数其次。接下来考虑的就是各种成就,也包括AP课程等。
尽管GPA和SAT分数在总分评定中占比极高,它们不是决定录取与否的决定因素。
招生官给整体排名时对不同族裔虽有一点区别对待,但差异非常小。比较明显的是对来自经济困难家庭的,给分会高些。
越是到后面几轮,社会与经济层次的作用被考虑越多,而且各方面条件均等的申请人中,相比于其他族裔的,黑人得分较高,而北亚裔【注1】和巴基斯坦裔则得分偏低。
以整个申请生源的比例来看,白人和北亚裔被录取的比例偏高,尤其在第一轮中。但这种优势在随后几轮审阅中因上面提到的黑人和西裔受到的相对青睐而有所降低。
如果从族裔角度对同等条件的申请人做比较,就可看出另一种族裔差异的模式。较之同等条件的其他族裔,白人、黑人和西裔被录取的比例过高了,而亚裔偏低了。黑人和西裔的过高差异主要来自于后几轮的优待,而白人的被录取优势主要发生在第一轮审阅。亚裔的劣势则不同程度地体现在整个录取过程中。
报告的结论是:如果丝毫没有族裔偏见的话,即便以综合总分来考虑,2008年UCLA学生的录取,应该会少招98个白人、121个黑人、41个西班牙裔,同时会多招245个北亚裔和49个南亚裔【注2】。对2007年数据的分析也是类似的结论。
【注1】北亚裔指华裔、日裔、韩裔和印度/巴基斯坦裔。
【注2】南亚裔指菲律宾,越南,太平洋岛民(包括密克罗尼西亚及玻里尼西亚人)和其他亚裔(不包括中东)。
这个报告暴露了一个真相:在学校将申请人的信息“等价”转化为整体评分时,亚裔学生的分数被不公平地压低了,而其他所有族裔,包括白人,相对而言都不同程度地被提高了,所以这并不是真正的等价转化。如果综合分数是客观的,245个被拒绝的亚裔应该被录取。但现在这些名额被其他族裔取代了,其中包括白人。
这就是我一直说的,白人并没有因为AA平权吃亏。吃亏的只是亚裔。只是,错误其实在学校。让AA背锅不公平。
现在一般都认为亚裔家庭经济状况普遍比较好,其实同是亚裔家庭,有不少是处于社会下层甚至底层的。当亚裔被歧视时,最吃亏的就是那些属于经济下层家庭的孩子了。
虽然这是UCLA的数据,但全国一流大学的招生情况都差不多,藤校的情况则更糟。近些年有个全国普遍的现象:很不错的学区,申请藤校的亚裔男孩全军覆没。这也可以算是间接证明几乎所有一流大学都是同样的做法。
其实,亚裔的SAT成绩需要比白人高140分以上,比其他少数族裔高更多,就说明藤校对亚裔双标了。不是说分数决定一切,而是140分不是小数字,到这个程度了,不可能没有双标。
我不懂为什么对有些支持AA的人,承认亚裔遭受了打压那么难。其实,AA是AA,歧视是歧视,把两者混为一谈才是错误所在。
废除AA也不能增加亚裔录取率
前些天,因为哈佛案判决后美国华人都在讨论大学AA平权这个话题,很多人在转下面这张图,证明1996年加州通过209法案废除AA后,亚裔在加州大学的录取率基本上没有发生变化。
其实2018年我就根据上述《纽约时报》的数据提出结论:“1996年加州通过209法案废除AA后没有亚裔预料的效果”,即亚裔在加州大学的录取情况基本没变——加州大学亚裔录取率高不是因为209,而是因为一直如此。
但是,我的这个结论受到很多人的挑战。虽然最后挑战者们都没能拿出令人信服的数据进行反驳,但我的结论依然不被接受。
我还是同样的困惑:除非你认为数据有误,否则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奇怪的是,这次似乎大家都接受上面这张图了。也因为接受了这张图,现在大多数人——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大学AA的——也都同意,大概率是,美国一流大学今后不会因为这次哈佛案的判决而多录取亚裔学生。
如果把本文上面三个小标题的内容结合起来看,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亚裔一直是在与白人竞争。到了AA的后期,有没有AA,对亚裔其实是没有意义的——这个没有意义是指既没有帮助,也没有阻碍。亚裔后来被歧视并不是因为AA。但亚裔早期获益却是因为AA。
亚裔现在遭遇的就是当初犹太人的“待遇”。这里的根子就是美国社会的一大毒瘤:种族歧视。真的不是AA。当初犹太人在大学录取上被打压时并没有AA这个东西。
这也告诉我们,是否歧视亚裔,并不取决于学校的公开政策,而更是看如何具体执行政策,而这又是受大环境影响的。所以,为一个平等的大环境努力才是最重要,也是最有效的。
看看犹太人是怎样做的:他们总是站在弱势群体一边,团结所有的少数族裔。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黑人争取民权时,那些与黑人站在一起的白人,大多是犹太人,有些人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911后穆斯林境遇不好,也是犹太人第一个喊出“今天我们都是穆斯林”。前几年疫情爆发后亚裔仇恨情绪高涨,又是犹太人首先给亚裔团体发出慰问和声援。
犹太人所信奉的就是马丁·路德·金所说的:“任何地方的不公正都是对所有正义的威胁”。这就意味着看见任何不公正都要站出来反对。只有大环境好了,才能惠及并保护每一个人。如果大环境不好,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华人是不是应该学学犹太人的政治智慧?
AA实行35年,黑人和西裔名校入学率不升反降
《纽约时报》2017年对大学35年的数据分析表明,从1980年到2015年,黑人和西裔的境遇没有更好。
下图是美国一流大学中各族裔大学一年级学生数量占其全国人口总数的比例在实行AA后35年中的变化:白人略有增加,亚裔迅猛增长,黑人和西裔则大幅下降,尤以西裔为甚。
《纽约时报》2017年8月的一篇分析大学录取数据的文章截屏
下图是分别比较黑人和西裔两个人口比例的差值,依然是考虑一流大学:上方的虚线代表大学一年级同龄人的人口数占全国同族裔人口总数的比例,下方的实线代表大学一年级在读学生所占同族裔人口比例。该图的目的是看这两条线的差值变化。两个图中的这个差值从1980年到2015年始终都在增加,黑人是从7个百分点到10个百分点,增加了3个百分点,西裔则是从3到9,增加了6个百分点。就是说,如果是考虑所占同族裔人口比例的话,黑人和西裔去读一流大学的人越来越少了,尤以西裔为甚。
《纽约时报》2017年8月的一篇分析大学录取数据的文章截屏
上图是以所有一流大学的平均值做比较,如果以同样的方式比较,但将大学分类,则可以得到下面几个图表,分别依次为:藤校,加州大学,文理学院,其他一流大学和旗舰州立大学。这也同时告诉我们,上面所说的一流大学是由哪些学校组成的。
《纽约时报》2017年8月的一篇分析大学录取数据的文章截屏
我们可以得出两点观察:(1)从高中毕业进入大学这个年龄段的入学比例来看,无论是黑人还是西裔,进入一流大学的整体情况都是在下降。上面的几个分类中,唯一上升的是加州大学的黑人学生。(2)最近十多年西裔学生数量增加很快,但这是因为该族裔人口增长更快。就入学率而言,其实是降低了。总体来说,西裔的退步比黑人更大些。
但这不是AA的错。只能说现在大学AA的作用太有限了。但没有AA将会更糟。那种需要从K-12做起的说法没有错,但那不是取代大学AA的理由。多管齐下不是更好吗?
因为近年来眼看着一流大学内西裔学生的实际数量直往上涨,而黑人的学生数量似有下降,很多人认为黑人或者是止步不前,或者是在倒退,而西裔进步很快。甚至有流传一种责怪黑人懒,不努力的说法,而西班牙裔几乎成了继亚裔之后的又一个“模范族裔”。当数据表明事实并非如此时,我们需要问为什么有人总是抓住一切机会诋毁黑人?
一流大学加剧了社会不平等
大学AA早期对亚裔的提升起了非常大的作用,这在图表上一目了然。我们也知道很多其他少数族裔因为大学AA而成功的例子:奥巴马夫妇都直言不讳自己享受了大学AA的福利,最高法院大法官索尼娅·索托马约尔(Sonia Sotomayor)更是称自己“真正是平权行动的孩子”,说AA为她打开了普林斯顿和耶鲁的大门。
尽管类似的个例很多,遗憾的是,从社会整体来看,大学AA既没有提升黑人和西裔的入学率,也没有促进社会流动。事实上,一流大学竟然是还加剧了不平等。
NBC 2019年的报道:对哈佛的研究表明,白人学生中43%是因为亲属照顾、体育优惠或与捐款和哈佛员工有关的优惠入学的
下图来自于Opportunity Insights发表于2017年1月的一个研究。图中显示的是各个收入群的25岁的人以怎样的比例去了不同选择性的学校。该图纵轴是一个个收入群体,最底部是收入最低的20%,以20%为单位上升,到达顶部20%后,继续缩小范围到顶部10%,5%,1%和0.1%。横轴是学生在各个学校类别中的百分比,以颜色区分,分别为“藤校+”,“精英学校”,“高选择性”,“有选择性”,“没有选择性”,“两年或更少”,“营利性学校”,“22岁时还没有进入大学”和“没有完成高中”。
按父母收入分组的25岁的人所进入的大学类别。图源:《纽约时报》2017年1月18日文(“Some Colleges Have More Students From the Top 1 Percent Than the Bottom 60. Find Yours”《一些大学中来自最富有1%家庭的学生比来自底部60%家庭的学生还要多。看看你的学校如何?》)
【注】其中“藤校+”指8所藤校再加上斯坦福大学、芝加哥大学、杜克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这里使用的选择性等级基于《巴伦周刊》(Barron's)创建的选择性指数2009年的数据,“其他精英大学”指选择性指数为1的大学,不包括“藤校+”大学;“高选择性”大学指选择性指数为2的大学;“有选择性”大学指选择性指数为3至5的大学;“没有选择性”大学指选择性指数大于5或未在《巴伦周刊》中列出的大学。“藤校+”和“其他精英大学”大致代表了美国排名前80所大学。
这个图表反映的事实触目惊心:顶部收入0.1%的家庭中10%以上的人去了“藤校+”,大约38%的人去了“精英学校”以上的学校。而底部60%收入的家庭,去藤校的总和都不到1%。所以说一流大学非但没有促进社会流动,反而加强了社会阶层固化。虽然这只是2009年的数据,但下图(来自Opportunity Insights 2017年的同一个研究)显示,这样的情况至少到2013年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进入顶尖大学的机会没有太大变化。图源:《纽约时报》2017年1月18日文
看看哈佛的录取数据不难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在《纽约时报》的那组数据中(下图),黑人和西裔被录取的学生合起来,最高的时候也就是21%或22%,而哈佛学生中因为亲属照顾、运动员优惠、与捐赠者或工作人员有关系被录取的,比这高得多。比如,2015年入学的学生中大约28%是属于亲属照顾的,这还没算其他照顾项目,而那年黑人和西裔学生总数只占21%。
《纽约时报》2017年8月的一篇分析大学录取数据的文章截屏,此为哈佛大学的数据
另外,哈佛等学校就是在照顾弱势群体时,其做法也有将事情过分简单化以至于背离初衷的倾向。我们已经知道哈佛的AA平权照顾了不少来自高中产家庭的黑人和西裔,从这次因为官司暴露的一些资料我们还知道,哈佛特别“青睐”的亚裔孩子是那些家庭来自尼泊尔或越南等国家的,但下面的故事是不是说明哈佛又犯了“简单粗暴”的错误?
来自南加州卡马里奥(??Camarillo)的哈佛大学二年级学生汉斯·巴赫·阮 (Hans Bach-Nguyen) 说:“我确实相信自己是(AA)受益者”,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招生文件,并发现其中的两名审阅者的评论之一涉及他的越南血统。他说他很高兴能够代表在高校中代表性不足的少数群体,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配”这个照顾,因为他以难民身份来美国的父母都在美国获得了大学学位。他说:“我认为我的愧疚来自于我并不是在低收入环境中长大的。”
不是说高中产家庭的孩子就不能作为多元的代表,也不是不承认哈佛等学校在提携弱势群体方面所做的努力。而是,如果整体效果是更偏向富人孩子,特别是超富家庭的孩子,那么促进社会流动这个目标肯定很难实现。
本周一(7月24日),Opportunity Insights发布的一项研究结果首次量化了富裕阶层在大学录取中的被优惠程度。下图显示,对于SAT或ACT成绩相同的申请者来说,来自经济收入前1%家庭的孩子被录取的可能性比普通申请者高出34%,而来自前0.1%家庭的孩子被录取的可能性是普通申请者的两倍多。
《纽约时报》7月的24日报道Opportunity Insights当天发布的一个大学录取情况研究报告。(“Study of Elite College Admissions Data Suggests Being Very Rich Is Its Own Qualification”《精英大学招生数据研究表明非常富有本身就是入取资格》)
没有参与这项研究的哈佛教育研究生院经济学家苏珊·戴纳尔斯基(Susan Dynarski)审查了这些数据后说:“我从这项研究中得出的结论是,常春藤盟校没有低收入学生是因为它不想要低收入学生。”
我倒是觉得上面这张图给出了更复杂的信息:超富家庭的孩子的确获得了巨大的优惠,但收入相对较低的家庭的孩子也获得了很大的优惠。吃亏的是相当富裕但不够超富家庭的孩子。这说明藤校的的确确是在努力照顾低收入家庭的孩子,只是同时又不愿意放弃另一头。这就是我曾经说的,藤校是既要占据道德高地的人设,又不肯放弃既得利益,典型的吃了蛋糕还想拥有蛋糕。
该项研究的数据终止于2015年。不少藤校表示,2015年以后他们在招收低收入学生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也有很大改进。希望如此,也应该如此。
“人才哪里都有,但机会不是”
那么,如果藤校多招收一些来自低收入家庭的学生,会不会促进社会流动呢?Opportunity Insights 的研究数据表明答案是肯定的。下图中每根线代表一类学校,比如最上方的深橘红线代表“藤校+”,从左至右,家庭收入由低到高,最左边最底层收入的学生毕业后收入达到大约74%的位置,而最右边来自最富裕家庭的学生毕业后收入也只是达到大约80%的地方,两者的差值不大。“其他精英学校”和“选择性公立学校”情况都差不多。
上顶尖大学的贫困学生的表现和他们的富裕同学一样好。图源:《纽约时报》2017年1月18日
就是说,如果穷人家孩子能够进入一流大学,相比富人家孩子虽然会遇到很多额外的挑战,但他们最终的平均收入几乎与就读同一所大学的富裕家庭孩子一样多。
斯坦福经济学教授卡罗琳·霍克斯比(Caroline M. Hoxby)和哈佛公共政策教授克里斯托弗·艾弗里(Christopher Avery)在美国全国经济研究所(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的一个合作研究表明:(1)绝大多数成绩优异的低收入家庭的学生并未申请任何精英学院或大学;(2)成绩优异、低收入家庭的学生如果申请一流院校,录取率和毕业率都很高。
高收入家庭的学生通常会获得专业建议,将自己感兴趣的大学归类到三个篮子里的一个。第一个篮子是Target,指与自己水平相当的大学,是瞄准的目标。因为水平相当,被录取和拒绝都属正常。第二个篮子是Reach,指比自己水平略高一点的大学,就好像跳起来才能摘到的果子。申请这类学校的意义在于,万一运气好,被看上了,就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机会。第三个篮子是Safety,指比自己水平略低一点的学校。这是属于“保险”机制,保证最后总能被一个还算理想的学校录取。
霍克斯比和艾弗里的研究证明,那些没有申请一流大学的低收入学生的申请行为与具有相似成就的高收入学生的申请行为有很大不同,他们没有这种三个篮子的概念,就是凭直觉去申请大学。这些学生往往来自偏僻地区,当地没有精英高中,周围也没有一个高成就的群体可以作为榜样,并且也不太可能遇到来自其他学校的老师或同学可以获得这类“三个篮子”的信息。而广泛使用的政策——大学招生人员招聘、大学校园参观、大学入学计划——对激发这些学生考虑申请一流大学作用不大。
上述数据和研究都证明,(1)那些“被照顾”进入藤校的来自经济底层的孩子,毕业后的表现不输来自富裕家庭的孩子。这说明他们是完全够格的,没有降低藤校的质量。(2)有许多高素质、低收入家庭的孩子没有进入名牌大学,虽然他们完全有能力顺利毕业。如果为他们提供进入顶尖大学的机会,就能极大地促进社会流动。
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好的是MIT和加州大学。在Opportunity Insights那个研究中,MIT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对富人家庭的偏爱,MIT的招生政策中不存在亲属照顾。MIT确实也招募运动员,但不给予任何优先考虑。MIT招生主任斯图尔特·施米尔(Stuart Schmill)说:“我认为这里最重要的概念是,人才哪里都有,但机会不是。我们的招生流程旨在考虑学生收入不同获得的机会也不同。我们确实有责任理清人才和特权之间的区别。”
公立学校的招生方式本来就与藤校有很大区别,加州大学更是以大量招收社区学院的转学生而著名。这种做法为低收入家庭节省了大笔学费。另外加州大学禁止优先考虑校友或捐赠者的孩子。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学生中的一半来自低收入经济背景。
结语
不久前,《纽约时报》的每日播客节目(The Daily)因哈佛案的判决采访了一个韩二代女孩Shin。(听发音,应该是Geeya Shin。Geeya这个发音不是常用名,所以无法确定如何拼。Shin还是比较普遍的名字,就权当是这个了。如果有错,请当事人和读者原谅。)Shin读了很好的高中,成绩优异,各方面都拔尖。她一心想去的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周围同学也说“如果你也进不去,那就没有人能进去了”。但没有一个藤校录取她,最后她去了波士顿大学。虽然这也是很好的大学,但对很多亚裔家庭来说,这不算一个理想的结果。
Shin说,高院的判决刚出来时,她一家都很高兴,庆祝这个胜利。但等到她自己去具体了解了一些细节后,想法就变了,因为她发现黑人和西裔并没有占据多少位置,倒是亲属照顾,“校长的名单”等用去了很多名额,这些项目主要照顾的还是白人,而高院的判决似乎把亚裔与黑人/西裔对立起来了。她感觉整个事情不对头。她还点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现在的大学录取其实很随机,甚至很搞笑。没有人能够预料,也难以解释最后的结果......
首先,Shin敢于在这件事上亮相自己的想法,勇气可嘉!另外,我很欣赏Shin的敏锐和独立思考,一下子就能够看清数据反映出来的本质。虽然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因为是亚裔被打压了。但随着思考的深入,她更偏向于认为这不是全部真相,一定还有很多其它因素在起作用。
当节目主持人问Shin现在对AA的看法时,她说“我能不能现在不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还没想透彻,还需要时间。现在似乎很多东西都混在一起了,她还没有一个清晰的结论可以站队。这种实事求是、认真负责的态度也特别讨人喜欢。
但Shin已经意识到,我们需要重新定义成功,重新定义美国梦,要注重追寻人生的意义和人的价值。她相信我们必须作为一个社区共同努力。她还说,她已经不再以被哪个大学录取来定义自己的位置,更不会让波士顿大学限制了自己的潜力。这才是说到了点子上。当把进哈佛定义为“成功”时,其实已经偏离了成功的真实意义。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Shin的妈妈也因此改变了。本来,她妈妈说只会支付Shin藤校或州立大学的学费。如果进不去藤校,那就去州立大学。任何其他学校,家里都不管学费。现在,她妈妈支持她去波士顿大学,并为此由衷地感到高兴,因为这是一所好大学。最重要的是,她妈妈现在更在意的是她成为怎样的人,而不是一味希望女儿去实现妈妈的梦。
发生在这个家庭中的变化令人欣喜。现在,重新定义成功已经成为一个热门话题。只有当家庭和学校都重新审视其价值观,重新定义成功时,我们才有可能期待真正的变化和变革。
在种族因素不再能够是一个录取的考虑因素时,对校友亲属和运动人才等的优惠政策将承受前所未有的道德负担。在高院的哈佛案判决之后,包括卫斯理安大学(Wesleyan University)和明尼苏达大学(University of Minnesota)在内的多所大学已经宣布将停止校友亲属照顾项目。其他学校,特别是藤校有没有勇气痛改前非?我们拭目以待。
参考资料
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17/08/24/us/affirmative-action.html?_r=2
http://uclaunfair.org/pdf/marereport.pdf
https://www.nytimes.com/2017/08/02/us/affirmative-action-battle-has-a-new-focus-asian-americans.html
https://www.nbcnews.com/news/us-news/study-harvard-finds-43-percent-white-students-are-legacy-athletes-n1060361
https://admissionsight.com/harvard-legacy-acceptance-rate/
https://www.nytimes.com/2023/07/08/us/affirmative-action-asian-american-students.html
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17/01/18/upshot/some-colleges-have-more-students-from-the-top-1-percent-than-the-bottom-60.html
https://www.nber.org/papers/w18586
https://twitter.com/Noahpinion/status/1674473818667245570
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23/07/24/upshot/ivy-league-elite-college-admissions.html
https://podcasts.apple.com/us/podcast/the-daily/id1200361736?i=1000621002502
本文为非营利调查新闻编辑室“Information Justice(信息正义)”原创作品。
撰文:溪边愚人
编辑:新约客,溪边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