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望而却步
王桦和我跟美国领事馆预约好了签证日子,等我能走路了,就可以去办签证了。一天傍晚李叔叔把我接回家时,经过上次我和欧阳飞宇吃过饭的那家西餐厅,我看到欧阳飞宇在店门口转悠。
他难道是来找李妍的吗,可是他怎么不进去?他大概还不知道李妍家里出了事吧,我得去告诉他。我赶忙让李叔叔停下车,让他先回去。
我蹦了几下跳到人行道上,倚着一棵梧桐树喊:“欧阳飞宇!”
欧阳飞宇应声回头看见是我非常高兴,但却并没有意外。他大步流星的朝我走过来,迎面随风带来一股他常用的发胶的香味。
“今天运气还不错,真让我等到了。” 说着话,他的酒窝像滴墨入水般的晕了开来。
“你在等我?” 我惊奇万分,“你不是来找……” 想起上次我提到他跟李妍吃饭吃得怎么样,他避开了话题,于是我把“李妍”两个字咽了回去。
他脸上刚刚晕开的酒窝又微微聚了回去,我想他猜到我没说出的话是什么,不过他没有在意,很快又重新咧开了嘴,笑着问我:“我来看看你最近好不好。”
我明白他是指我和谭天和好了没,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不知怎么跟他说,于是岔开话题问:“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我?”
“上次你说过你家就在附近,我想你肯定会路过这里。我最近经常在附近见客户,就过来转转。” 欧阳飞宇说话间仔细打量了我的神色,然后说,“你的笑容又回来了,看来是雨过天晴了。”
“你是会看相吗?还是因为我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我笑着揶揄他,“你怎么看一眼就全知道?”
“嘿嘿。”欧阳飞宇笑而不语,圆圆的脸上嵌着同样圆圆的眼睛,像极了MSN上的那个笑脸的样子。
不过当他目光落到我戴着固定器的脚上时,脸上立刻又多了一个圆,原本弧形上翘的嘴也变圆了:“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都快好了。”我把那只受伤的脚往另一只脚后面藏,“要不我们坐到湖边椅子那里慢慢说?”
“嗯嗯。” 欧阳飞宇连连点头,他看上去有一大串问题要问我。
“你怎么伤的?现在什么状况了?” 欧阳飞宇扶我在椅子上坐下后,迫不及待的开始发问。
“我的脚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能正常走路了。跑步的时候不小心在操场上弄伤的。” 我一句话简要概括了全过程,我不想讲我跟谭天吵架的细节,而且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我深吸了一口气,凝神对欧阳飞宇,“跟你说件事儿。”
欧阳飞宇见我表情严肃,深感意外,坐直了身子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李妍的爸爸半个多月前车祸去世了。”
欧阳飞宇刚才还光洁如MSN的笑脸,顿时像张被水洇湿又揉成团的羊皮纸皱在了一起,他愣了半晌神,问:“那她……”
我知道他是想问李妍怎么样了,于是说:“我当时去医院了,没见到她,等我回学校时她已经回家了,到现在一直还没回来。”
欧阳飞宇用两只胳膊支着前倾的上身,两眼呆呆的望着湖面出神,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那天他和李妍在湖边散步时的情形。
我从书包里掏出通讯录,抄了李妍的电话递给欧阳飞宇:“你如果愿意,不妨打个电话给她,她现在可能挺需要有人能安慰她,给她做支撑。”
欧阳飞宇没有拒绝,接过纸条。他盯着电话号码,过了半晌低语到:“她妈妈没有工作。”
“嗯,我们班同学在集资给她捐款。学校应该也会能给她学费减免和困难补助的。”
欧阳飞宇听到班级集资,眼睛一亮说,“那算上我一份吧。你等我一下,我去对面提款机上取钱。”
欧阳飞宇没等我回答,翻出皮夹急匆匆的走向饭店旁边的自动提款机。不一会儿,他揣着鼓鼓囊囊的裤兜回来了,把厚厚的一沓钞票递到我手里。
“这么多!”
“四千,不多,我才刚开始工作,没存多少钱。”
“你干嘛不等她回来亲自给她啊。” 我迟疑着没有把钱放起来。
“算在你们班级集资里一起给了吧,别说是我给的。” 欧阳飞宇含糊其辞没有解释,却坚持着。
我有些为难。班里同学们捐的钱都是零零散散的一两百块,大家经济都没独立没能力捐太多。谭天之前给的一千块已经是笔大数目了,但至少我还能跟王桦直说,现在加上欧阳飞宇的四千这么显眼,我要怎么跟王桦解释呢?
欧阳飞宇看我捏着钱却迟迟不收起来,恳切的说:“你就帮我这个忙吧,我怕我直接给她,她不肯收。她……挺要强的。还有……上次她买的衬衫就要两千块了,有一半当是我还她的。”
“好吧,我帮你以班级名义给她。” 我拒绝不了欧阳飞宇诚恳的请求。
“谢谢你。” 欧阳飞宇扯了扯嘴角淡淡笑了一下,接着赶紧声明说,“那件衬衫……我把它给我哥了,我没有穿。”
欧阳飞宇的小心翼翼让我有点心酸。如果用杨豆豆的比方说王桦是披萨,谭天是豆沙包,那欧阳飞宇在我面前大概就是一盆清水,把他的里里外外都呈现得一览无余。他在生活里并不是一个单纯幼稚的人,他有社会经验,通人情世故,会察言观色,晓待人接物,可是我面前似乎觉得把心掏出来还嫌不够透明。
对着一个十分喜欢自己却又不曾想索取回报的人,但凡心里还有点温度,都无法狠心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本来准备说完话就走的,现在我改变主意打算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我转过头朝他笑了笑,然后又望向前方的飘荡着烟波画船的湖面。浓重的霜露已把远处山林染得如浓墨重彩的油画一般,我把手撑在椅子上,随意的晃荡着两条腿,欣赏着远山晴雾。
只听欧阳飞宇在一旁轻声说:“你笑的样子很像那朵月季花。”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一个小花坛里一朵已经脱离了花骨朵的瘦小,却还没有完全绽放的月季花。粉白色的花瓣尖上钩着一缕桃红,好像画家用一支画笔饱蘸了朱砂,从上往下由深入浅画出来的。三五瓣裙摆似的花瓣微微张开着,中间嫩黄色的花蕊若隐若现。花朵昂首挺胸的直立在花坛中央,从每一片花瓣边缘到花茎都透露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青春气息。
“应该是像那朵。” 我指着另一朵花茎有点儿折,歪倒在一旁的菊花笑着说,“我现在就跟它一样是个瘸子。”
“那朵花好不了了,但你的脚会好的。” 欧阳飞宇说着给我打气似的笑了笑。
我看着他的酒窝,想起刚才看见湖面上还隐藏着一只没有被采摘已经略微枯黄的小莲蓬,打趣说:“那你笑起来就像那个莲蓬了,都是圆圆的脸,还一笑一个洞。”
“哈哈,那我可不如它,我只有一个酒窝,莲蓬洞比我多得多。”
“别人的酒窝都是一对的,你为啥只有一个?”
“那……可能是我妈怀我的时候莲蓬吃少了吧……”
“哈哈哈哈哈......”
我们两说说笑笑在湖边坐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欧阳飞宇让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车往我家走去,在大院门口的警卫亭那里我让他停了下来。
“你进大院不方便,我自己走吧。”
欧阳飞宇好奇的四下里打量着大院的门面。虽然院子地处湖边闹市的拐角,但却不太为外人所知。院门是两扇对开大铁门,看上去像政府机关的大门,但是却没有悬挂单位门牌。大铁门虽然有些地方油漆略有斑驳,但从地上被铁门经年划过的凹痕可以看得出这门敦实厚重,固若金汤。
门外两米处立着一座部队才会用的军绿色哨亭,亭外永远军姿挺拔的持枪警卫穿的是正式的部队军装,而不是武警制服,让人一看就有种“闲人莫入”的感觉。两人多高的院墙被一排排说不出年岁的高大香樟树围着,一年四季都像保护伞似的遮蔽着这一住所。如果不是上了年纪的本地人,大都不会知道这一所院子是做什么用的。
“你家住这里面?” 欧阳飞宇惊奇的问,“你爸爸是……”
“省委领导里姓林的只有一个,你猜猜就知道了。” 我坦然的说,我既然带欧阳飞宇来到这里也没打算刻意隐瞒什么。
“上次支教回来看到来接你的车是红旗的,我就猜你爸爸在政府任职,没想到职位这么高……” 欧阳飞宇脑子里一搜索,立刻猜出了我爸爸的身份。
“是不是让人望而却步?” 欧阳飞宇脸上惊诧的表情莫名让我有些无奈的难过,我想起谭天不敢告诉他妈妈我的存在,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爸爸职位太高。
欧阳飞宇出神中自然的点了一下头,随即又立刻醒悟过来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
我勉强朝他笑了一下:“我回家了,再见。”
“林溪……” 欧阳飞宇在背后叫住我,“是不是谭天这么说的?你们上次闹矛盾也是因为这个吗?”
“有一部分原因吧,但也不完全是。”
谭天说了等他一毕业就会回家告诉他妈妈,所以我不想再纠缠于这个问题,我也不想把我和他之间的事告诉给别人知道。
“也难免的,男人自尊心强,别怪他。” 欧阳飞宇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没再追问。
如果仅仅是谭天自己的自尊心作祟,那也许更好办些,他自己将来干出一番事业就可以了。我愿意等,他肯定也愿意努力。可是如果他妈妈将一切都扼杀在萌芽里,根本不给我们等的机会怎么办?还有我爸妈那边也不知道会不会同意。我以前没仔细想过两个家庭的意见,可是今天看见欧阳飞宇的反应,我意识到事情可能不会如我想的那样简单。我忐忑不安的猜想着,如果把我俩关系在两个家庭里公开是不是会要乱成一锅粥?要不然我们就继续不告诉家里,等到谈上两三年,他们反对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