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记事(361) 成名成家

【我在五分场又呆了一天,与程场长和洪秘书交换意见,讨论要向总场作的汇报。到了3月15日,我和工作组回到总场部,马上动手写报告,由于准备充分,一个通宵就搞完了。重点介绍一队经验:

“该队历史上多年亏损,由于推行生产责任制,在1964年成为增产盈利单位。再加上五好总评和社会主义教育,刹住了歪风,改进了作风。全队精神面貌积极向上,体现为‘三新’:思想新、作风新、任务新;‘三高’:指标高、要求高、措施高。领导班子严字当头,加强经营管理,全面贯彻‘轮作、耕作、施肥、良种、植保’的农业五大制度。同时以阶级斗争为纲,与不良思想做坚决斗争。干部职工讲阶级友爱,团结互助。队长平时战斗在生产第一线,对全队士气起到很大的鼓舞作用。以下分三部分汇报:一、社会主义教育,二、备耕,三、1965年生产计划。”

报告呈上去以后,获得两位科长首肯。计财科又把分场工作组请过来,向总场领导做了一次联合汇报,将一队定为下一步“工资改革”的试点单位。我这次蹲点功德圆满,正在踌躇满志,没想到几天后的一次机关干部大会上,政治部主任骆南山不点名地批评了我。他先是宣读了毛主席去年关于文艺界的一个批示:

“这些协会和他们所掌握的刊物的大多数(据说有少数几个好的),十五年来,基本上(不是一切人)不执行党的政策,做官当老爷,不去接近工农兵,不去反映社会主义的革命和建设,最近几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义的边缘。如不认真改造,势必在将来的某一天,要变成像匈牙利裴多菲俱乐部那样的团体。”

接下来,骆南山便开始借题发挥:“裴多菲俱乐部是修正主义性质的,867农场还没有出现那样的团体,但并不是说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比如总场部有一个文学沙龙,经常组织活动,还搞过一次规模不小的读书会。这些活动仔细推敲起来,未必都与工农兵有关。工农兵也不会没事参加‘文学沙龙’——农工们关心的是为国家多打粮食,哪有工夫讨论古诗,讨论外国人怎么谈恋爱?依我看,还是太闲了,脱离了生产劳动,才会不务正业——有人甚至闲得能写出长篇小说来。这些都是个人主义的表现,是‘成名成家’的思想作祟,如果任其发展,势必也会跌到修正主义的边缘。”

骆南山的话分量很重,我在台下听得如坐针毡。这半年来业务繁忙,我很少注意总场部的政治动向。去年10月份姜书记调任鹤岗市长,石涛顺利接班,从那时起总场部就开始“抓革命”了。石涛虽是“老领导”,但我对他一向敬而远之,没什么特别交情。当天的会议由他主持,开场就讲“阶级斗争”。轮到骆南山发言时,本来是宣布文工队解散(文工队归政治部管),谁知却绕到文学沙龙上面来了。若要往“裴多菲俱乐部”挂钩,当然首推文工队,文学沙龙只是个群众聚会,连“团体”都算不上。可他闭口不提文工队的那些破事烂事,却来攻击一群人畜无害的文学青年,是何居心?以前李秘书在的时候,骆南山对文学沙龙颇为关心,虽说不怎么插得上手,却也问寒问暖,有时还过来坐坐(所以他对里面的情况相当了解)。现在李秘书被下放劳动,他打狗也不看主人面了,遑论我们这些“不务正业”分子。

我被骆南山在大会上暗批了一通,当然感到委屈,精神压力陡增,仿佛一夜回到了“反右”时。但他的讲话也引起相当的公愤。总场部的小年轻们大多是文学爱好者,基本上都参加过沙龙,因此同气连枝,同仇敌忾。会后不少人到我宿舍来,为我鸣不平,说政治部主任是抓宣传工作的,尤其不该这样讲话,显得很没水平。他们鼓励我别受影响,好好写,拿出一部反映北大荒战斗生活的过硬作品来,这是对他最有力的回答。他们的安慰,使我较快平复了沮丧的心情。

过后仔细想想,其实骆南山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写小说不假,但那也是歌颂社会主义,而且我利用业余时间搞创作,从未耽误工作,对此两位科长可以作证。骆南山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新书记面前抖激灵罢了。不过他这么一说,反倒激起我“成名成家”的念头:如果我写出名堂来,你还能这样埋汰我吗?于是我花费一周时间,把手中的稿子又过了一遍,约得19万字。其中前5章已经千锤百炼,改无可改,我把它们装订成册,塞到一个大文件袋里,寄给了中国青年出版社。

这是我向“作家”这个头衔发起的正式冲击。】

202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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