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灯,颍川躺床上,与潇潇背对着背,他们各自满怀心事,却互不理睬。
潇潇越想越来气,又找不着个发泄的地方,便用脚将床垫打得“咚咚”作响,嘴里还“讨厌,讨厌”地嘟囔着,颍川被吵得无法入睡,便坐起来,顺手拉起潇潇来:“起来,别闹我一人儿,要不睡大家都别想睡。”
潇潇用手捶打着颍川,撒娇道:“讨厌,没你这么讨厌的,欺负我老实。”
颍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潇潇,好了好了,别闹了,听我说。”
见潇潇安静了下来,他便缓缓地说:“我也不是不知道,咱家并没有家里人想象得那么富裕,可是,我这不是也为难么。我小的时候家里穷,我爸在矿上挖煤,我十二岁那年,井下瓦斯爆炸,他一下子就去了。后来,赔偿的那几个钱很快就花完了,靠我妈一个人种点责任田能有多点儿收入啊?到我上大学时,我妈愁得,人一下子就老了。她一个寡妇,把婆家、娘家的亲戚全都借遍了,也就只凑够了我几个月的生活费,我弟当年学习还是不错的,正好那年他初中毕业,他一咬牙,就自个儿做决定退了学,跟家里连个招呼也没打,一个人去深圳打工去了,那年他才16岁。刚开始时他在个建筑队干民工,后来,他到了个修车铺里当小伙计。他脑子不笨,自己又肯钻计,学了点手艺,眼下他需要钱,咱能帮就尽量帮帮他吧,毕竟这也是他的生计。他当年自毁前程,资助我大学毕了业,我如今虽没大出息,好歹比他混得强不少,人不能忘本,我总不能翻脸不计兄弟的恩情吧,没他的帮助,我今天说不定还在潘家店土里刨食吃呢。”
“嗐”,颍川感慨了一番,又说:“颍江也不容易,为了脱离农村,嫁了个有残疾的城里丈夫,她自己没工作,靠着给人当保姆、做清洁工过日子。我妹夫最近下岗了,一家三口日子艰难,咱给她那点钱,拿出来最多咱少去几次餐馆儿,大不了不去旅行了,再不济,咱风格高,就权当是咱做慈善事业了。这钱到了他们手里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不用再那么勒肚子、扎脖子省了。上回听我妈说,我妹夫给一单位看大门儿,中午饭都不舍得在外面吃,饿得实在难受,就去看会儿人家老头打牌,牙缝里省点钱,好为了孩子以后上学,老来干不动了,不至于没钱看病。”
“还说我唠叨,你这些陈年谷子不也时不时地拿出来晒。”尽管潇潇很同情丈夫家里的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可还是忍不住发牢骚,她满腹委屈地说:“你看看,我大姑娘头一次结婚,啥好处没捞着不说,你欠下的人情债还得由我来还,这公平吗?我虽没指望着嫁给钱,但也不能让我这么为钱受罪啊。”
颍川搂着她的腰说:“别这么小心眼儿了好不好,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还计较那点钱就没意思了。”
潇潇撇着嘴说:“瞧瞧你这天大的委屈,敢情还是我讨了便宜呢。”
他笑了笑,说:“我这么个会搂钱的耙子,你哪儿找去?甭担心,面包会有的。”然后,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膀子,小声问:“家里还有多钱存款?”
“大概,三万多吧。”
颍川一听,说话顿时有了底气:“这不还有不少的钱吗,我先借点儿,行不?”
潇潇翻着白眼儿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你很富,是不是?咱说好的,一万的压箱底儿钱该死不能动,万一咱俩有个人失业了,房子的贷款不能欠着,至少得有三个月的储备,现在这个IT工作市场这么差,不定哪天你就被解雇了,不防着点儿怎么行。”
颍川见有门儿了,便赶紧说:“那不还有两万吗?搁银行那儿也是白搁着,如今的利息就跟没有一样,拿那点儿利息到手,回头还得交税。”
“谁在乎那几个利息。”潇潇把头靠在颍川的肩膀上,温柔地说:“川,我今年都34了。”
颍川用手摩挲着她的头发,说:“怎么了?我没觉得你老啊。再说了,老婆老婆,越老越好啊。”
“唉,生孩子可能真的是太老了。” 潇潇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川,咱去做IVF吧,好的诊所有40%的成功率呢。”
“啥是IVF?”颍川第一次听说这名词。
“呃,就是试管婴儿。”潇潇说:“我网上看了,要做IVF,一次就得一万到两万呢,听说,最好在35岁之前做,我明年就35岁了,时间不等人,过去了这关键的两年,兴许我们真的一辈子都没有自己孩子了,不试试,我这辈子怎么死心,可那都是往里砸钱呐,还不知道能不能成。”
颍川知道,潇潇满脑子都是孩子,经常傻愣愣地发呆,想孩子想得难受,她不管看见谁家的小孩儿都忍不住要逗两下,回家就跟受了刺激似的,唠里唠叨,没完没了,尤其是每个月的那个日子,头着几天就坐立不安,每次看到她那失望、沮丧的样子,他心里都不忍。
“做也行,你只要能受得了那份苦,我没意见。”颍川嘴上这么说,心里感到对不起潇潇,没早要个孩子,如今却要让她一个人来背负不能生养的责任。他知道,潇潇要面子,人前总是蛮不在乎地说些“不想让孩子拖累”之类的话,可心底里其实是极痛苦的,那份无助、无奈,无人可以诉说的苦闷,满怀的希望屡屡遭受打击,期待的越多,反而受得伤越重,唉,真要是绝望了,反倒可以放得下了。
潇潇说:“那,怎么也得留出一万来吧,这个钱是我攒了半年才攒起来的,没见我最近很节省吗?好久都没添置新衣服了。”
颍川沉默一会儿,说:“要不,就拿一万出来行不行?咱也甭跟他分红了,让他五年后把本金还给咱就行了,算是你这个嫂子赞助的。”
“既给了,我连本金都不指望着要回来了”,潇潇叹道:“唉,真架不住你能磨跻,咱可说好了啊,就这一万了,别看我好欺负,呆会儿又过来挤牙膏。”
颍川见潇潇松口了,喜笑颜开地搂着她,说:“干吗要等会儿再欺负你,现在就下手。”说着,就动起手来。
潇潇一边往外扒拉他的手,一边嗲嗲地拒绝:“不行,‘大姨妈’造访,闭门谢客!”