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校聯盟》（Holdovers）苦澀聖誕電影
有個風格酸溜溜的導演 - 亞歷山大·佩恩（Alexander Payne），他專愛針對「失敗」的中年人，講他們環顧平生，犬儒式的自怨自艾；他的粉絲卻油然共鳴，愛追他的電影。佩恩的兩片前作，得過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杯酒人生》（Sideways）（2004）、《繼承人生》（The Descendants）（2011）。包括《內布拉斯加》（Nebraska）（2013 ) 皆使人心生戚戚；可是我感覺他的《縮小人生》（Downsizing）（2017）斧鑿外露，過猶不及。
應景影片 劇情卻另類
今年年底，影院推出他的新作 - 《留校聯盟》（Holdovers）。此片發生在1970年美國東部，一所私立男校在冰天雪地度聖誕年假的故事。一般應景片寫家人在佳節重修舊好，本片相反，特別是片中主角老包（Paul Hunham，保羅·吉亞瑪提，Paul Giamattias主演）憤世嫉俗，與人情世故脫節。編劇戴維·赫明森（David Hemingson）很能抓住佩恩的特點，兩人合作，酸味十足。
這所教會寄宿學校，坐落於波士頓郊外。傳統式新英格蘭建築，長方屋宅磚頭疊砌。哥德式教堂。大地被白色蓋住屋、牆、樹和草，它們如同嵌在聖誕卡的擺飾。那個時期美國打越戰，背景音樂也是流行的吉他配男/女聲獨唱。當時的學生不打電動，更沒手機。然而少年郎頑皮搗蛋，也一樣古靈精怪，老師頭疼起來不比今天輕鬆。
吉亞瑪提演個酸秀才，專教古代歷史。他的學識淵博，出口就是隱喻或典故。他對富二代絕不買帳，改試卷該刷掉就刷，分數C以下居多；當掉學生，還會嘲諷地給個大F，右上角附+號。吉亞瑪提不靠顏值，憑實力演得酸氣沖天。可憐老包的體質也不如人，腺體分泌不良，所以身體發出魚味，手心濕汗。在同儕和學生之間非常不得緣。
有一回他忍受不了學生的愚昧，就用「非利士人」（Philistines）比喻他們，我聽時顛了一下，出處在舊約聖經可是貶意之詞啊！但是老包並不迂腐，他仗義眾生平等。某次他邀請非裔瑪麗媽媽（Mary Lamb）食堂裡坐下共餐，引起一個白膚男孩抗議，老包馬上勃然大怒；片中他帶著桀驁不馴的男生安格（Angus Tully），觀看博物館男女交歡的雕像時，因時制宜簡述了性學歷史。
本片有兩個令人驚艷的配角，均有潛力爭奪明年奧斯卡獎：演瑪麗媽媽的是達明·喬伊·倫道夫（Da‘Vine Joy Randolph）。瑪麗媽媽寡言又悶悶不樂。她在學校擔任大廚，才讓她的獨子可以在這所高中畢業。無奈徵兵制招兒子去了越南，不幸戰死沙場。瑪麗本來可以與兒子的父親結婚，那個男子橫遭人禍，也沒能如願。
演安格的是多米尼克·塞薩（Dominic Sessa）。他初試啼聲，就演技老練。安格的母親再嫁，與新婚丈夫忙著度蜜月，顧不著安格。他和幾個父母無暇管的同學，假期中就給集中管理，老包被校方罰守校園，監督學生念書、運動、吃飯。其他同學後來用直升機接走了，獨獨安格母親沒同意。其實另外四個學生演得各有苦水，延伸起來必定精彩，劇本此處有些避輕就重。安格半夜無聊，就違規趴趴走，還偷吃教堂領聖餐的葡萄酒。
後段三人行，遊走波士頓，可以媲美佩恩的公路電影：《杯酒人生》、《繼承人生》以及《內布拉斯加》。三個主角表面尋酒、追根、對獎，內裡都是中年人落魄地找遍依附之處。《留校聯盟》敘述安格尋父，父親不在身邊是他失落的主因。老包為了成全安格而明知故犯，美其名戶外教學，趁機也帶瑪麗去找她的妹妹。瑪麗媽媽見著妹妹的新生兒，所有的愛終於找到寄託。
安格雖然見到了父親，可是真相令他嚎啕發洩。老包父愛大發，鼓勵的言語剖析安格的真性情。安格外在叛逆，劇本卻讓人看見他軟性的多面，他安慰尿床的室友、瑪麗媽媽酒會裡失態，他體恤地趕緊去找老包幫忙。安格正如老包所說，既聰明又關心別人，非常有能力在社會立足。
結局實際 不盡如人意
老包和安格此時患難與共，情同父子與朋友。兩人一同看電影，老包看著安格恣意溜冰。此片在波士頓實景拍攝。有一段戲：老包在遊樂場碰見職場得意的老友。老包好面子，趁機吹牛，炫耀自己在文史學的成就。安格機靈，幫著假裝是叔姪關係，也吹噓叔叔多麼成功。事後的對話，讓人知道老包也曾經是常春藤學子，只是冤枉被退學了。
結局不盡如人意，可是相當實際。行政處理本來就公事公辦，老包無法包庇自己犯的錯誤，隨後捲鋪蓋走人。看完之後，觀者在苦澀的舌尖，啖出另種滋味。
世界週刊紐約版 P. 14 12/24/20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