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跑到哪里啊?等着葱姜煮餸。”谷爷爷嘟囔道。
祖孙三人在厨房忙碌一通,端上来一桌子好菜:避风塘龙虾,葱姜龙虾,虾仁丝瓜,西芹百合,卤水鸭翼,腐乳通菜。三个玻璃杯倒满了啤酒,碰撞在一起,杯口溅起啤酒泡沫,心情也轻快飞扬。
“我讲给你们听哈,我今日在南旧金山看见了合适的店面,不大不小,上面还有一个两间房的公寓,当办公室出租都可以。”谷爷爷“汇报”道。
“几多钱?”谷雨和妈妈异口同声。
“这么急!店面空的,没生意,整栋楼开价70万,当然,破旧了小小。不过,这个价钱很不错啦。”谷爷爷一口气讲完,端起汤碗,饮了一口清补凉。
“70万!”谷雨叫了起来:“爷爷,我们负担不起啊。银行商业贷款我们拿不到,政府小商业贷款好麻烦......”
“唔使银行贷款。”谷爷爷神秘地笑了。
卖了一下关子,谷爷爷得意地压低嗓子说:“房子卖家可以提供私人贷款给我们。当然,利息高小小。不过也不过分。好似係......6.5巴仙。”
“都算合理。”郑秋宜小声附和一句,听起来并没有贷款经纪的权威性。
“70万乘以6.5%......”谷雨试着心算。
郑秋宜抬起头来说:“我有计算器,专门算这些的,你们等等。再说了,不是简单的乘法,要算PITI。”
她转身去房间取计算器,留下爷孙俩面面相觑。
郑秋宜回来的时候,抱着一大本书和一个笔记本。谷爷爷把几盘菜推开,给承载着数据和未来的资料让地盘。
“我们要付多少定金?”郑秋宜的声音听起来“专业”了一点点。
谷爷爷拿指节敲着桌面,说:“我想,15万?”
郑秋宜在本子上写下这个数字,然后噼里啪啦地算帐,说:“PITI大概3千5 。”
“妈咪,什么是P什么I?”谷雨小声问。
郑秋宜看向儿子,骄傲又慈祥地笑道:“四个英文词的第一个字母-----principal, interest, tax and insurance。贷款还款的基本开销。就是本金还款额,利息,物业税和保险在每个月的分摊额。”
“哇,犀利喔!”谷爷爷由衷赞叹。“来来来,不如我们好好算算开销和预估能赚到几多钱。”
郑秋宜得到鼓励,兴奋得脸上带了红晕,把本子推到谷爷爷面前,在上面写到:
PITI:3500, 过户费用:一万
“过户一万块?!”谷雨吓到了。
“包括在15万里面可以吧?首付14万?”郑秋宜问。见谷爷爷点头,她又问:“那么我们每个月赚多少钱?材料、人工、保险、水电费、垃圾费、电话费,拉拉杂杂要几多?”
谷爷爷沉吟半刻,说:“生意保守地估算,应该可以有两万五上下。我们家里人再找一两个工人,材料开销25%不到------我们的东西简单。那么......”
谷雨似乎听见爷爷脑袋里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觉得自己插不上嘴。
“刨去贷款的钱,什么P I,那么一个月应该可以留下7000 。”
谷雨立刻叫到:“一年八万四!”
“嗨啦。不过,前期要装修。个屋好烂的。还要申请各种牌照,要进货,三五万要准备。对了,家具餐具厨具都没,唉,五万跑不掉的。”谷爷爷有点担心起来。这样一来,他们手里的钱可就快花光了。
“楼上可以出租?也要装修吗?”郑秋宜问。
“也烂。”谷爷爷开始有些垂头丧气。这些数字加起来真的打击人哦。
“爷爷,不如我们搬过去住?我可以睡客厅。这样这边的房租就不用付啦,应该会省一些吧?”
“嗯,都係一条好思路。”谷爷爷点点头。他转眼看见一桌子菜,叹口气:“哎呀,好菜都冷噻。热一下,吃饭要紧。我去搞个龙虾捞面。等爷爷发达了,给你鲍鱼捞面哈。”
谷爷爷拍了拍孙子的头,走到厨房里,一边下面,一边看着窗外的夜色。
“斗柄指南,立夏喽。”他自顾自地念叨着。“槐柳荫初密,帘拢暑尚微。夏天来啦......”
街对面的立初霜和立夏,这个时候正在家准备开饭。今天是立夏17岁生日,立初霜买了烧腊,蒸了一条鱼,用早上炖好的鸡汤煮了长寿面,上面卧了一个鸡蛋。立夏最近语言能力恢复迅速,已经可以对话了。所以今天也是借机会庆祝一下。这是火灾以来两年中最令人开心的日子。
“长命百岁,小夏吃长寿面咯!”立初霜笑盈盈地说。
“谢谢妈妈!”立夏声音温弱,但是很清晰,让立初霜好开心。
“来,趁热吃。等下还有蛋糕呢。”立初霜看着立夏眨眨大眼睛,欲语又迟,以为她还是有表达障碍,于是安慰地说:“慢慢来,别急。”
立夏温顺地吃着长寿面,心里其实有点迷糊:他们家以前都是宠着她,先吃蛋糕再吃饭的。妈妈忘了?还是自己记忆出了岔子?经过这一年多的波折,立夏比较倾向于是自己记糊涂了。妈妈常常这样笑着说:“你又记错了吧?我的小糊涂?”
“妈妈,今天有蛋吗?”立夏勇敢地从记忆里提取这个问题。
立初霜愣了一下,指着碗里的蛋,反问道:“这不是蛋?”
立夏笑起来:“妈妈,我说的是立夏的蛋。装在网兜里,挂在包包上,还可以玩立蛋。”
立初霜心里一紧:怎么忘了这个?难道他们家每年都搞这个?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宝贝,妈妈今年实在是太忙了。以为立夏是5月6号呢。打算明天再去搞蛋。原来是今天啊?”
“对啊,立夏的立夏蛋。”立夏想起来他们一家三口的笑话,连不太会说中文的父亲都学会了。她笑着对妈妈说:“妈妈是大糊涂!连这个都忘了?会不会有一天连我都忘了啊?”
“我才不会呢。 小夏长大了。明年就成年啦。”立初霜伸手摸了摸立夏的头,说:“妈妈最爱你,这一点我永远都不会糊涂的。你不要离开我啊。”
“不会。我和妈妈永远在一起。”立夏说着,想到了爸爸的离世,悲从中来。关于爸爸,她记起来的东西不是很完整,很多事情都是妈妈每天在冥想时段告诉她的。幸亏有妈妈,不然自己人生的空洞就太大了。
“妈妈,都说孩子生日应该给母亲过,因为生小孩很痛。是不是很痛啊?”立夏问。
立初霜“噢”了一声,说:“当然,当然。不过看见你出生,什么痛都不记得了。”
“妈妈是顺产?我不记得你告诉过我了。”立夏边吃边问。
“啊,对对。你很快出来。”立初霜给立夏夹菜,问:“小夏,有没有信心九月份回去读书?”
“嗯......我想应该可以。但是我想先看看学校。”立夏说。“妈妈,我为什么记不起我以前的同学和老师?我有哪些朋友?我想联系他们。”
立初霜的大脑疯狂运转,小心说:“ 你不要急。医生不是说了嘛,你的情况进步很大,但是一下子接触太多人,会混乱的。对了,妈妈有好消息。”
“什么?”
“我今天考到地产经纪资格啦。”立初霜笑得眼眉舒展。
立夏张开嘴,脸上挂着笑意,带着欢喜鼓舞的惊叹叫道:“妈妈好棒!那么,你会去找工作?”
“是的。我会去一家地产公司工作一段时间,争取以后自己考到broker的牌照,那么就可以自己开公司了。你不用担心,妈妈工作时间很灵活,会同时照顾好你的。”立初霜起身收拾盘碗,然后去冰箱里取出来蛋糕,放在桌子上。
“妈妈,你变了。”立夏打开蛋糕盒子上的丝带,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立初霜却是在心里猛地跳了起来。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笑着说:“小夏长了一岁,妈妈就老了一岁,当然是变了啊。”
“不是的。”立夏甜甜笑道:“我觉得妈妈越来越有活力,看着也更年轻呢。以前你总是比较紧张,爱担心,不那么......那么自信。现在的妈妈特别美丽!”
立初霜热泪盈眶,她走过去紧紧地拥抱着立夏,哽咽道:“为了小夏,妈妈愿意永远不老,一直陪着你。”
“妈妈,你好.....好......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煽情,对了,煽情!比以前煽情多了,是不是更年期?”立夏笑着从立初霜怀里逃出来。立初霜宠爱地拍了她的脸颊一下。
“切蛋糕吧,我等不及了。”立夏说着就把蛋糕盒子打开,轻轻地倒吸一口气:“妈妈,太美了,我好喜欢。谢谢!”
数字蜡烛被点亮,立夏合掌许愿,立初霜赶紧为她拍了一张照片。烛光里的立夏,美得像是古典油画里的少女。瀑布一样的长发好像随着火苗的跳动在微微飘拂,眉目温柔,脸颊如玉。鼻子嘴巴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画家的笔一定很细,下笔之时一定包含情爱,才能勾勒出那么细致无暇的一个妙人儿。
立夏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烛光的温暖。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许愿。过去的两年是她十几岁生命里恐怖丛生的岁月,好在她还是挺过来了。感谢妈妈一直在身边,感谢她脑海里的那双眼睛------在至黑至暗的时候,那记忆里的目光引领着她终于爬出了黑洞。那么许个愿吧:妈妈平安健康,未来的一年里,她希望能遇见那双眼睛的主人。她现在越来越肯定,那是一个温柔宽厚的男生。
抹茶千层蛋糕很好吃,立夏却只吃了一小块。看着妈妈询问的眼神,她说:“我在想能不能开始对打训练?Master Kim说,我也许赶得上暑假在斯坦福大学的跆拳道公开赛。我要保持体重。”
“真的啊,好啊。不过,一定要小心哦。”立初霜说。
“没问题,妈妈不必担心。”
她们俩收拾好厨房,各自去淋浴,然后在冥想室的蒲团上坐下来。香炉里的香气将立夏缓缓包围,喝了几口花茶,她就觉得浑身放松极了。那种轻飘飘将自己交给记忆的感觉真好。
妈妈轻柔的嗓音开始告诉她:姥姥今天来电话祝你生日快乐。你在香港读书,朋友们大部分都去外国留学了,一时联系不到。不要着急......
立初霜轻生细语地给立夏“讲故事”。她很清楚,立夏的记忆大部分都是由她筛选后重新输入的。她现在几乎有了过往时光的完整记忆,除了火灾那一段。
立初霜看着面带微笑,闭上眼睛的立夏,心里说:都是为了你好啊......
做完冥想,立夏回到房间,看了一会儿书,准备睡觉。她关上书桌上的灯,屋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北极熊形状的夜灯了。
立初霜在客厅弹琴。唉,真的有点累了。不过,想想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收获,立初霜又释然了。她去厨房煮鸡蛋,拿出棉线编网兜。
“可惜,只有白色的线。”她自己抱怨了一句。“不过,也算是立夏蛋了吧?”
立夏睡不着,她拉开窗帘,推开玻璃窗,举头看着夜色。半月高悬,星星被月色淹没了。周遭一片宁静,甚至可以听见远处海浪拍岸的声音。家家户户的灯都渐次熄灭,整个社区沉入了睡眠之中。
忽然,街对面的一扇窗透出微光,应该是有人打开了窗帘。立夏眨眨眼,努力辨认窗口的人形。那应该是一个男性吧?他个子高高的,身型健壮,在玻璃窗后面停了几秒,然后伸手打开了窗户。她现在看得更清楚一些:是个男人。他双手撑在窗台,半仰着头的姿态,看起来是个年轻男生。
浅浅的月色勾勒出他的身形,却没有照亮他的脸。
立夏想:他的眼睛会是什么样呢?
这么一想,她不由得脸颊发烫,自顾自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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