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可以腐蚀任何人,哪怕是拿破仑

拿破仑为何走向了失败。

之前连着几篇稿子,连着谈了拿破仑为何可爱(《我花了两个半小时,看了一部给狗拍的电影》)、为何成功(《人们推崇他,压根不是因为他太能打》)、如何走向伟大(《拿破仑的光辉,源于他死后的“垃圾时间”》)。今天我们来聊另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会失败?或者说究竟是谁击败了他。

在我看来,击败拿破仑的,既不是俄罗斯的冬将军、英国的威灵顿、或者普鲁士的布吕歇,而是他手中的权力——皇帝的权力。

1


我在之前的文章中曾经提到过,拿破仑在风云动荡的法国大革命时代能够取得如此卓绝的成就,原因在于他确实天资聪颖、博览群书(尤其是大量阅读启蒙时代的名著)、精力旺盛更外加平易近人。

所有这些特质综合起来,让年轻时代的拿破仑犹如一轮朝阳一般光芒四射而富于感染力,拿破仑这种惊人的魅力,突出体现在他(被雷德利·斯科特的《拿破仑》近乎侮辱性的一句话带过)的意大利远征当中,1796年,当拿破仑接手法军意大利方面军时,他所面对的是一支补给缺乏、士气跌到谷底、几乎一旦上阵就要一触即溃的散兵游勇,且人数只有四万人,却要面对兵力数倍于己的奥撒联军。但拿破仑并没有气馁,他几乎仅仅利用演讲的口才与对普通士兵的走访,就让法军的士气迅速恢复,让士兵们爱上了这个活力四射、平易近人、知道他们需要什么、并许诺带领他们去赢取的“小班长”。

然后这支军队就完成了西方战略之父汉尼拔之后从未有军队完成的奇迹——他们翻过阿尔卑斯山,挺进亚平宁,在拿破仑的指挥下穿插迂回、围点打援、声东击西,大小70余战、主力会战14次,几乎从无败绩,仅俘虏敌军就达到惊人的、四倍于己的16万人。

意大利人喜欢投降的习惯,也不知是不是从此就开始的。

拿破仑的指挥风格、崇高声望、以及他后来赖以建立法兰西帝国的老班底,都是这一战打出来的。

所以,我实在想不出,如果老雷真想拍一部观点中正一点的正经《拿破仑》,有什么理由居然一个镜头都不给意大利战役。

这就好比你说你拍个《李世民》,不拍他少年时怎么虎牢关外一战擒两王(大唐版“三皇会战”),中年怎么励精图治,光聚焦玄武门事变那点事儿,描绘他怎么杀兄纳嫂,然后写写他晚年的昏庸独断,把他描绘成一个弑亲怪兽、色中饿鬼和无道昏君,你觉得但凡看过唐史的人能不怒么?……

扯远了,说回来,拿破仑的这些过人优点,外加他对法国大革命“革命但务实”的态度,让他即便在发动雾月政变、以军人之身成为第一执政之后也有大量人支持。雾月政变和其后的称帝也的确给他了一展政治才华的舞台,被说烂了的《拿破仑法典》其实只是拿破仑所推进的政治改革中最显眼的那一小部分,他以旺盛的精力整顿吏治、清除腐败、提振行政效率,欧洲在1848年革命后绝大多数国家的基本架构,几乎都是以拿破仑所改良后的法国政府为蓝本建立的。


此外拿破仑在军事上光辉也得以持续,并在称帝后一度冲到了顶点——奥斯特里茨的三皇会战。

但就像他让他的随军传记作家所记下那句话一样——奥斯特里茨的太阳。在三皇会战之后,确切的说,是从拿破仑称帝的那一刻起,他的衰败就已经开始了,权力的魔戒开始腐蚀他的身心,让这个太阳般的人物,走向注定的日中则昃。

2

这条下坡路的起点,其实正是被很多“拿迷”所津津乐道的拿破仑称帝后大封元帅。

元帅制度本来是法国在中世纪就形成的传统,当国王不敢或不方便外出征战,而整个军队又需要一位独当一面的将领统御时,法王就会册封他信任的将领为“元帅”(maréchal)。

也就是说,法军中的元帅本来是稀少(甚至很多时候独一)、并必须在关键时刻独当一面的存在。

可是拿破仑在称帝之后,却大封他手下的将领为帝国元帅,整个法兰西第一帝国时期,共册封了二十六名帝国元帅。

表面上看,这似乎说明了拿破仑时代法军将星璀璨、人才济济。但如果你真的细致去考察这二十六个元帅的名单,你会发现这里面“水货”非常多。比较公认的说法是,在拿破仑这二十六帅当中,真正有能力独当一面的,大约也只有达武、苏尔特、马塞纳、拉纳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其他大部分元帅,要不然就如缪拉一般,是负责骑兵的“专门人才”,要不然干脆如内伊一样,让他打一场胜仗容易,让他通盘考虑一下全局,实在是“臣妾做不到”的猛子将、甚至庸才。拿破仑最终的滑铁卢之战,最后也就是被坑死在


实话实说,拿破仑手下的大部分元帅,多数时候其实都只是顶着元帅的头衔,在做原本将军就能做的事情。拿破仑的大封元帅反而导致了整个法军指挥系统的混乱、将领们的不相统属和矛盾重重——原本你是上将我是中将,你是少将我是准将,那我必须听你的,但现在大家都是元帅了,谁服谁啊!

这种元帅“通货膨胀”所造成的噩梦,集中爆发于拿破仑的西班牙战争当中,由于拿破仑所派去的几位元帅之间的互不统属、且矛盾重重,他们得以被英军的威灵顿将军反复上演各个击破。

于是就有了拿破仑打威灵顿,怎么打怎么赢,威灵顿打拿破仑手下那帮元帅,怎么打怎么赢的奇景。

拿破仑大封元帅的行为,不仅没有分担自己的军事指挥压力,让他把更多精力集中在政务上,反而加重了他的指挥负担,因为以前依靠将领之间阶级关系就可以协调好的指挥链,在他大封元帅之后彻底乱掉了,弄得他什么事情都必须事必躬亲。

那么拿破仑为什么要错误的选择大封元帅呢?这里面,除了“拿皇吃肉,元帅喝汤”,你都当皇帝了,不给老兄弟们一个元帅当实在说不过去的封功臣因素之外。更主要的,我想还是一种“不得已的权谋”。

拿破仑死后几十年,大清出了天王洪秀全,创造性的在还没得到半壁江山的情况下封了两千多个王。被很多后世史家嘲笑为没文化。但实际上,洪秀全此举其实有着“朴素的权谋智慧”。

所谓“众建诸侯少其力”,皇权最为致命的问题,就在于它是拒绝分享的,甚至哪怕被分享名声与威望,也不可以。

但无论是“王”,还是“元帅”,这些荣誉都天生具有聚拢名声的效果,名声日显就会成为威望,威望日隆就会挑战皇权。

于是,作为“初代创业者”的洪秀全如果不想身边再出一个东王杨秀清,拿破仑如果担心手下在自己遇到危机时也来一场“雾月政变”。他们唯二的选择就都是:要么不封,要封就大封。用头衔的通货膨胀去稀释它对自身皇权造成的威胁。


当然,不那么聪明的洪天王做的比较夸张,封了两千多个王,所以破产速度更快。拿破仑就谨慎的多,才封了二十多个元帅,但一样逃不出破败的命运,因为这就是皇权的诅咒。

3

实际上,在拿破仑称帝之后,不仅他麾下的元帅们因为才不配位、阶层混乱而指挥水平下降。拿破仑自身的指挥水平,也在急速下降。

“主力会战的胜负,决定战争中的一切。”这是克劳塞维茨在系统的总结拿破仑战争之后说出的名言。

其实在克氏说出这段话以前,拿破仑本已在军事实践中作到了这一点——在他前期指挥的所有战争当中,拿破仑都力求先集中优势兵力,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必要时甚至会大踏步的后撤,通过战略迂回创造对己方的有利态势,然后通过歼灭敌军主力获得战略主动权。

但是,在拿破仑称帝之后,这种谋略智慧在他的指挥艺术中逐渐消失了。三皇会战中将奥斯特利茨城堡让给联军,几乎成为拿破仑战略艺术的绝唱。在此后的征战中,拿破仑越来越放弃敌军有生力量、而去重视被他原先弃之如敝履的有政治意义的城市,比如莫斯科和柏林……

拿破仑之所以非要放弃原先正确的指挥思路,由精明的“争军”转向笨拙的“争城”,说白了还是因为皇权。

在当上皇帝之后,拿破仑的心态随着他的地位一起发生了变化。

我在之前的文章中曾经提到过,拿破仑所称的皇帝(英白拉多),在西方历史上是有特殊含义的,英白拉多是民选的英雄,既然作了英雄,那你就必须不断地在对外战争中取胜。而民众,他们是不懂得你的战略迂回有多么高深莫测、你歼敌于一役的筹划是多么高妙的。你想在今天搞“存人失地”,为的是后天的“人地皆存”,得到消息的民众可能明天就在巴黎筑起街垒,把你推翻罢免了。

所以在拿破仑称帝之后,来往于他的御帐和巴黎之间的军需官,多了一项“军需物资”——巴黎的报纸。身为皇帝的拿破仑,指挥再也不能像做将军时那样随心所欲了。

所以当了英白拉多不能后退、更不能战败,只能从胜利走向胜利,或者至少看上去“胜利”了——在西方历史上,这是所有想当“大帝”的人,都甩不脱的诅咒。

晚期的拿破仑,彻底被这个诅咒栓死了。精明的库图佐夫看到了拿破仑的这种困境,在1812年拿破仑征俄时,说服沙皇执行坚壁清野、分段阻击、层层迟滞、外加游击袭扰的战术。拿破仑想要莫斯科,那就让他莫斯科好了!于是拿破仑得到了莫斯科,却输掉了整个战役。

4

当上皇帝的拿破仑,不仅要把虚幻的胜利荣光给巴黎民众,也要奖赏他的亲族另一种他们原本不配拥有的东西,那就是他曾经反对的封建王权。

是的,大封元帅的同时,拿破仑大封了自己的亲族。

他的长兄,约瑟夫·波拿巴,先封那不勒斯国王,后封西班牙国王,其任内西班牙狼烟四起,消耗了他弟弟大量的精力。

长妹,埃利萨·波拿巴,封托斯卡纳总督,法兰西公主。

二弟,路易·波拿巴,受封荷兰国王。

二妹,波丽娜·波拿巴,受封瓜斯塔拉公爵夫人和法国公主。

三妹,卡洛琳·波拿巴,与拿破仑的元帅缪拉成婚,两口子被封为那不勒斯国王和王后。

最为搞笑的,是他的幼弟哲罗姆·波拿巴,这个人事后被证明没有任何执政才能,但就因为是拿破仑的弟弟、而且最听话,拿破仑单独给他划定了威斯特伐利亚王国这个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独立存在的封地给他,哲罗姆上台之后,仅仅几个月就把原本富庶的威斯特伐利亚搞的国库空虚。并成功引发了德意志地区对其兄长的敌意,为拿破仑在莱比锡会战中的惨败埋下了伏笔。

拿破仑赖以崛起的法国大革命,本来是反封建世袭的,可是称帝之后的拿破仑却在“封建亲戚”这一点上,走向了曾经的自己的反面,为什么呢?

我觉得这里面最为重要的,其实还不是家族裙带的私心,还是皇权效忠问题——拿破仑无奈的发现,只有亲属才能保证对他权威的绝对忠诚。

对这一点证据,是拿破仑其实还有个大弟——吕西安·波拿巴。

在拿破仑的众多兄弟姊妹当中,吕西安是才能最为出类拔萃的,甚至在某些方面不亚其兄长,但就是这个最有能耐的弟弟,拿破仑却唯独没有给他封王。因为吕西安拒绝听从拿破仑的指挥,甚至连为封爵而离婚这件事都不肯做,最终拿破仑将他流放到了意大利,断送了这个弟弟靠自己能力挣来的政治前程。

是的,带领其领民做匍匐于皇权之下绝对服从,这可能是拿破仑“封建亲戚”唯一的理由和最想要得到的结果。

拿破仑试图仿照古罗马的制度体系,在法国建立了一个英白拉多+议会的复合政体。这个政体在保证英白拉多足够开明、接受监督和罢免、并受民众拥戴时,是可行的。但它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法兰西人的皇帝”再怎么英明伟大,也只能是法兰西人的皇帝,他不能成为荷兰人、意大利人、德意志人、西班牙人的皇帝,拿破仑如果真的把这个体系推广到全欧,就必须在被他征服的其他国家制定宪法、建立议会、然后让当地人民推选自己的“英白拉多”——但这就又意味着法国将对这些被征服地区失控。法国将重新陷入国际博弈的被动。

于是无奈的拿破仑只能选择启灵于他曾反对的封建制,靠封建亲戚来遥控这些被征服的国家。毕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只有血缘是保证不会背叛的铁则。

但这件事,其实也很难说。比如他兄弟中才能仅次于吕西安、相对比较成器的路易·波拿巴(拿破仑三世他老爹),走马上任荷兰国王之后,那真的是想执政为民,为了“窒息”英国,拿破仑要求荷兰必须参加他的“大陆封锁体系”,路易立刻呛声,说我们荷兰是商业民族,做生意就是荷兰人的命!你怎么可以为了法国的利益,让荷兰老百姓利益受损呢?

被顶撞的拿破仑大发雷霆,专门去信给路易,说“我愚蠢的欧豆豆”……啊,不对,是“我亲爱的弟弟……我把你安置在荷兰王位上,是因为我认为你是一名忠诚的法国公民,可你采取的措施同我和法兰西对你期望的完全相反。……从你一意孤行的迷途上回转过来吧,做个诚心诚意的法国人!否则,你的百姓也将摈弃你,你将成为被嘲笑的对象而离开荷兰。”

你看,在这封信中,其实就暴露了拿破仑式“共和皇权”的关键问题——他的统治基于民意,但皇权却需要绝对的服从,那么被要求绝对服从的民意还是民意吗?这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悖论。

5

其实路易与拿破仑的争执中,还涉及到拿破仑称帝之后最大也最愚蠢的一个错误,那就是大陆封锁政策。

拿破仑的崛起发生在一个微妙的时间点上,那就是英国正在爆发第一轮工业革命:1776年,瓦特改良出第一款实用蒸汽机,并向市场推广,人类工业进程的车轮开始隆隆启动。

工业化的本质,是用机器代替人手,提高生产效率,完成或正在进行工业化的国家天生对市场和原材料拥有庞大的需求。而欧陆作为离英国最近也最大的原材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市场,对正在“长身体”的英国当然至关重要。

也正因如此,英国才会对恐怖十年之后的督政府、以及拿破仑执政时代的法国依然采取极端敌视的态度——按照时任英国首相小威廉·皮特在撕毁亚眠条约时的议会发言,拿破仑在法国扶持和鼓励其工业这件事本身,就是在“窒息我们的工业”。

而在英法矛盾因为市场和原材料的争夺变得不可调和之后,称帝后的拿破仑认为自己有能力将小威廉·皮特所说的这种“窒息”搞的更加彻底一点,于是就有了大陆封锁政策。

所谓“大陆封锁”,简而言之,就是法国通过实现欧陆霸权、协商或者强迫其所有盟国和附庸都不与英国展开经贸往来。断绝英国所必须的市场和原材料,窒息英国的工业发展。当然拿破仑也没有愚蠢到认为已经对工业化食髓知味的欧陆可以回到前工业时代。他给出的方案是“进口替代”——也就是在法国大力扶持、发展本国工业,让法国的工厂接替英国去满足欧洲的商品需求。

而且实事求是的说,拿破仑对英国的诉求也不算过分,他在1812年远征俄罗斯时曾在书信中明确写道“最终,精疲力尽的英国将拱手投降,同意和欧洲大陆分享贸易的成果。”

换句话说,拿破仑并不是想要彻底窒息英国的工业化,你肯分我一杯羹,英法并肩站在产业链顶端一起发财,我就满足了。

这个计划看似有理有利有节,工业革命时代的世界贸易逻辑已经不同于之前的大航海时代,它遵循三个残酷的经济法则:

第一,有且只有一个国家或经济实体可以占据工业时代的产业主导地位。

第二,有且只有一种货币可以保持世界货币的霸权地位。

第三,所有工业时代的商贸参与者,都必须完全打开自己的市场,融入到统一的全球市场中,才能获取这场“饥饿游戏”的入场资格。

而如果你读过亚当斯密的名著《国富论》,你就会知道,亚当斯密早已预见了这些法则。

确切的讲,英国首相小威廉·皮特正是因为读了亚当斯密的书,并以其为师,认识到了正在到来的时代的经济法则的残酷性,才坚定地执行了自由经济学说,力图让英国在这场残酷竞赛中先发一步以获得主导权。并在法国试图迎头赶上的时候,咬牙执行了绝不妥协、绝不“分享”的策略,以扼杀这个竞争对手。

小威廉皮特是睿智、残忍却又清醒的。

而拿破仑是不幸的,他年轻时代读了很多书,但唯独不理解亚当斯密。所以他错误的将目标定为了“与英国分享贸易(产业主导权)”这个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愿景;并且更加错误的选择了封闭自身的市场,试图以进口替代迎头赶上英国。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因为拿破仑的士兵再能征善战,也无法与经济规律作战。

果然,在大陆封锁期间,掌握海权并因此掌握全球贸易的英国与困守大陆的法国之间的生产效率差距被进一步拉大,大陆封锁令的缔约国为了追求更廉价的商品进口与更昂贵的原材料出口,开始纷纷默许甚至支持走私贸易。而拿破仑为了维持大陆封锁体系,开始频繁的以利诱、以威胁、以武力干涉他国内政。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耗的筋疲力尽,并败光了之前的“解放者”形象。

最终,俄罗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公开宣布撕毁与法国的《提尔西特合约》,退出大陆封锁政策,公开与英国恢复贸易。拿破仑为了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封锁之网,阻止其他国家效法,不得不远征俄罗斯,最终在寒冬中折戟沉沙。

而沙皇撕毁合约的原因,除了沙俄祖传的卖队友技能之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俄罗斯的经济已经无法忍受没有英国这个全球贸易引领者参与的环境了。

实际上,如果拿破仑没有称帝,他的这个错误本是有望得到及时纠正的。

因为法国当时也有自己的杰出经济学家。比如古典经济学派法国代表人物、《政治经济学》的作者,被李嘉图称为“(欧洲)大陆首先正确认识并运用斯密原理的人”的让·巴蒂斯特·萨伊。

萨伊本来是拿破仑的好友,拿破仑下达大陆封锁令时正受到拿破仑的重用,担任法兰西财政委员会的主席,他在听到皇帝在柏林下达的命令之后,立刻在《哲学、文艺和政治旬刊》上发表文章,反对拿破仑推动这条政策。认为此举“不是在窒息英国,而是让法兰西自己窒息自己”,想要在经济上与英国争衡,就必须坚持亚当斯密的自由经济政策。

可是,萨伊的这番谋国良言,换来的却是拿破仑的勃然大怒,拿破仑甚至不惜一改自己之前定下的出版宽松政策,下令《旬刊》停售,并将萨伊立刻解职,之后再也没有任用他。
这个曾经的萨伊好友之所以下达如此严酷的命令,其实也是其帝位使然——由于拿破仑是皇帝,就像他的征战不再能允许失败一样,“大陆封锁令”无论正确与否,从颁布那一刻起,就只能有执行这一条路。纠错的空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于是丧失纠错能力的策略、通往了耗尽国力的征途、而耗尽国力的征途则通往了俄罗斯的凛冬。法兰西帝国和他皇帝的荣光终于在这凛冬中灰飞烟灭了。

这就是拿破仑的失败之因——无论是大封元帅、封建亲戚、指挥失当还是大陆封锁,所有这些错误,其实最终通向一个罪魁,那就是他自己在加冕典礼上捡起并带上的那顶沉甸甸的皇冠。皇冠束缚了拿破仑、改变了拿破仑,让他从坚决化为了固执、从睿智变为了狭隘,从灵巧堕入了笨拙。

一切就宛如托尔金在《指环王》中的那个“一戒御众戒”的魔戒一样,在赋予持有者无上力量的同时,也给他们施加了最为致命的诅咒。

然而拿破仑留下的悖论也是深邃的,像法国这样的国家,在当时并不拥有分权与自治的传统,所以大革命之后出现一位强人去登顶称帝完成统合成为了一种必然。但这个必然也引发了必然的悲剧。

从这个角度来说,拿破仑甚至应当感谢威灵顿,感谢后者在滑铁卢战役中击败了他,让他不用顶着那顶其实无人可以承受其重的公民冠慢慢衰朽,而是留下了一个还算光辉和伟岸的身影,以让后世的欧洲人在他离开后的时代中去怀念和推崇。

也许正因如此,威灵顿才会说“胜利,那是除了失败最大的悲剧。”

威灵顿看到了他在用击败拿破仑成就拿破仑——那个巨人退场了,滑铁卢的鲜血洗去了皇权沾染在他战袍上的污渍,许多年之后,在压抑中爆发的人们,将只记住他高撑三色旗带领革命军冲锋的背影,而淡忘了他被猝然打断的朽败。


对拿破仑来说,失败,也许是比胜利更好的救赎。

 

 

作者: 海边的西塞罗

sandstone2 发表评论于
回复 '硅谷工匠' 的评论 : 有道理,谢谢分享!
硅谷工匠 发表评论于
写得好。有欲望,就有苦难。即使你是拿破仑。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