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力挽狂澜真铁军
另一处,在离前线更近的虹口区,麦医生在二月初赶到时,情形更加险象横生。
很多建筑都被刚开打时的炮火毁坏了,人们拖家带口,只好往租界更远处转移。成群的日本浪人在街头闲逛,看到不顺眼的,或者不知何故惹到他们的,顺手就起刀。麦医生亲眼看到,肺都气坏了,可是不敢擅自行动。只好扶着母亲,挤在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辆黄包车里,往法租界跑。他其实也没有去向,母亲阿韶说:现在红帮的弟子很多都在法租界,我们先往那里去,到时我发暗号,自然会有弟子接应。
麦医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同意。
日军此时在十九路军的强力抵抗之下,第二次增兵。航母靠岸,大批日本士兵涌进,坦克入城,轰炸机起飞,开始海陆空全方位袭击,力度比一开始时大幅加大。麦医他们匆匆离家之后,轰炸机就在头上越过。麦医眼明手快,把母亲背在身上,往最靠近的石头建筑物跑去,那黄包车夫也跟在他后面狂奔,到了一家教堂的门口,麦医把母亲放下,示意那车夫把车放倒,三人就躲在里面。几秒之后,爆炸声大作,浓烟四散。麦医他们三人在车底下,幸运地毫发无损。回头一看,原来的住所,已经被炸得红黑一片,哀哭声开始远远近近地传来。
阿韶摇头:“真是作孽啊!这里是平民区,好歹还算是公共租界呢,那日本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那车夫接口道:“什么租界,这里根本就是外国人给硬建起来的,三不管地带!现在好了,都成了那帮日本浪人的天下了,那枪炮的怎么就炸不死他们呢!”
麦医无心跟他们讨论,把车子翻起来,还好轮胎没有全坏,载一个人应该没问题。于是把母亲塞进那破车,示意那车夫赶紧开跑,自己则跟在车旁边也跑起来。
如此跑了十几个街口,炮声远了,人潮却多了,车子根本无法挪动。麦医付了钱给那车夫,说了声保重,重新把母亲背在身上,挪开步疾走。阿韶这一路逃亡,周身的骨头都在痛,人也是昏沉沉的,只勉强认得路,就指挥儿子往一处关帝庙走。果然,那庙前有青红帮的弟子看门。阿韶从身上摸出一块手帕,问儿子要了支笔,匆匆写了几个字,就让门口那弟子去送信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一位身着长衫,气急败坏,满头汗水的中年汉子,逆着人流,匆匆赶到关帝庙,随行的跟班还推着一辆自行车,他一见到阿韶就拱手道:“师母真是对不起,我们一大早就打算去接您的,连车子都备好了。可是难民实在太多,车子趴在路上动不了,连黄包车都挤得上不了大路,小路又远又颠簸,我们只好去搞一辆自行车。折腾了大半日,没想到您已经到了。太好了!”
阿韶点头道:“辛苦你们了,谁都不知道这回受影响的范围会那样广。我们好彩捡回一命,现在只求有个安落住处。”
那汉子赶紧说:“不瞒您说,我们这边所有的房子客栈,兄弟们的家,甚至赌场烟馆,全都住满了难民,您老不好跟他们挤一块,我跟杜先生商量,他居然就同意让师母暂住他的大宅!那地方好啊,走, 我们这就去!”
阿韶心里不愿意与杜先生这样的上海大闻人有瓜葛,转头问儿子:“还有别的地方可去么?”
麦医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说道:“你们在这边等一等,我去打个电话。”
邝伯找不到,他只好把电话打到圣约翰大学,找辰都。那孩子听到是麦医生主动找他,高兴极了,赶紧说:“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两周前才帮我妈妈在法租界找到一间房子,本来只是暂住,可是那屋主老太太怕打仗,主动要卖屋,我妈妈答应了,才刚刚买下来的!那老太太也坐船回法国去了。还是间带院子的洋楼呢,两层的,我们全体住进去,就算是阿清来了,也是绰绰有余。。。”
麦医打断他的话头:“很好!那你赶紧过来,带路!”
辰都乐颠颠地放下电话,赶快往法租界跑。这未来岳父虽然难搞,在关键时刻却还想起他,令他很开心。他自从上周被不明人物打伤了手腕,一直就闷闷的。躺在床上,听到远远传来的枪炮声,国仇家恨,心里对日本侵略者的怒火,熊熊燃烧。邝伯临走前送给他一支手枪,给他找了个便衣保镖,又让学校专门避给他一个单间养伤。甚至连名字都让他换了,这样子去上课才安全些。所有这一切,包括邝伯给他的警示,都让他心里堵的慌。怕倒是不怕,只是觉得前路遥遥,要排除一切干扰,做出父亲那样的业绩,恐怕很不容易。
他的母亲淑慧本来就一个人住,虽然有厨子和佣人,毕竟寂寞,现在见来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还有她精干英挺的医生儿子,也是十分高兴。见到宝贝儿子的左手吊着绷带,吓了一跳。辰都三言两语瞒了过去,不想把此事告诉任何人。
麦医安顿好母亲,第二天就把两支手枪掖在身上,准备上前线去帮忙。淑惠连忙阻止:“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怎么又要回去了?枪炮不长眼的,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麦医简单回道:“我是个医生,救死扶伤是本份。放心,我只是去救护前线的士兵,不是去打仗。谢谢你照顾我母亲。”
说完,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韶心里突突地跳,儿子的目光里,有着视死如归的沉着,竟和他的父亲麦洲当年一模一样。。。
辰都差点儿就说出:“我也去!” 见到母亲那担心的模样,才生生忍住。又看到自己的伤手,只好叹了口气。
前线的惨烈,远远超过麦医的想象。
面对强敌海陆空三路的全面进攻,十九路军的装备却是极为寒碜,都是最基本的长枪和手榴弹,以及数量并不多的大炮。更匪夷所思的是,国府宣称经费不足,竟然拖欠了全体官兵九个月的薪饷!(嫡系的国军则只欠两个月) 可即使是这样,这支队伍的血性却足够让敌人震撼! 他们用肉身,用自杀式的牺牲,捆上手榴弹,冲向每一部坦克,每一辆装甲车。。。
原本就沉默的麦医生更加沉默了,只是不停地在做事。有士兵说,亲眼看到他左右开弓,双枪击倒一队敌军,救下几个伤兵;有人说,麦医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硬是把失去呼吸的伤员从死神手里夺回来;还有人说:那医生会武功!可以手劈敌人,背着伤员轻功上瓦。。。总而言之,“功夫医生”的外号算是传开了。
不苟言笑的麦医,却在累极了的夜晚,经常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十五岁时的自己,在美国西部的火车上问父亲:你们这样做,会死人么?正准备参加广州起义的父亲答道:“你看看那些印地安人的后代,只能在西部大山的小圈地里长大,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失去了什么,不知道他们原先的家园有多广阔,多美好。。。所以我辈,甘愿当革命的马前卒。。。”
现在轮到自己,难道不同样有着螳螂挡车的悲凉和无力?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麦洋阿清他们那一代,成为被圈养,被欺凌,被奴役的二代人。。。
邝伯也没有闲着,他一个多月前订的德国制武器终于到岸了,他亲自带领车队往前线赶去。又开始忙着购置更多的物资,周而复始,不知疲倦地来回奔波。
在后方的上海民众也没有闲着,抵制日货的同时,大量地捐赠财物给前线将士。杜先生等知名人士,大开戏台,多方募捐,筹得900万元,亲自送往前线,终于还清了那拖欠了大半年的官兵薪饷。
而在汹涌的民意压力之下,原本互相倾轧的国府也不得不增兵支援,而且都是能打的精兵强将。为了让几支队伍能够服从指挥,蒋介石还特意说明十九路军是粤军,讲粤语,大家如果听不明白,要多作沟通云云。。。
在每一个精疲力尽的傍晚,麦医常听到士兵们在唱歌,唱得最多的,是他们的军歌:起来!弟兄们,是时候了。我们向日本强盗反攻!他,强占我们国土,残杀妇女儿童。我们是人民的武力,抗日的先锋。我们在战斗中成长,我们在炮火里生存。起来,兄弟们,是时候了。踏着先烈的血迹,瞄准敌人的心脏,我们愈战愈勇,抗战必定胜利!
激战逾月,日军损失过万,大大出乎他们原来的计划!只好第四次增兵,这一次派来一个陆军大将名叫白川义则,是一个懂军事的老将。他派兵偷袭浏河,前后夹击十九路军。双方至此转入僵持状态,终于在英美法三国公使的调停下停战。十九路军以少敌多,与援军联手,用四万多的兵力,击退了日军七万七千多人,并逼使敌方四次增兵,方能战平。这次的战果,让敌人的野心暂时收敛,全面进攻中国的计划,也因此推迟了数年。
力挽狂澜,铮铮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