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这事,很简单,然而也很难。
但凡有点时间,稍加训练,总能拍出构图光影都不错的照片。
甚至,想要拍出明信片般的大片效果,只要做好攻略,多花时间守候,也不算难。
但要拍出真正的好照片,一图胜于千言万语那种,则艰难无比。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甚至有时差了半秒,就会错失掉一辈子也没法再遇到的好片。
这些年走在路上,错失的好照片,比能拍下的多得多。
不要说一天,有时连走一个月,都未必能拍到一张好的,内心是很沮丧崩溃的。
但当那一刻,碰到了狗屎运,抓住了一张,瞬间便充满狂喜和幸福,内心会一直在喊:就她了就她了,这趟旅程就这一张了!
一镜伴我走天涯的日子,当然是孤清寂寞的。
然而,拍下好片那刻,便觉人间值得。
2013年夏,黔东南的镇远古镇。
镇远曾经是民国时期最著名的两个古镇之一,然而,翻修后成为旅游景区的镇远,早已韵味不再。
好在,舞阳河的水,还是青碧依旧。
河上远远的地方,有小船,远远地沿河而下撒网。
我在高高的廊桥上,等着小船到了桥下,才按了一下快门。
在桥上,我看了两个小时风景,等船了两个小时,荒度的这段时光,十分美好。
附近有条古村叫板梁,以祠堂群保存完好而著名,于是坐着破中巴寻路而往。祠堂确实好,祠堂之所以好,是因为当地自古资源贫瘠,青壮年纷纷出外务工,逢年过节祭祀祖先之事甚为重要,故而祠堂多而好,村后山崖上,有望夫石。如今的板梁村,依旧是青壮年出外务工,村里都是留守的老人和孩童。在一个古旧的祠堂里,老人避寒闲坐,儿童外望,围墙上,是一行“忠孝仁义礼智信”。要拍摄古镇夜景的话,天黑未黑的晚饭时间,天色蔚蓝,拍出来的古建筑和灯火,色彩最为通透美妙。也因此,每到晚饭时间,对拍照的人来说,往往顾不上吃饭,只能在深夜的烧烤摊上解决辘辘饥肠。
2007年初冬,徽州的新安江畔,深渡村的晨烟与冬雾锁住了渡口,鸡犬之声相闻,男人背着孩子划船渡河。南方初冬的安静之美,是一种从触觉至鼻腔的微冷,不说了,再说我的鼻炎要犯了。
2008年春,广州西关老城。
有好几年时间,由于没钱没空,只能困守上班单位。
每逢节假日,去菜市场买菜做饭都要背着相机,属于东山区竹丝岗一带颇为资深的文艺青年。
买菜喜欢去老城区,比如珠光市场和龙津西路市场,有时买个鹅肠和绿豆芽回家白灼,有时买块猪颈肉清炒带花的小黄瓜,有时买条乌鱼做沸腾水煮鱼,有时买两个鸡架和青皮的椰子炖个汤。
那天买完菜从龙津西路菜市场走出来,老人正在上台阶,年轻人突然探头一望,我手忙脚乱地,丢下手上的增城迟菜心,按下了快门。
后来许多年,我再也没能在广州,拍下这样好的照片。
2016年初夏,川西五明佛学院,一路堵车,一路蹦着过去的。那些壮美的景观大片,留给其他人拍好了,反正大家都有手机。
2010年冬,浙江富春江畔的龙门古镇,这里没有龙门客栈,也没有江湖,只有萧疏的江南残冬。
2004年夏,甘肃南部,夏河草原的小镇。
不知道他们在干啥,他们也不知道我拍他们干啥。
那时的香港,油尖旺和中环商业繁盛,其他地方都是很安静的。红磡码头,喂麻雀的大叔,他告诉我,有个老人家每天都会来这里喂麻雀,结果整个维多利亚港的麻雀都闻讯而来,跟上班打卡一样。他说,老人家这两天生病了,他来顶班喂麻雀,怕饿着它们。
2009年夏,陕北榆林,黄土高原的盛夏晚霞,总是壮美异常。
2014年深秋,西藏阿里,冈仁波齐峰,独自转山的人,投在神山上的身影。
2015年夏,贵州毕节,织金最偏远的化董村,那时这里还没有通公路。山里的苗族女孩,上小学开始,就要帮忙砍猪菜到深夜,三四年级就要学刺绣织布蜡染,十五六岁就要嫁出去。
2013年夏,青海同仁热贡,偏僻古旧寺庙里,300年历史的壁画,这位僧人看守了20年。
2013年深秋,广西南宁中山路,最后拆剩的一点老城区。我在这条昏黑的巷子等了很久,活像一个从事非法勾当的夜间工作者。终于出来了一辆摩托车,路过我时加速开得飞快,到了巷口终于刹车停下,亮起红色的尾灯。
拥抱的情侣塑像旁,拥抱的情侣,偏偏还路过一条单身狗。
2015年春,西藏林芝,桃花谷的春雨绵绵,雾起云涌,迷茫莫测。好在我的相机是专业的,除了脑子进了点水,相机没事。
货船上的女人,围着红头巾,我在运河边又等了很久很久,没有拍到比这张更好的照片。
2018年春,去墨西哥讲学,吃了一周烤玉米片和不知道什么味道的玛雅烤鱼之后,终于受不了了,梅里达那个城市,只有那么一两家华人快餐店,可以去吃白粥。好在之前厨艺修炼得好,墨西哥湾的螃蟹和扇贝也是真的鲜美,我在那家华人快餐店的后厨,开始姜葱炒花蟹,蒜蓉烤扇贝,清蒸石斑鱼,总算在墨西哥活了下来。梅里达的黄昏,公交车站的送别,这张照片,是我在墨西哥专心炒蟹之余,拍得最好的一张照片。
2019年的初冬11月,意大利罗马,这里除了斗兽场和喷水池游客多得吓人,其他都还好。
一场骤雨过后,玩起了马路边的积水。
2019那年,小林去日本做漫画展,去欧洲做漫画展,去了一直念念不忘的佛罗伦萨。
去佛罗伦萨的那天,正好是星期一,所有的美术馆都没有开门,当时心里想的是,留点遗憾,下次再来。
从佛罗伦萨回来后半个月,疫情开始。
那个美好无比的2019年,我有一点怀念。
终将与月光和花香一起
酿成淳淳的酒
芬芳后来的岁月
无论哪一种生活
希望你始终在回望时
记忆里有淡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