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aydreamerXD
前言:
藏地各个不同地区的情况无论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都是天差地别,不可一概而论。只是笔者胆子太小,出于隐私考虑,不太方便透露所在的具体地点以及在藏区居住时间,因此本文内容仅供各位读者参考,切勿作为证据论据探讨藏区整体情况——那种笼统的泛泛而谈我想也并不符合in real life的主题吧。
正文:
首先说一下在这里的直接身体感受——冷,饿。这里的夏天非常短暂,只有五个星期左右,而到了十月,温度就已经在零下了。任何裸露在外的身体部分都会迅速变得冰凉,观察这里久居的本地人,手上基本全是冻伤的痕迹。笔者手上有暖手袋,但忽视了双脚的保暖结果也冻上了(刚开始发痒笔者还以为是脚气呢)。而与严寒环境对抗的是并不优秀的建筑技术和取暖技术。绝大多数本地牧区土房子的保暖都差强人意,我住的房间更是木墙板材墙,靠近外墙都可以感觉到气流,早上起床时被子外颅侧甚至会有潮湿感,可能是呼出的水分遇冷在被子上凝结。至于取暖所需要的高昂费用基本不是普通人可以负担的,牧区牧民往往通过牛粪取暖,牛粪用作炉灶的燃料,不停地热着奶茶,与此同时人们就围在炉灶旁(所以这里的炉灶往往就在房间中央),暂时躲避外面无孔不入的严寒。县镇里的房子应当多是由政府新建的,我所见大多数小区似乎都是政府机关小区,这里的开发商建房大概不多,至少开发商建的商品居住房不多。这些新建房屋我没有怎么接触过,不太清楚它们的具体保暖水平,但应该是比我住的或是牧民居住的要好。
另一点身体感受是饿。这应该主要是我所在学校的问题,有一些关于食堂负责人贪污钱款的流言——不过我大概计算了一下,就算真的有贪,好像一个月也贪不了多少。或者说,就算没贪,这里的饮食也非常糟糕,早饭是不提供的,除此之外一个星期14顿饭,大约只有2-3顿饭会含有蛋白质(很少量的牛肉或者冷冻蟹柳火腿肠),其余的都是土豆,白菜,苞菜,青椒和蘑菇的轮回(比如最近7天晚饭有5次是土豆盖饭),我记录了自己的饱腹时长,平均饱腹时长大约是3个多小时。我的学生年龄跨度很大,其中有二十多岁的成人,也有青春期少年,可以想象他们的饥饿与营养不良。一般的牧民居民应该是伙食比我这里要好的,但营养不均衡饮食结构肯定存在问题。这里的蔬菜非常贵,菜价可以说比肩欧美,而且肉价也并不便宜——虽然漫山遍野都是牦牛,但是用来杀了吃肉的却并不多,因此多数人能填饱肚子就差不多得了。
“饥寒交迫” 这个词在这里,在2023年,是一点水分都没有的切实描述。不过可笑的是,这种情况并不允许被说出来,这也是为什么笔者考虑再三将本文发在Reddit的原因。我所在的学校是喇嘛办的民间学校,处于教育的灰色地带。喇嘛校长跟我说,不要在外面发这里情况困难之类的话,他有一个朋友之前也办学校,有老师过去发了真实的艰苦环境之后,立刻就有警察上门把学校封了——因为社会已经全面小康没有贫困了,穷苦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我们顺着身体接着往下说。除了保暖和饮食问题外,清洁与卫生问题非常糟糕。在这里洗澡是一种奢侈的行为,笔者上次洗澡还是一个多月前前往县城淋浴店洗澡,一次20元。有很多牧民一年多甚至两年没有洗过澡,不过天气非常冷,气味影响也不大。但是由此而来的卫生问题可一点也不小。另外还有厕所的问题,路边每隔一段就可以见到应该是政府建的公共厕所,但是卫生堪忧,我有询问过厕所革命类似的话题,得到的回答大概是:那种厕所根本不适合穿着长袍藏装去用,还不如在野地里方便。
由于气温,营养,卫生也许还有高原的影响,这里的牙科,妇科和关节疾病最为严重(肯定还有其他的,只是不容易从表面就看出来,病痛影响也相对弱),我的学生中十几岁的青少年,有的牙齿已经完全黑了,痛到上不了课,还有的牙齿已经坏到掉了,也依然在痛。我去问我的牙医朋友,他让我去找牙医,我说我最近的县城要一个多小时车程,县上也啥都没有,最近的牙医估计要开车十几个小时;他又问我有没有xx药,我说没有,他问有没有xxx药,我说没有,他说那你有什么?你看病又没有医生又没有药,治个锤子病。当然,这里有藏药,还有说是能治牙病的藏药呢,不过我没好意思说,毕竟有用的话我也不用问他了。
医生在这里会是非常绝望的,因为很多疾病完全是寒冷饥饿和卫生习惯引起的,如果不进行改正,即使短期治好了也会复发,更不用说这里什么都没有,短期缓解病痛都是一种奢望。而进行改正所需要的物质成本又是这里无法支付的,这是医生最无能为力的困境。不过中医和藏医往往能起到一点作用,针灸按摩和草药在某些时候很有帮助,而且并不需要太大的开销,也不需要昂贵的设备。
笔者在这里夹杂了一点私货,大概是因为前段时间重读了切格瓦拉的摩托日记,那种作为医生在贫困地区的无力感油然而生——学医救不了藏地人。
学医救不了藏地人,那像鲁迅先生一样从文就可以么?大约也是不行的。接下来聊聊藏地的教育和思想方面。注意,笔者的很多知识也是从这里的书籍和本地人交流获得,没有进行严格的考据研究,以下内容仅供参考。
首先是语言的问题。笔者刚到藏地的时候是个愣头青,过来支教的决定算不上冲动,但也绝不是计划周全,比如藏语基本不会就过来了。当时想的是,反正汉藏一个语系,而且有了语言环境不是学得更快 ?然后藏语就给了我当头一棒——它没有标准语,而且不像汉语进行过白话文改革。没有标准语的意思就是没有普通话,各地藏族人有各地的方言,在大山和草地的分割下,可以说每个村子都有不一样的发音,光是大类就可以分为拉萨音,康巴音,安多音等等,更别说很多地区都是混合口音,甚至混合了汉语方言的口音。我在学校里刚开始学藏语的时候问了3个不同的人,每个人告诉我的发音都不相同,然后我去问应该是最有学问的喇嘛校长,他告诉我那三个人的口音都有点问题,属于是他们那个村子/地方独有的发音,然后让我跟着另一个人学,说口音没有太大关系,不同口音也是能听懂70-80%的。再后来,我接触到了一位算是藏语言学和文学的学者,学者又告诉我:哪怕是我跟着学的那位也不标准,而且并不是不同口音能听懂70-80%,喇嘛能听懂是因为他家的城市算是在安多地区,但是那个地区又说康巴音比较多,再加上他的家族是传承自拉萨那边,所以他什么都能听懂70-80%,但是其他藏民并非如此,完全只说安多音的人真的会听不懂拉萨话。普通话的缺乏和口音的差异让藏地的信息交流效率以及交流意愿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当然,尽管口语有口音区别,但是藏地的书面文字是统一的,不过书面藏语也有自己的问题,它没有经历过白话文改革,和佛学经典结合非常紧密,而且教育渠道长期把持于寺院。
没有进行白话文改革的意思是,藏地的书面语就像是汉语的古文,说的跟写的不是一回事。这给藏语的学习难度又上了一层楼,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藏地文化水平的发展。和佛学经典结合非常紧密这个问题很好理解,整个藏语书面内容很大一部分都是佛学相关,这一方面是藏语起源的时候就受到佛教很大影响,另一方面绝大多数有文化的藏族人也是喇嘛或者佛教人士,结果整个藏语书面受到佛教的“统治”也是可想而知的结局。此外,藏地的教育资源长期也是把持于寺院之中,很长时间以来普通藏民想要学习书面藏语几乎只能进入寺院学习,即使是现在,义务教育的推广在这里也称不上很成功,依然有相当一部分家庭选择将学龄儿童送入寺院而非政府公办学校,这也是笔者所在的民办学校能够存在的原因之一——政府也管不了这种教育灰色地带,当然,你不能影响了小康社会建设。这里的公办学校问题不少,例如削减藏语课,教学质量堪忧,有的地区小学只上四年(而且上了也跟没上一样,我有个学生就是从那儿出来的,拼音依然不会),但是寺院教育的问题同样不小,这个方面还要说到藏传佛教各个教派的分别,这次暂时写到这里,笔者有缘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